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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文字

                                          济南,原谅我不曾落泪    
                                                                 文/莱村




序幕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冰冷的眼泪早已经透出了眼眶下垂到我的白裙子上,原来,我是如此渴望一个男人的手,仅仅是因为我还爱着他吗?谁知道呢,我只感觉到眼泪的冰冷,夜风悲凉,为什么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这个完全陌生被遗忘的角落?我已经不再害怕星光灼伤我的眼睛,为什么还是不能够融入这个都市的夜色里?仅仅是因为我是个瞎子吗 
  
第一节 

  黑夜伸出了手臂,向着我呢喃细语,模糊里居然有个女子的笑音,我努力,却怎么也听不清……我听啊听,于是就醒来了。我×你妈,是个梦。 
  好吧,我22岁,职业,偷儿。今天晚上我要干点活,他妈的,我已连续半个月没有任何收入。 
  我看了看表,十点,我背了我的小包,从我的住处出去。夜色,荒凉无边。 
  打了个出租,司机问去哪里,我闭着眼睛说,福家小区北门。 
  公路两边的路灯,如###的眼睛,只有在黑夜的背景下,才极力勾引着我的神经,都是晚上干活的命,同道中人,我呸了一声,一口吐沫飞在玻璃上,司机居然没看见。妈的,丫装瞎,我在心里笑了笑。 
  从口袋里掏出我的地址本,翻到今天的日期,上边记着:福家小区,三号楼三单元201,姓刘,倒班。今天晚上他是夜班,我每次干活前都要仔细蹲点,干活前还要在车上细细再看一遍记录,不是怕搞错,而是怕麻烦。去年就因为记错了房间号,不但没弄到东西,还捅了两个人。我不是怕杀人,也不是怕公安局抓我,这年头,妈的公安局也是人,也是讨厌干活而只喜欢拿工资的,只要社会影响不大,他们也不轻易趟这样的麻烦。不信,你摩托车丢了去报个警,或者你被车撞了去报个案,看看接待你的那人野猪踩到地雷一样的表情你就知道了,他们讨厌你的程度,远远比对小偷或马路肇事者严厉地多。老实说,我是不屑杀人,只有三流四流的贼或者黑社会才作这样的勾当。他妈这年月,已经很少有以是黑社会或者以认识黑社会的人为荣了,都喜欢把自己标榜成一个上流人士,白天作学问,晚上玩女人,白天瞎###忙,晚上###瞎忙。 
  到了。十四块,我掏了十五,说:“别找了。” 
  司机看了我一眼,没吭声。我吼了一句:“你他妈聋还是瞎啊?就不会说声谢啊。”他木然地笑,慌乱地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济南人,叫谁都是老师,包括婊子。骄傲的小济南人,把老祖宗的东西都已经丢光了,却还动辄以孔孟自诩,沾死人的便宜,以掩盖自己的无知,真他妈的虚伪。我下车,咣一声关上门,那车迅速消失在路灯斑斓的路口。 
  我蹲在大门旁边的路基上,等那个可怜的倒霉鬼上班,我在心里祝福他今天身体健康,千万别闹个感冒什么的请个病家躺在家里,那样我的生意就要泡汤。 
  十点半,一个猥琐的三十岁的男子骑着电瓶车幽幽上了路,像一只吃饱的苍蝇从茅房里得意地溜出来晒太阳,那个懒洋洋的劲头,比刚从窑子里出来还没劲。我溜进了小区。 
  轻车熟路,我在三号楼附近转了一圈,那家伙楼下的邻居早已经熄灯睡觉,我可以轻易地顺着一楼的防盗网到达他家的窗户。 
  我将包挂在脖子上,里面装了钳子、螺丝刀、玻璃刀、绳索,当然,还有一把刀,很小的一把刀,这年头,就算是个贼,也是需要防身的。 
  我刚用手抓到一楼的防护网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这里是七单元吗?”我大惊,回头看,便见黑影里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子矗立在那里。搞砸老子的生意,我突然升腾起无名怒火。难道看不出老子是个贼吗? 
  “你好,请问这里是七单元吗?”她怔怔地站立在那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愤怒。我走过去,轻声说:“你他妈眼睛就不会看吗?那么大的3你就看不见吗?”我看见她的表情,很清秀的脸,长长的头发,在微凉的夜风里轻柔地摆动,只是,她的眼睛没有落在我的脸上,从我的身侧滑落,滑落到我背后不知道的地方。我讨厌女人这个样子,装清纯,装清高,一副欠×的样子。我打量她,居然没有穿鞋子。 
  她笑了一下,说:“我看不见,我是个瞎子。” 


第二节 

  他信誓旦旦,曾经说要娶我,总是说,跟我在一起很快乐。我总是说,你要跟她离婚。他每次都说,再等一等。多少个夜里,我期待着他兴高采烈地说,明天,明天我们结婚,我离了。三年了,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我出了车祸,眼睛瞎了,他从此从这个灯红柳绿的城市消失,比樱花的花期还短暂,以至于我以为那是一个玩笑。那天,终于有了一次敲门的声音,我以为是他,却是一个女人,她说,她是他老婆,让我不要再烦他。她走的时候,留下一只小猫,说,那是他送我的。我把他的名字给了它,叫小乖。 
  我十八岁来到这个城市,跟了小乖三年,那个如风如水一样的男子对我如此的虚情假意,而我,真的很爱他,即便我是一个不光彩的第三者,即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直都在骗我。可我是一个女人,我愿意以一切的代价换来我跟他的厮守,即便他不娶我。但是,我知道,他再不会回来,小乖再也不会回来。每天都是一样的黑夜,我寄宿在还是他给我租来的房子里,没有朋友,没有电话,也没有问候,只有一只小猫,我叫它小乖,跟他的名字一样。小乖真的很乖,每天都喵喵地叫着,我跟它说话,它便这样叫着,我喜欢这样的声音,如那个男人,你不知道他的声音有多好听。 
  房子马上就又要交房租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我没钱,我把三年的青春交付给我爱着的那个男人,只换回来一只小猫,一只叫小乖的猫,于是,它成为我的全部。 
  应该是夜晚了吧,我又听到楼上地板咯吱的声响,然后,便没了动静。我叫小乖,它没有理睬我,我又叫小乖,仍旧没有动静,它从来不这样。我突然慌乱起来,从卧室摸索到厨房,它不在。我爬到客厅,摸到门,门什么时候开着,我突然大哭起来,下意识里叫了他的名字,说,你给我的小乖我弄丢了。恍然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再理我,这个水一样的男人,在得知我要治好眼睛需要花费一大堆的钱时,居然马上从我的生活里蒸发。我的心脏,疼了三个晚上,知道他不再回来。可是,我真的很爱他。他曾说,你像个孩子。我以为我已经老了,没想到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孩子,原来我还很青春。但是,我的眼睛瞎了。 
  我摸索着下楼,从四楼下来,外边,真的很冷,我听不见孩子的哭声或者笑声,也听不见对面梧桐树下那些老人下棋的声音,真的是深夜了。一定有星星,我曾经是如此害怕黑夜,怕星星灼伤了我的眼睛,但是现在,我不怕了,却再看不见夜空。那些星光流采的天底,耻笑着我的可怜和贫瘠,为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值得吗? 
  我忘记了穿我的鞋子,就这样赤着脚,感觉行走在冰面上,风将我的裙,将我最爱的这条白裙子掀得狂乱地哆嗦着,夜,真的很凉。 
  我的小乖呢,我已经不知道找了多久,但是,仍旧没有找到我的小乖。 
  我很少从我的房子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小区的名字。因为他说,被别人看见不好,我在乎他,于是在乎他的名声,我真的很少出来,在这个小区,我甚至没有认识的人,没有记住一个人的脸已极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天黑了,便什么都没了,更糟糕的是,我已经不能回到家。七号楼七单元的401,我无法到达这个距我只有百十米的地点。 
  他曾跟我说,一个人如果某一项生理功能不好,那么,上帝就会在其他的地方补偿他。我现在眼睛瞎了,我感觉听力确是比以前好多了。我听到前方离我十几米的地方的左手边,有个声音。 
  我对着他的方向,小心地问:“这里是七单元吗?” 我确定他听到了,因为那边的动静停止了。他应当正要上楼,现在已经转过身,我感觉到一阵惊喜。我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惊喜,在这个城市,我很少主动地跟一个陌生的人说上一句话,我怕我的卑微引起别人的注意。即便是那个我仍旧爱着的水一样的男子,也是当初他对我讲,作我女朋友吧,我养你。你可知道我当时幸福得就要疯掉。原来,有个人爱我——即使后来我知道,他在骗我,我也仍旧感觉幸福和满足,我愿意把我的身体交给这个男人,包括我的魂,我多希望他能在乎,却在他眼里原来这些都一文不值。 
  我感觉到他走过来,一个男人,我闻到一阵烟草和洗衣粉混合着的香味,像他身上的味道,我突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幸福和辛酸,我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如果是,那一定是个梦。


