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2)
个人日记
父亲今年七十有九，老了。 按理，一个人经过近八十年的磨砺，是足以砥平一些棱角，变得温顺些的。可病病歪歪的他，居然性格依然倔强，脾气还是火爆。即使病倒在床，也还这样。
就说这次生病住院，只要病情稍有好转，他便喋喋不休，躁动不安。他躺在病床冲我母亲、我、一双侄儿吹胡子瞪眼，有时侯喉咙嘶哑，讲不出话来，他便命人拿来纸笔，一笔一画地写。医生叮嘱他：少说，少动，多休息，他也不听，我知道，谁也无法改变他。我无奈地对母亲讲：他最老实的时候，应当就是在ICU的那一周了，我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父亲？主治他的肖医生是个女大夫，很是清秀温柔，对我父亲其实很好，可她也怕了我父亲，她说她从未见过这么拽的老人。我笑，陪礼道歉。我说是的，我的父亲就是这样。
这辈子，我似乎从没见父亲听过谁的话，他讲的，一般就是最高指示。记得12年前我修建房子，他甘愿屈身帮我，我一再交代，看看就行了，不用动手。可他天天坚守工地管材料，当小工，本不该他做的总去做，我即使生气他也毫不理会。记得有次从地基里取出来一堆小山似的土，我让他叫辆车拉出去就是，可他偏要自己去挑，压得气喘吁吁，最后，他病了。
他特爱管事。去年十月一日在娄底工作的小侄定婚，午饭后他便急急主持召集双方亲属一块座谈，看他长篇大论的滔滔不绝，我说了他几句，意思是当爷爷的不要管的太多，有些事应该让他父母来谈。父亲当时就生我气了，他认为将他当作了多余的人，直到我返家临上车时还唬着个脸。无奈，我只得走过去当众陪了不是，让他别计较，并轻轻拥抱了他一下，他才作罢。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内到外，从公到私，从大到小，凡事都想亲力亲为。他是那种觉得离开了他单位会垮台，家里会没米下锅，地球会转不了啦的那种男人。对于我父亲而言，不被需要，也许是件比身体病痛更为痛苦的事情。人真的有命数，个性，决定了人的命数。
记得我年小时侯，他每次出去开会赶车，头天晚上他一定要收拾好物件。若是早上七点的车，他至少是六点甚至更早就要坐在候车室。这一生他都在计划，安排，提前，从来不肯失职、或是失信于谁。当时我不懂得为什么一个人非要很早起床，被子叠好，也不懂得干啥事为什么－定要一个人如此亲力亲为。成年后，我曾很多次试图去改变他，可有些地方最终都会被他改变。
父亲退休在家这么多年，他每天早上起床很早，依然保持着每天早饭吃头天剩菜的习惯。有时我回家给他买点补品什么的，他总说那是骗人的东西，不要浪费钱。但是，他却相信这个国家的进步，相信新闻联播里的一切。记得有次，他为了参加党员活动和交党费的事，我讲了当局几句牢骚话，他竟生了很大的气，与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后来我与璜清曾笑着聊起这事，他告诉我，这是因为他内心有信仰。
父亲如今真的老了。记得那年他们的退休金由单位签字领现改为直接打进存折，我告诉他不如换个贮蓄卡，存取都方便，他显得很着急，坚决不同意，我说怎么了？他指着那个自动柜员机说我不会用。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和他们的生活，隔着的已经不止是时间，而是时代与科技、与观念的距离。当我们一个又一个地换着智能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生活方式、对着手机上傻笑着看他们永远也弄不懂的APPLE时，却忘了他们早已落后很多年，无力追赶。
就说这次生病住院，只要病情稍有好转，他便喋喋不休，躁动不安。他躺在病床冲我母亲、我、一双侄儿吹胡子瞪眼，有时侯喉咙嘶哑，讲不出话来，他便命人拿来纸笔，一笔一画地写。医生叮嘱他：少说，少动，多休息，他也不听，我知道，谁也无法改变他。我无奈地对母亲讲：他最老实的时候，应当就是在ICU的那一周了，我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父亲？主治他的肖医生是个女大夫，很是清秀温柔，对我父亲其实很好，可她也怕了我父亲，她说她从未见过这么拽的老人。我笑，陪礼道歉。我说是的，我的父亲就是这样。
这辈子，我似乎从没见父亲听过谁的话，他讲的，一般就是最高指示。记得12年前我修建房子，他甘愿屈身帮我，我一再交代，看看就行了，不用动手。可他天天坚守工地管材料，当小工，本不该他做的总去做，我即使生气他也毫不理会。记得有次从地基里取出来一堆小山似的土，我让他叫辆车拉出去就是，可他偏要自己去挑，压得气喘吁吁，最后，他病了。
他特爱管事。去年十月一日在娄底工作的小侄定婚，午饭后他便急急主持召集双方亲属一块座谈，看他长篇大论的滔滔不绝，我说了他几句，意思是当爷爷的不要管的太多，有些事应该让他父母来谈。父亲当时就生我气了，他认为将他当作了多余的人，直到我返家临上车时还唬着个脸。无奈，我只得走过去当众陪了不是，让他别计较，并轻轻拥抱了他一下，他才作罢。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内到外，从公到私，从大到小，凡事都想亲力亲为。他是那种觉得离开了他单位会垮台，家里会没米下锅，地球会转不了啦的那种男人。对于我父亲而言，不被需要，也许是件比身体病痛更为痛苦的事情。人真的有命数，个性，决定了人的命数。
