文子

爸爸走了，一年了。

今天是您的忌日，我与妈妈、妹妹，还有您的孙子、孙女们都来看您了。天很冷，早晨时分外面都有好厚好厚的霜了，您，冷吗？您孤零零地一人在那小小的匣子里一蹲就是一年了，虽然我知道您有好多好多的左邻右舍，但您一定还是寂寞的，爸爸，对吗？

带来了好多的钱给您，您就别再节省了，还有，还有妈妈给您摆上的那些您生前最喜欢吃的零食糕点，你尝了吗？还有油条，爸爸，你怎么会这么喜爱吃油条呢？他们好多人都说，那油条是最危害人身体的食物呢。

在风中，在您的墓前，我们跪着，流着泪，在给您焚烧着纸钱，可妈妈总在一旁嚎啕着，说着许多你们的故事。妈妈哭得厉害，我也哭得厉害，妈妈哭的是思恋，我哭的是心中的愧疚!

爸爸走了，一年了。

您走的那天的情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我分明看见您焦黄的脸上流着汗珠，我还没来得及帮您揩去；我分明听见您费力地喘息如牛负重，揪心的咳嗽，大口的痰秽；我记得我将那刚刚熬煮出来的线面排骨喂入您的嘴里，您努力地咀嚼着，说好硬；明明我耳畔还听见您在给我说着：我心口好闷，现在心跳是一百几了？

我似乎看见迷迷糊糊的父亲，莫名地抬起了左手，自己摩挲着自己的脸，摩挲着自己的额头，张开的嘴里痛苦地呻吟着。

我的心头，一阵阵地痉挛着，妹子的那一声凄厉：爸，您要听呀，您要听我叫您呀！爸——！

我，泪纵横。

爸爸走了，一年了。

小时候，我们兄妹三人，最惧怕的就是爸爸您了，你打人很疼，你的手很硬，我记得的。

那一年，我还挺小的，不知我在外面犯了什么错误，激恼了您，您竟然将我一把拎起，蜷塞进那个大大的你常常盥洗衣服的大木盆里，你很凶，一只脚踩着我的左脚，一双手将我的右脚高高举起，您说，您要将儿子我活生生地劈裂撕扯开来，我当时真的是害怕极了，许多年后，想起，还是骇怕。

我知道，您那是吓唬我的。后来妈妈常常揶揄您，说您会生劈孩子，您总是笑笑，但脸上却挂着隐约的尴尬。

这一切，您还记得吗？爸爸！

我总记得呢。

爸爸走了，一年了。

一片哭声里，您被推进了炉里，我看不见火，也听不见焚烧的声音。我跑出大厅，抱着您的相片，站在外面空旷的草地里。我仰着头，我看见了瞬间浓黑的烟，向高处喷吐着您，您越涨越大，弥漫着半个天空。

我知道，爸爸您走了，永永远远地走了。

我还知道，爸爸，您一定也在高高的天空里看着我。

爸爸走了，一年了。

可爸爸，您为何总不来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