第三节 

  我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子,夜已凉,但她穿了裙子,赤着脚,那么光彩的眼睛,却说自己瞎了。无论如何,这个时间的这个地点,面对一个这样的女人,我都觉得奇怪。我怕鬼,但是,我更憎恨骗子,你知道,这个社会充斥了太多衣冠禽兽,骗子横行,男盗女娼。不管怎样,我想快点打发她走,于是说:“你走错了,这里是三号楼三单元。”我看到她的眼睛随着她缓缓仰起来的脸,终于将眼神落在了我的脸上,但是,我确定她的瞳孔里根本不可能映照我的样子,那是一双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看我时的样子,却似乎穿透了我的胸膛。我心里的愤怒马上减了一半。 
  她说:“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仍旧不耐烦,说:“你难道就不能打电话吗?给你家里打电话,老子正忙着。”她轻轻笑了一下,我感觉到一丝凉意掠过心间,因为她那嘴角的表情,与忧伤的眼睛形成巨大的反差,她幽幽地说:“我没有家人,我求求你……能送我回家,我的小乖丢了,我找它,可它不###了。”她说着,忽然低下头,典型的哭泣动作。我隐约地感到,今天的生意是作不成了,因为,我忽然可怜起这个女子,在深夜的冷风里孤零零地向一个陌生小偷求助的女人。我想起小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能不能送我回家?”也是一样低头哭了起来。 
  想起那个女人,我就莫名地愤怒,臭婊子,谁有钱就跟谁。她走的那一天,跟我说,一个女人的青春要分成两半,跟一个帅气的男人玩一半,跟一个有钱的男人嫁一半,如果玩多了,就嫁得差了,如果嫁多了,就亏了。她说,我跟你不会有幸福,对不起,我只想嫁给一个有钱的人,你不要恨我,至少,我给了你我一半的青春,至少,我让你占有了我最美丽的七年。 
  她一直都说自己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但是,我恨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爱或者恨,都可以让人记忆如此鲜明,只能说明,即使再给我十年,我也无法释放那段情感。她曾说:“我不在乎你穷。”后来我知道,只有不想嫁给你的女人才会这样说。没有女人不在乎你穷,除非她实在丑得没人要。那些让人潸然的童话,只能勾起成年人深藏在心间的梦想,无论何时,都像是在欣赏油画上的少女,动心不已却不能是真的。他妈的,这就是他妈的生活,笑语嫣然却不知道哪里是真,哪里是假,我他妈服了。 
  算了。 
  我看着这个女人,脸上的稚气,犹如一个孩子,我说:“好吧,哪个楼?几单元?” 
  她抬起头,咽了一下,我看见她腮上挂着两颗眼泪,说:“七号……七单元……401,谢谢你。” 
  七号楼就是前面的那一排,这么近,她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晦气:“走吧。”说着,我从她身边擦过去,就往前走。她转了身子,但没有动。我又走了几步,回头看她,她仍旧没有动,我开始害怕她真的是一个女鬼,突然张开双手啊地一声冲我俯冲过来,天这么阴……女人、赤脚、长头发、白裙子、双目失明、找不到家……我×你妈。我看着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感觉她的身影忽然长了一点,我的头皮子马上有了反应。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走啊。” 
  她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说:“我能不能牵住你的手?我害怕。”

第四节 

  他的声音,真的很像他,那种忧郁的声音,像风一样轻,像水一样柔,你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吗?他答应送我,径自走。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悲凉,又想哭。我知道他非常不耐烦,也许,只是因为我是个瞎子,他才这样怜悯我。我呆呆地想,他便催我快走,我突然心不由衷地说:“我能不能牵住你的手,我害怕。”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冰冷的眼泪早已经透出了眼眶下垂到我的白裙子上,原来,我是如此渴望一个男人的手,仅仅是因为我还爱着他吗?谁知道呢,我只感觉到眼泪的冰冷,夜风悲凉,为什么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这个完全陌生被遗忘的角落?我已经不再害怕星光灼伤我的眼睛,为什么还是不能够融入这个都市的夜色里?仅仅是因为我是个瞎子吗? 
  我听到他轻轻地走过来,我的手指,被放到了他的掌心,轻轻握着,如小乖曾经这般轻柔,他曾说,握住我的手,就感觉像是擎着一件易碎的瓷器,我曾经如此被人虚心假意地疼爱过,那个男人,如水一样的男人,如今你在这个都市的什么地方,会不会想起来,那个眼睛已经瞎了的姑娘,她是你的女人?会不会像她的心一样,悲凉地沉浸在这夜风里?我曾经如此甘心地作你的棋子,甘心让你摆布,只是期望着能多厮守一年、一月、一天、一个小时哪怕是一秒,可你这么自私,把我丢弃在你马上遗忘的一角。 
  烟草味,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听见他的呼吸声,像他一样,他一定也用那样忧郁的眼神看着我。他缓缓地说:“走,凉。”我感觉到我的手指被牵动,于是跟了他走。 
  他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怕我跟不上,我的脚很疼,踩在石子小道上的感觉曾经是如此惬意,勾起的思念却是如此痛苦,如果我的今世是我欠你的前生,那么,我还有什么怨言?   面前这个男人,我在前生一定帮了他,或者,我曾经在他经过的某一个路口丢了一枚硬币,被他捡起来买了一瓶救命的水,于是有了今世他在我迷路的路口送我回家。我感觉到他的身躯同样的高大,我像置身在一个避风的海港,夜风,突然不再寒冷,我突然希望路再长一点,多么幸福。


第五节 

  天方夜谭。深夜里,一个小偷,丢弃自己的工作,拉着一个不认识的瞎子,在她的门前送她回家。他妈的生活,真让人搞不明白。我时常以为,只要不在乎,便会生活得快乐,难得糊涂嘛,原来,原来我早已经被生活###十万八千遍了竟然还依然坚持以为自己不是块婊子的料,仍然以为很好地保持着一个男人的贞操。我×啊。 
  她的手指,像玉一样细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犹如蓝田一样的玉手居然没有丝毫温度,蓝田玉暖,传说中让人扯淡的东西。 
  “单元门,小心。”我仍旧如此不耐烦,侧着身子看见她脸上有微笑的表情,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满足,像一个善良的孩子。我说:“好了,你自己上去吧,我并不是一个好人。我正忙着。”我说完,松开她的手,她的手臂,却没有像我想象中一样垂落,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像我仍旧握着她一样,矗在那里,她不说话,似乎在等待我改变主意一样。我不耐烦地吸了口气,赶她走说:“姑娘,你自己能上去吧?”她似乎从梦里一样地清醒过来,紧张地笑了一下,我×,这么美丽的笑容居然长在一个瞎子的脸上,日了。她有点无措地说:“我……我能。”然后又重复了两遍:“我能……我能。”只是声音逐渐减小,脸色也逐渐黯淡下来,到最后一个“我能”时,我分明听到她嗓子里已经有轻微呜咽的声音,那微笑的表情,已经在瞬间成为了黯然神伤。我真他妈没出息,老子就看不了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在自然状态下所流露出来颦态,我感觉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不耐烦的急切利马从高八度骤跌到低八度。 
  我正要说什么,就见她摸索到楼梯,缓缓上了去,走了三阶又停下来,转过身子,微笑,笑得这样牵强,缓缓说:“您怎么称呼。”我摆了一下手,见她不动,才想起来她是个瞎子,我便说:“赶紧走吧。”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微微低了头,又缓缓转过身去,就在那么一瞬间,我鬼使神差地看见一大颗眼泪从她的左眼的右眼角猛然地涌出来,经过那张天使一样的脸,在黑暗里坠落,无声地淹没进黑暗的台阶,如一颗闪光的钻石,从黑暗里闪耀了一下。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我纳闷起来,为什么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总是这样给人容易落泪的错觉? 
  她转弯,我抬头看着她,一半的侧影和一只轻扶楼梯的手臂,还有她的裙角,我想起一片飘落的花瓣,在平静的湖水上轻荡起一圈弱小的涟漪,如《天鹅湖场景》的钢琴悠长安逸,又如《天鹅之死》的小提琴婉转悠扬的神伤。我以为我刚才看到的眼泪是我的错觉,就在她刚好走到我的头顶,我感到一颗温暖的水滴,狠命滴落在我的眼眶,如一把匕首,突然刺裂我的心脏。我×你妈:“等一下。” 
  她站住了,我缓缓走上去,挽住她的胳膊,说:“妈的,老子今天不干活了。”她明亮的眼睛,落在我斜上方的墙壁上,我感觉到她很开心,因为,她有一双会笑的眼。 
  她孩子一样走一步就说一声:“401。”丝毫不担心我会早一步或者晚一步,那样,她依赖着的我的手臂将成为她摔交的原因,我开始心疼着疑问自己,在这样一个深夜,我又凭什么得到了她的信任?我每天都叫骂着生活是条狗,生活就是婊子,为什么在我咒骂的世界上居然还会有人信任我,我×他祖宗我是个贼,你他妈眼睛真的瞎了吗!哦,是的,她说,她是个瞎子。 
  又被生活给×了,真他妈悲哀……


第六节 

  他抚着我的胳膊,就这样走,像小乖一样,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两个不一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有一样的烟味? 
  我问他:“你抽烟吗?” 
  他呵笑了一下,说:“抽。” 
  我正要再问他“你抽什么样的烟”时,我感觉到已经走上了一个平台,他说:“到了。”我怅然地:“哦”了一声,很希望楼梯再长一些,但是,真的到了。他说:“钥匙呢?”我才突然发觉,我把钥匙锁在了屋子里。我真的很笨,我把鞋都忘在了屋子里,难道还会想拿钥匙?小乖曾经说:“你需我在你身边照顾你,没有我,你连门都打不开,笨蛋丫头。”原来,没有了他,我连开门都这样地不习惯。 
  我很不争气,不想在一个帮自己的陌生人面前落泪,但是,想起小乖我就控制不住,我的眼泪又落下,我骂自己没用,一边哭,一边颓废地蹲在地上,听到自己“呜呜”的声音,我说:“对不起……让你看到我哭。” 
  我以为他会说“没什么,撞门吧”。可我却听到他笑了,说:“你哭个蛋啊,门这不是开着的吗?”我便听见“吱嘎”一声,门真的开了。我惊喜地跳起来说:“忘事也有忘事的好处呢。”我说完才发现,我居然把他当成了小乖,我正搂住了他的脖子,撅起的嘴巴,只差一点就碰到了他的唇上,因为,他轻柔的呼吸正撒在我的唇线上。我知道这样很不合适,赶忙放手,他却拉了我胳膊,没说一句话便将我拽到屋里,我在心里说,请原谅我的轻浮。 
  我闻到茉莉的花香,小乖送我的,我知道它正盛开着。 
  他说:“我走了。”一句话,让我的高兴荡然无存。我知道我跟他面对着站立着,屋里没有开灯,我并不需要光线,因为我是一个瞎子。我鼓起勇气哆嗦着说:“我……能不能……摸一摸你的脸……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我听到我的声音很小,像从地底下发出来一样,我不想错过一个好人,在这个城市,我呆了三年的城市,如果我面前的这个我依然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也算认识的话,我总共才认识两个男人吧,他是个好人,我却不能知道他的样子,那个我痴痴不倦看了三年的男人,却把我无情地抛弃在黑暗里,就像,他每次晚上###后将用过的避孕套从窗户里丢到对面的马路上,没有丝毫的留恋和心疼。我一定,欠了他的前生,于是有今世的报应…… 
  我的手掌,像我儿时铺展的画笔,开始颤抖着从他的脸上探索。很宽的额头,发际分明,头发很短,他一定很爱整洁。他的眉很浓,睫毛很长,传说有这样的眉毛和睫毛的男子,一定重情重义。他的鼻梁很高,做事有毅力。嘴唇很厚,口型很宽,嘴角上俏,是个乐观有情调的人。他的脸颊,棱角分明,一定很有形,哦?右脸有一道伤疤,不是很明显,当我的手停留在那道伤疤上的时候,他说:“我不是个好人,跟人打架留下来的。”我轻轻地说:“不,那是你小时候摔伤的。你是个好人。”他轻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我天天痴情于面相和星座,就是想知道我和小乖的将来,小乖怎么会有我面前这个男子英俊,原来,一直以来不光是小乖在骗我,我也在骗着自己。我一遍遍算来算去,知道是没有结果的,总是告诉自己那是骗人的,直到算来一个好姻缘,才兴高采烈。 
  他捉住我的手,放下,说:“我得回去了。”我说:“我想给你倒杯水,可以吗?”

第七节 

  她没有说“你口渴吗”,也没有说“你喝水吗”,而是恬淡地微笑说:“我想给你倒杯水,可以吗?” 
  我无法拒绝,她的口气和表情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那恬淡微笑的背后,我感觉隐藏了巨大的忧伤。在这一刻,我不知道是不想伤害她,还是不###,仅仅是一杯水而已,我只说:“我自己来吧。”她固执地说:“不,我来,我可以的。”她笑得仍然恬淡,仿佛认识我很久的样子。 
  我开了灯,从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她去倒水。我不知道一个瞎子,平时是怎样烧水做饭,就像她不可能相信我用一根火柴就可以打开她家的门。 
  我打量了一下屋子,淡淡的清香,垃圾篓在沙发旁边的角落,早已经不能容纳如山一样的方便面袋,我伸手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装到一个大塑料袋里,在垃圾篓的下方,有卫生纸和几个用过的安全套,不知道猴年马月用过的东西,里面的精液都没有了,避孕套像一根绳子一样被变成米黄色的固体胶一样的精液粘连,我×!我想起那个贱女人,也喜欢这种带浮点的玩意,每次都叫翻了天,唯恐怕左邻右舍的邻居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我正想着,她便摸索着过来,她把水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说:“不好意思,我好多天没有下楼倒过垃圾了,谢谢你帮我收拾。”她说着话,就摸着沙发在我身边坐下,我往里挪了挪,她笑了一下,说:“你喝水。” 
  我感觉很好奇,本来,我从来不关心别人的事情,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人在乎你的生死,更何况你的生活呢。但是,我还是问了。我说:“你男人呢?”我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她曾说她没有家人的,那么,垃圾篓里的安全套是谁的,我马上明白,一个丝毫没有生活着落的女人是靠卖
#生存了。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个瞎子,我才没有讨厌的想法,相反,我竟然感觉到无奈。我喝了口水,来掩饰我的不安,我实在不该问这样的问题。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反感,只是恬淡地笑了笑,说:“他待我很好,我搅乱了他的生活,后来,他走了。就这样。”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我相信她说的话。我是一个贼,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可以看出来一个人的钱放在他的左口袋还是右口袋,是个富人还是个穷鬼,我可以知道一个房间里的什么地方藏了钱,更何况是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呢? 
  她把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可以看穿我的样子,说:“你呢?”我说:“她不要我了,嫌我没钱。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是靠骗人为生的,最后那一次,她说看中了一个老家伙,想大发一笔然后我们结婚,想不到这最后一次把自己搭了进去,假戏真做了。我什么都可以给她,但唯独不能给她太多的钱,因为我没有。”我并没有说我是一个贼,只是不想。我跟小夏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我们打工,后来我偷她骗,七年的时光,很容易过去。女人也许就是这样,×够了就想换个口味,像她更换的避孕套一样,今天用个香蕉口味的,明天定要个波罗香的,今天要个粉红颜色的,明天定要个超薄带浮点的,我们试了所有的###方式,疯狂地飘升,疯狂地坠落,那个贱女人还喜欢皮鞭和滴蜡,喜欢把##涂在脸上,说这样可以美容…… 
  “她叫什么名字?”面前的这个女子,似乎很想知道。我说:“子夏。”她笑了,欢喜地说:“我的名字里也有个‘子’的,我叫子子,我叫李子子。”她那么高兴的样子,我开始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神经不正常了,为什么高兴成这样,于是恶意地揶揄说:“你的名字里不是有一个‘子’是两个‘子’,你怎么这么笨?” 
  她的笑容逐渐减退,忽然垂下头去,沉默良久才呐呐地轻声说:“他也是这么说我,动不动就说我‘你怎么这么笨’,我如果再聪明一点,也许他就不会嫌弃我,也许就不会离开我了。”她说着话,突然伸手想抓住我的胳膊,却抓到了我的胸口的衣服,连我的皮肤也抓在手里,颤抖着声音说:“啊,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道,简直要将我的皮肤从衣服后面撕裂下去,我没有挣开她的手,我只是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说:“玩笑,你很聪明,你看,你闭着眼睛都可以烧水做饭,我就不可以。” 
  她睁大着眼睛,我看出来,她眼神里盛满了惊恐,她说着:“不不,你骗我,我很笨的。我是个婊子,他跟我在一起就想×我,他每次×我的时候都说我是个婊子,我以为那样他就会开心,所以我也常常在他×我的时候说‘我是你的婊子’‘我是个##‘我是个##。”她的眼泪非常地无情,在面颊上滴滴答答,浸透了我的衣衫。 
  我跟小夏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说这样的话,但是,我拒绝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我面前用这样的方式自残,因为,我的伦理已经严重地向她的方向偏斜。 
  我是一个贼而已,这么多年来,我把济南每一个人都当作了我的客户,贪婪地吸取和压榨着各种人的钱物,不分穷富和贵贱,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上帝,我平等地对待你们,我将我对待行业的态度称作一个贼赋予给市民的平等,那是你们的权利。我又把你们当作我的子民,高高地端坐,让你们供奉着我的吃喝。 
  我偷过赃款,也偷过善捐,偷过政府,也偷过医院,偷过大款,也曾经偷过一个民工给自己老婆救命的钱,种种种种,我都把这样的一切当成如此的天经地义和理所当然,从来没有过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到后悔,也从来没有想过我可能通过这样的方式间接或者直接地杀害了很多人的###命。就算我知道有人因为我偷了他们所有的家当自杀,就算我知道他们没了钱治病被医院从病房里活活治死亦或拖死,也只会让我###和快乐。 
  要知道我是一个贼,我偷你们,是天经地义,我就像一只肮脏的老鼠,你可以逮我,可以杀我,但是你不可以说,老鼠可以不吃不喝。我从来没有想过也更没有记忆我可以有眼泪,即使是小夏离开我的那天,我也只是笑着说:“别让我见到你跟那老男人一起,我会杀他。”她知道我说到做到,她也许早离开了这个城市,因为我再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她的消息。 
  也许正是从那天起,我已把自己的魂魄冷冻,没有温度,没有情感,我冷漠地看着一切人的脸色,只关心谁的口袋里的钱更多,谁的钱更容易到手。 
  也许正是从那天起,我开始以为济南就是一条浑浊的大河,我就是一条鳝鱼,我浸淫其中,乐不可支地游荡在这河水的每一个漩涡。我天生一把与身等长的杀人刀,鲜血淋淋划开所有人的胸膛贪婪地吸食他们的血,不分男女和老幼…… 
  她忽然站起来,双手轻轻褪去肩上的吊带,那白色的裙子,滑落,如她顺流而下的眼泪,没有声响。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褪去了胸罩,高耸颤抖的乳房,炫耀着一个女人最得意的资本。她抽泣着一边凶狠地说着:“我是婊子,我真的是婊子,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我是个婊子吗?”一边猛然推倒我,狠命地吻上我的唇,舌头在在我嘴里恶狠狠地搅动着,胳膊从我的脖子和腋下穿过去,箍得我胸腔的肋骨一阵酥响,这一切,实在是太快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我没有来及思考。 
  我没有等她的眼泪滑满我的脸,我使劲挺起身,艰难地用力分开她的手臂,也许是我吃错了药,竟然淡淡地说:“别这样。”打死我都不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现在她是小夏,我会×她一万遍,然后再将吐沫吐到她脸上。但对她,我没有丝毫欲望,起码,现在是。我也曾入户盗窃的时候趁机奸淫了无数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是明着反抗,其实都愿意让一个陌生的男人×,我知道的。但是现在,这个叫李子子的瞎子,她不是小夏,她也不是那些女人。 
  我刚把她推起来,她又爬在我腰上撕扯我的裤带,她不再说话,只是拼命压抑着哭泣的声音,只有眼泪恣意乱流,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像一个孩子一样赌气,难道,你真的受过难以名状的伤吗?就算是,又与我何干呢傻子? 
  我掰开她的手,说:“别这样……对不起。” 
  她仰起脸,那一张脸让眼泪糟蹋得不成样子,只有那一双眼睛闪烁着光芒,似乎透着千年的忧伤。她用乞求的语气说:“我真的很会×的,我是婊子,我真的是婊子,我会让你很开心的,我给你###好不好小乖,我很会添吸的,我让你#……?” 
  谁他妈是你的小乖啊,你他妈究竟是神经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亦或神经搭错了线短了路跳了电,还是本来就是个傻子啊?我在心里骂着,感觉到隐约的伤心,或者,更多的是,怜悯。 
  作贱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摧残自己的方式也有很多,但是,一向自认为没心没肺丝毫不关心别人死活的我,却没等她说完便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如此脆响,在房间里回荡。我开始不能容###一个如此漂亮并且在直觉上我以为善良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的瞎姑娘用这样的方式践踏自己。我感觉,在这一瞬间,我多年冷冻的魂魄开始苏醒,原来,我还是一个人,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好地游荡在这样一个褴褛恶心的城市,活得无比惬意,早已经习惯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恍然时却早已经迷失,忘记了该怎样回家。 
  她冷静下来,我小心地轻轻抓起她的手指,将胸罩穿过去,双手从她颈后环过去,扣上。我把裙子从她头上套下来,将吊带穿过她的胳膊,她乖得像一个孩子听从我的摆布。白色带银点的丝带,密密麻麻地闪着星星样的光辉,很好地衬托着她的颈子和柔顺飘逸的发,哦,多美丽的一张脸。 
  她默默坐着,像温顺的绵羊,缓缓将头靠在我的胸膛,仍抽噎不止,像一个极度委屈的孩子找到了依靠。我轻轻张开左臂,环住她的腰,我们就那样不作声呆呆坐着。她的伤口开始愈合,而我的伤口,则开始疯狂地流血,这么多年,原来从没有愈合……


第八节 

  那个男子,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天亮的时候,他站起来,给我作了顿饭,他炒了个菜,说那叫“油淋茄子”,很好吃,皮香肉酥,滑嫩可口,如他的声音和撒在我唇线上的呼吸。小乖从来不会作菜,更没有给我作过一顿饭,我以为男人就应该是这样,原来,我一只被他锁在了瓶子里。 
  他吃饭的声音很轻,话也很少,一直不吭声,也许,这就是他,我感觉他应该一直微笑着看着我吃饭,就像,我曾经每次都欢喜地看着小乖,我一直认为,那是世间最调皮的吃相,我如此一直深深地喜欢着,喜欢着他的一切。 
  吃完了饭,他站起来,仍旧没说一句话,我听见他起身将碗筷收拾到洗手间,接着便有洗碗的声音,我在黑暗里想象着他的样子,突然笼罩来一阵莫名的忧伤,为什么,小乖从没有对我这么好,他只知道###,只知道×我。 
  他冰凉的手###在我的腿上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我已经被小乖抛弃在垃圾篓中了,就像他用过的安全套一样不可以重新使用,那么,只要是个男人,只要你想,我都可以给你。 
  我没有感觉到他的热烈,只感觉到脚上穿上了一双鞋子,我感觉很惊诧。我正要问他给我穿鞋干什么,他冰凉的双手已伸在我的两腋间,像把一个小孩从自行车后架上抱下来一般将我从沙发上抱起来放到地上。我问他:“你要作什么?”他只轻轻说:“医院。” 
  他给我披上一件外套,然后将我背起来,这么宽阔的背,我从来不知道俯在一个男人背上的感觉是如此踏实,这么浓的烟草味,我好喜欢。 
  走了很久,很久,我就那样俯在他的背上,我说:“打车好吧?”他没吭声,好奇怪的男子,为什么对我这样,难道,他只是想×我?或者,他只是想酝酿一下情调,×得更爽一点,或者,他想把我扔到窑子里去,把我扔到什么地方都好,我不在乎。 
  他的背,有温热的汗浸透了衣衫,我的白裙子和他的背粘连。 
  我感觉他时不时擦一下额头,应该很多的汗水,我跟他说:“你把我放下来好吗?”他凶狠地说:“给老子闭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难道,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生气?我只是被人用过的一双破鞋而已,何至于让他这样呢? 
  我在他的背上,随着他的节奏,居然睡着了…… 
  我梦到了蓝天,蓝天下,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遍野的蜜蜂,一个男子,右脸一道伤疤,站在遥远的花丛间,对我微笑说:“子子,快来呀,子子,快来呀。” 
  我叫着“小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他却不见了,我突然感觉很心疼,那种可怕的心疼,排山倒海…… 
  我呜咽着醒过来,一片黑暗,我发现正躺在了处软软的椅子上,远处有很多嘈杂的脚步声和忽远忽进的细语,我紧张地摸索,发现有一双手,正紧紧握着我的右手,他笑着说:“笨蛋,都检查完了才醒,猪一样,还哭,像个小孩。”我左手压着心脏,那种疼痛,我真的很害怕,爱一个人,心真的会疼。现在我知道,“心疼”,不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我大口呼吸着,仍旧有抑止不住的呜咽,我真笨。 
  小乖说我头脑简单,没有一点心计,他还说:“你这么单纯的丫头,一定要小心被人骗了。”我只知道只要有他在便不会有人骗到我,我便是安全的,谁知道骗我的竟然是他。我还不如他的###,起码,他还会反复穿几次,脏了会洗一洗,而我,他玩完便把我直接扔了去,如他用过的一次###避孕套一样。活该吧……怎么说也是被人×过的人了。 
  我听到他说:“怎么样,医生?”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靠手术已经不可能了,除非,有进行眼角膜移植。”他说:“谢谢。”然后便把我抱起来,我蜷伏在他的怀里,双手勾攀着他的脖子,笑着说:“你,真傻。”我早就知道我的眼睛是不会好的,手术费需要一百二十万,更何况还要找到一对眼角膜呢?就算有钱,恐怕也找不到这样的东西,而小乖,连找都没找便跑没了影。 
  我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还有他的汗滴,混合着烟草味,把头埋在一个陌生的怀里,想起一首歌《只爱陌生人》现在想来,如此令人心碎神伤,仿佛那旋律,幽怨地响起…… 
  爱上上一道疤痕 
  爱上上一盏灯 
  爱上倾听转动的秒针 
  不爱其他传闻 
  爱上的比脸色还单纯 
  比宠物还天真 
  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 
  就给我一个吻 
  我只爱陌生人 
  我只爱陌生人 
  给爱上上某一个人 
  爱某一种体温 
  喜欢看某一个眼神 
  不爱其他可能 
  我说:“放我下来吧,我想走。”他低下头,因为我感觉到了他的鼻息,有一大颗汗珠儿滴啦在我的面颊,顺流而下,进入我的嘴角,如眼泪一样咸涩。我说:“傻子,你哭了?”他不吭声,我便学了他昨天晚上的声音说:“你哭个蛋啊?”他笑了,说:“睚眦必报。”我感觉到,他真的是哭了,那不是汗,那真的不是汗。我后来的很多年都在回忆今天的时光,那不断滴啦在我脸上的,究竟是汗还是眼泪,如果是眼泪,他为什么哭呢?但我真的确信,那一定是泪,凭借一个女人的本能。 
  就那样,去时背着,来时抱着,我将腿缠到他的腰上,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热地缠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再不怕人看,再不怕坏了谁的名声,因为我瞎了,因为他不是小乖。他是傻子,我不知道,我今天无意的称呼竟然一直这样叫了他好多年,傻子。以至于在后来我在别人的争吵中听到恶意叫骂对方“傻子”的时候,都会突然辛酸、猛然间会泪如雨下。我只不过在你的前生的某个路口丢失了一枚硬币让你拣起来买了一瓶水而已,何至于你今生如此这般报答,我怕今生承受不起,到来生无以还报。 
  我的颈子贴着他的脖子,双臂绞着,双腿缠着,在他一路无语的节奏里,居然又睡着了。我为今天的懒惰,后悔了整个后半生,因为,如果我坚持,也许他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可是,我没有。以至于,我如此亲手错过这红尘,错过了你。 
  我在床上醒来的时候,闻到了饭香,他说:“笨蛋,你醒了?老子这么辛苦,你只知道在老子身上睡觉,还得吃老子的厨艺,老子觉得很亏。”我笑了,多久以来没有过的开心,我说:“那你想怎样?”他却说:“吃饭了懒猪。”我说:“我要在床上吃。”他说:“得寸进尺,老子可就生气了。”我就听到他去了,我知道他去端菜,就在床上等。我闻到茄子的香味,说:“老子要你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也自称起“老子”来。他笑了。我感觉到菜的热度,香味扑鼻,张了嘴,他便喂了我。我把右手放在脸侧,伸出食指,他说:“干吗?”我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直的就是要饭,指头弯勾就是要菜。老子嘴巴很忙,没空跟你说话,看我手语。”他笑:“说你得寸进尺,你还进了丈了,遵命。”我的食指一会直一会弯,他没出一点差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如此迁就我,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对我这么好,这么好的一个男子,却是个陌生的路客。如果小乖也曾经如此疼爱我的话……没有如果了。我的欢喜,究竟还是成了眼泪,滴落在喷香的饭菜里,滴落在满盘的红烧茄子里。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再没有吃过红烧茄子,因为,我从来不能完整地吃完,眼泪不止。 
  他没有骂我,只是把碗放下,用手掌给我轻柔地擦去奔流而下的眼泪。他越是这样,我便越狠心地哭,到最后,竟然扑在他怀里无声呜咽起来,心疼?幸福?感动?我不知道。他如此轻柔地拥抱着我,第一次知道,男人的认真是这样的温柔。我突然想报答他,情欲突然如奔涌的眼泪汹涌澎湃着冲破堤坝,他像一头困兽,撕裂了我的衣服。 
  黑暗,老子不怕了……

第九节 

  她伏在我的左臂弯里,视线出神地落在我的胸膛,手指交替着在我肚皮上爬来爬去。仿佛,她可以欣赏自己的皮影戏。她的发很香,全身洋溢着一个女子的柔软,仿佛,硬朗一点的眼神都可以伤害到她的身体,这个奇怪女子的身体,总给我感觉似一条没有鳞甲的美人鱼。 
  我感觉到胸口酥热,原来这个家伙的眼泪又来了。她说:“能不能给我一只烟?”我抬起右手,够到我的衣服,从口袋里拿出来半盒,抽出一根夹在嘴巴里点燃,她微微抬起头半张着嘴巴,我将烟轻轻夹在她的唇间,才猛然发现,她的嘴唇,原来是这样###。我说:“别把烟灰掉到老子的肚皮上。”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一个慢放的镜头特写,给人一种忧伤的错觉。她倒转了香烟,向我的嘴巴上摸索,说:“吸一口。”我吸了一口,她拿开手,说:“你抽烟的样子真忧伤。”我×。 
  我曾经如此不可一世飞扬跋扈在这个城市所有阴暗的角落里,鄙视一切人包括自己,她却说我很忧伤……是的,她说的很对。 
  我说:“那个伤害你的禽兽叫什么名字?”本来,我不想问的,但我怕她的眼睛好了又被那混蛋蹂躏,如果她可以看见,就算那禽兽不来,她也会找他,我凭借着一个贼的直觉断定。 
  她有点失神,把抽剩下的半只烟给我,我抽了一口,掐灭。她说:“他的名字叫何来花,我叫他小乖,他跟我说他是山东大学的教授,四十二岁,白羊座,有辆东风雪铁龙,车牌号是鲁AHJ323。”我轻蔑地“哦”了一声,什么狗屎,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住什么地方?”我说。她笑了一下:“干吗,你想找她啊,争风吃醋?”我说:“好奇”她说:“他从来不告诉我他家在什么地方,他有老婆孩子。我只知道他老婆在泉城第三医院上班,他老婆来过这里,她自己说的,还说他老公很疼他,每天都到医院等他下班。我心里突然很愤怒起来,这么个垃圾男人,连在外边瞎搞都要让老婆出面,我×他妈。 
  我在泉城医院门口等了两个下午,看见了那辆车,我打的跟踪他到回山小区,原来他住这里而不是山大教职工家属楼,山大的教授怎么可能住这样破落的小区?单元门连个门都没有,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妈的。 
  我跟着他,他住七号楼七单元401,我×,李子子也是住这样号码,变态的家伙。 
  凌晨两点,我进去,窄小的楼道,潮湿仄仄。我到401,戴上手套,把一根火柴插到锁眼里,轻轻开了门。我把鞋脱在外边,脚上套上两个一次塑料袋,那种稀薄的塑料不会与地板产生任何声音,也不会把我的气味留下。我关上门,室内光线很暗。我习惯了黑暗,因为我是一个贼。 
  客厅里的衣服架上有几件保安的衣服,几个夜光的字样“山东保安”不知廉耻地在黑暗里闪耀着,还有两件护士才穿的工装,洗好了凉在那里,我×。卧室的门没有锁,我轻轻开了道缝,何保安和他老婆赤条条缠叠在床上,一对极胖极丑陋的躯体在黑暗里闪耀着尸体才有的光泽。 
  一室一厅的房子,没有孩子。 
  我到厨房将煤气报警器拆了下来,将报警参数调到1000ppm,这个煤气浓度,也许他根本没有机会听到报警的声音。 
  将煤气打开,我回到卧室,将煤气报警器放到他耳朵边上,便出了401,将门锁好。拿着我的鞋子,下楼去了。 
  我这么多年,作过实在太多恶事,而今天,我坚定地认为我是对的。李子子问我为什么帮她,为什么对她么好,为什么去医院的路上不打车时,我说:“我想回家。”她这么个笨蛋怎么能知道我说的话,她这个笨蛋怎么知道那天我背了她去医院的路上有多少人驻足观看着我们,她这个笨蛋怎么会知道我回来的路上又是怎样的泪如雨下。 
  我从来没有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兽行后悔,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眼泪,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迷路了,现在我突然明白了,才知道,我伤害了这个城市,我这个蠢货,曾经是多么不可一世,从来都觉得一切都是欠我,从来没有为我伤害了这个城市流下过半点眼泪和丁点的自责,相反,一直都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和天经地义。原谅我吧,济南,原谅我不曾流过眼泪。如果可以救赎,那么便从这个姑娘开始,我很喜欢,因为她让我知道伤害原来是那个样子,而我,曾经对这个城市里的一切人,所作的又何止是伤害?很多人的###命都被我偷去挥霍,却愚蠢地以为自己就是上帝…… 
  或者,知道疼痛的人,才会知道生活的美好。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条带刀的鳝鱼,悲惨地沉迷于济南这条城市的大河,在每一个漩涡,高昂地歌唱,无耻地生存,放任地伤害那些过往的同类,却从不感到知足。我更愿意作一条软软的蚯蚓,在松软的泥土里睡觉,吃喝拉撒,就算全是泥土,起码我也算是一条有用的虫子,花会感谢我,草会感谢我,土地也会感谢我。 
  这么多年,只有李子子这么诚挚地对我说:“谢谢你”,在那一瞬间,她那颗左眼右角涌动出来的那颗眼泪,击碎了我懦弱的伪装。就在我打开她的门进入她的房间时,就在它靠在我的臂弯如一只受伤的小猫抽噎时,就在她蜷在我怀里安静地在梦里流泪时,就在她一遍遍问着我的名字时,就在她环着我的脖子痛哭时,就在我进入她的身体听那世间最美丽的###时,我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的苦苦隐藏,已经经不起善良。我土崩瓦解,分崩离析的下边,在肮脏的沉淀剥落的内层,居然还有着人的良知和后悔,我后悔伤害了这都市。

第十节 
 
  傻子每天都来,我每天都吃着他的菜。我叫他傻子,他便“哎。”很磁性的声音。我每天都抚摸着他右脸的那道伤疤,他总是说:“我不是个好人,那是跟人打架留下的。”我总是说:“不不,那是你小时候摔伤的。” 
  几天后的一天,窗外有呼呼的风声,他进门就欢喜地说:“我有个朋友,他说他找到了眼角膜捐献者,你下周去作手术。我下周要去香港做事,可能会回来,也许不会回来,老子在那边开了家大公司。等你眼睛好了以后,就找个活干去吧。这里有点钱,够你这个笨蛋吃两个月的方便面了。”我欣喜若狂,转而黯然神伤,呐呐说:“手术费需要很多钱的……”他笑着说:“老子是作大生意的,就算包养你这样的,都可以包一个连队。”我欣喜若狂起来。他说:“老子最近生意很忙,你作手术时,我可能不会在你身边,到时候老子雇几个人来接你。” 
  过了几天,果然便有个陌生的人来敲门,说:“李子子小姐”我点头:“是。”他说:“我是华那眼科医院的莫小海医生。”我识得他的声音,那天在医院里就是他给我作的检查。我便跟了他走,他一边牵我的手下楼,一边说:“你的眼睛过半个月就可以重见天日了。”我欣喜若狂。傻子真的没来,他说他去了香港,我便信他,他是个大老板,是个有钱人。 
  手术很顺利,我期待着他从香港回来看我。 
  从我的脸被缠上纱布起,我便开始急切地等待着,十五天的时间,似乎消磨尽我十五年的青春时光。 
  当那个医生的手给我一道一道揭开那层层的柔软之纱,我感觉像是我正在揭开着一个上帝的包裹,我知道,他一定会在我面前,手里有一大束的鲜花,玫瑰,亦或是紫丁香。 
  我感觉到了光明,如此刺眼,听到一阵掌声,电闪雷鸣般庆祝手术的成功。我看见了,洁白的床单,还有一群洁白的人,唯独没有脸上有道伤疤的男子。 
  我笑了,鲜花把我的病房堆满。 
  我听到莫小海医生的声音,他兴高采烈地说:“祝贺李子子小姐”然后,人群又是一阵欢呼,掌声雷动。我笑了,只一遍遍说着:“谢谢,谢谢……”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感谢的词汇来形容我的心情。 
  我抬起额头,想从人群中找他,可是,都穿了白色的衣服。 
  我对莫小海医生说:“他呢?” 
  莫小海满面笑容地说:“谁啊?” 
  我说:“让你接我的那个人呢?” 
  莫小海裂着嘴,说:“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吗?哎,你男朋友在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哈哈……?” 
  我说:“他没来吗?” 
  莫小海说仍旧笑:“没有,那天啊,我们眼科医院的主任安排我亲自去接你,你男朋友面子可真够大的,这在我们医院可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啊。” 
  我有一种预感,说:“我要见你们主任。” 
  莫小海脸上有点无奈,说:“他去外地出差了,你呀,先在这里好好养养,再观察一周就能出院了,你男朋友又跑不了。” 
  我无可奈何,还是满心欢喜。我幻想着那个男子的样子。 
  检查视力,正常的很。 
  然后,我就在病房里躺着,旁边一个好大的报架,我掀起来一摞,放在腿上无聊地看。 
  突然,我心里猛然一抽,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一副好大的照片,旁边一个大大的黑色标题“夜半三更狠心男开了煤气罐,老保安自杀妻子成了随葬品”,我的手,颤抖着,那个男人的名字“何来花”,小乖?他死了?原来只是个保安,骗我是山大教授,原来只是个保安。死了也好,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终于没有等到他来,出院那天,形单影只,不知道这个傻子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银行取钱,查询一下余额,他说给我打了点钱,我正好可以把房租交上,那样,他回来便可以找到我。 
  我可能还不习惯使用别人的眼睛,我再看一遍那个屏幕上的数字,我惊讶地伸出手指,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七百四十六万!我脑子“嗡嗡”数声似乎飞了架喷气式战斗机,满眼乌黑,一下萎堆在地上一时间无法站立,因为我的腿,开始疯狂地战栗。我哆嗦着手,将卡取了出来,爬到墙根,在那里坐着,喘气,再一次喘气……这个奇怪的傻子,宁可给我七百多万,也不肯给我他的名字。我狂喜一阵,不安一阵,种种疑惑纷至沓来。 
  回到房子里,桌子上有一封信,我直觉上,知道与他有关,颤抖着打开,很潦草的字迹,但是,我还可以看明白: 
  子子,恭喜你获得了新生!照顾好自己,找个真心爱你的人,该有个家了。 
  别等我,也别找我,我回家了。谢谢你让我找到回家的路。 
  没有落款。 
  他不来了,我的眼泪,奔涌而出…… 

尾节 
 
  樱花开了,我没有等到他来…… 
  樱花又开了,我没有等到他来…… 
  十五次的樱花败谢,这株樱花,似乎已经很老,不知道来年,还能不能开出一样的花。 
  这么些年,我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忧伤的寂寞,犹如缚糖的伤口,我时常伸出舌头###不住添来添去,已经分不清楚,是喜欢那种甜味,还是疼痛…… 
  当我坐在索菲特顶层的旋转餐厅端着我的咖啡遥望大明湖的涟漪和满池的荷花时,云淡风轻。餐厅在不知觉里旋转,我的视觉变换着角度,俯瞰着这座三千年的古城,犹如我的眼泪,也不知觉地从眼里旋转着透出来,折射出若干年积存的忧伤。 
  我想我已经学会坚强,学会了沉默,学会怎样开启防护墙,学会了怎样才不会受伤,可是,我依然学不会忘记他——那个出现在黑夜中的,我还来不及看上一眼便消失的伤疤。 
  “爱上上一道疤痕 
  爱上上一盏灯 
  爱上倾听转动的秒针 
  不爱其他传闻 
  爱上的比脸色还单纯 
  比宠物还天真 
  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 
  就给我一个吻 
  我只爱陌生人 
  ……” 
  我喜欢听这首歌,只有我知道王菲的忧伤。 
  有时候,我会想,最想做的,就是见到他,把钱还他,然后,给他一耳光,骂一句“你这个混蛋,混蛋!” 
  佛说,忘记吧,忘记才能快乐,我真的做不到。 
  我用他给我的钱,开了一家小制衣厂,又开了一家,一家又一家…… 
  我已经习惯面对记者,习惯面对媒体,习惯面对鲜花、笑脸、恭维和掌声,可是,我依然不习惯在回忆里面对那个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的伤疤,依然不习惯吃红烧茄子,多少次,忽然泪如雨下。我总是在同事亦或朋友的惊诧的询问里笑着掩饰,说:“对不起,我有沙眼,见###泪。”多少次,我在人潮汹涌的大街,见到一个又一个右脸有伤疤的男子,都会说,“哎,傻子,你会作油淋茄子么?” 
  没有人会做那道菜,那道菜根本不属于济南,或者,他当时只是骗我?尽管如此,他的红烧茄子也一样好吃。黑暗里他反反复复给我做的两道菜,都一样的好吃,那么好吃的菜,我再没有吃到…… 
  济南的秋天,并不是很明显,等到看见黄叶子的时候,其实,那是冬天,一样的有秋味。 
  我溜达在泉城广场,这座让全济南市市民引以为荣的广场,每到周末便是人山人海,天上总飘满了风筝。 
  我出神地仰视那蓝色的泉标,是天的颜色,中间镶嵌了一个明晃晃的金属球,我想,那是象征着太阳。 
  我向北溜达,想蹬上那边的名人长廊看音乐喷泉,就这样慢腾腾走着,便听见有吉他的声音。我诧异,从来没有在这个广场看到过卖唱的人。 
  那边,散散地围拢着一片人,我大老远便可以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场地中间有一个男子,弹了吉他,唱着,他的嗓音,像水一样的嗓音。 
  我走过去,像踩了他的吉他走过去。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圈,看着他右脸那道疤痕,在太阳略微偏斜的光线下,闪着淡淡的光,如此刺眼。他有浓密而长的眉,忧郁的眼神,水一样的嗓音。 
  G大调和A小调混合着流淌在琴弦…… 
  那一夜,可有星光吧 
  你说,夜很黑你找不到了家 
  一个人,你很害怕 
  那一夜,我们那孤独地相遇 
  你说,想让我送你 
  …… 
  我听不清楚他接下来唱的什么,因为我已经无法听清,我突然猛然分开人群,冲向他,嘈杂的人声打断了他的琴声,他抬头,我们目光相遇。 
  人群安静下来,看着一个奇怪的女子,犹如看着一个穿着时髦的疯子。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良久,伸出手,递给他一百块钱,我不想把钱放到他面前的盛了硬币的小盆里,一定有风会刮走。 
  他没有接,仍旧定定地站着。我说:“拿着。” 
  他笑了一下松开放在琴弦上拨弦的右手,向我摊开了掌心,像平平擎了一碗满满的清水。他微笑的样子,淡然,我根本不能从他眼神里读到任何他认识我的痕迹,但是,他的声音,多么像他。我拿钱的右手,跟他摊开的掌心,有明显一段落差,我将钱币轻轻放到他手里,在钱币触到他的肌肤的一瞬间,我看到他脸上闪现一道惊喜。他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上下左右来回摸了几摸那张纸币,说:“谢谢,谢谢。”他的眼睛,仍旧如一波不惊的水。 
  我缓缓举起我的右掌,伸到他的眼前,左右晃了晃,他的眼神,仍旧,如一波不惊的水……在这一霎那,我感觉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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