记得我年小时侯，他每次出去开会赶车，头天晚上他一定要收拾好物件。若是早上七点的车，他至少是六点甚至更早就要坐在候车室。这一生他都在计划，安排，提前，从来不肯失职、或是失信于谁。当时我不懂得为什么一个人非要很早起床，被子叠好，也不懂得干啥事为什么－定要一个人如此亲力亲为。成年后，我曾很多次试图去改变他，可有些地方最终都会被他改变。
父亲退休在家这么多年，他每天早上起床很早，依然保持着每天早饭吃头天剩菜的习惯。有时我回家给他买点补品什么的，他总说那是骗人的东西，不要浪费钱。但是，他却相信这个国家的进步，相信新闻联播里的一切。记得有次，他为了参加党员活动和交党费的事，我讲了当局几句牢骚话，他竟生了很大的气，与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后来我与璜清曾笑着聊起这事，他告诉我，这是因为他内心有信仰。
父亲如今真的老了。记得那年他们的退休金由单位签字领现改为直接打进存折，我告诉他不如换个贮蓄卡，存取都方便，他显得很着急，坚决不同意，我说怎么了？他指着那个自动柜员机说我不会用。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和他们的生活，隔着的已经不止是时间，而是时代与科技、与观念的距离。当我们一个又一个地换着智能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生活方式、对着手机上傻笑着看他们永远也弄不懂的APPLE时，却忘了他们早已落后很多年，无力追赶。
他很执拗地听不进我们对他说的话，却想我们都能听他的话，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满足地、静静地，却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地过着生活，勤俭，质朴，倔强，老一辈的特点在他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再也无法改变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再融入我们。他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们这代人会花六百块钱去换一个手机壳，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辆只开了几年的车却老嚷嚷着想去换。我们的生活光怪陆离，他们无法融入，只能看着我们。他们的生活单调清苦，我们无法忍受却怜惜他们。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思考过一个人是如何成为今天这个人的。父亲之所以倔强，我只好这样想：因为倔强，所以他一生专一钟情，坚守家庭。因为他倔强，所以在他十五六岁奶奶病逝时毅然参加地方革命，提干后却又气盖山河地挤上火车去当兵；转业成家后从河北回来，他又像一头永不停歇的牛带着我们一家老小逆流生活，直往前冲。也许，就因为有了这样的父亲，才有了今天我这样的自己-----不受人施舍，亦不对谁谄媚；懂得感恩，也从不逃避责任。
我承认，我恨过父亲，怨过父亲，可怜过父亲，甚至，在我不懂事的时候暗里咒骂过父亲，诋毁过父亲，但我心里明白：父亲永远是我的软肋。对父亲，我终归是深爱着的，毕竟，亲情是一种使人想起来就会血气翻涌的情感。这种爱，往往是无言的，是严肃的，有时还无法细说，但它会让你在过后的日子里，越体会越有味道，一生一世忘不了，这就是父爱。我也知道，世界上原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之所以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父亲始终都是使大多数孩子最挑剔的那一个，那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父亲。
我的年岁在长，父亲更老了，如今的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况愈下。尤其这次重病，差点让我们父子阴阳两隔，让人揪心。我在想，我和父亲之间由小到大存在的那些微细间隙就随他去，无需再费尽心思去填补了，我现在必须要做的应当是：接受。放下。尽力。陪伴就好。军人出身的父亲，他所需要的大约也正是这样的一种“敬之远”吧。
后记------这些凌乱的文字，讲述的不是父亲一生带给我的动人故事，我只是想通过品味他的点滴来更好地剖析自己，进而为自己的存在找到一个切实可信的理由。当然，这也并非习惯意义上对父亲过往的回忆或感叹。我想以此文送给我即将进入80高龄的父亲，祝他身体尽早康复，幸福生活。
文章评论
淡淡回眸
[em]e160[/em] 看到关于写父亲的总是无言，看得出是个要强的老人
璜清
你是幸福的，因为父亲健在。
喜洋洋
我想我也应该服从，放下，尽力，陪伴。也祝姑外公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沉默是金
你的父亲令人崇拜[em]e183[/em] 。
麦田里的禾
这二天读了丐叔的文章立马做的一件事就是给父亲打个电话，丐叔剖析的这份父子情也拷问了作为儿女的我们一群人，是否也真实的走进过父亲的内心！有一个又爱又恨的父亲，真的很好！
金毛威武猎山鹰
默默看过……
晓寒
我们的老一辈大概都是这样，我们与他们隔着太多东西，但是亲情是阻断不了的。这样一位倔强的老人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与生活，可敬可爱！唯祝老人健康！
罗蔓-阿虫
难得像您这样记录父亲的了……
梦
万千祝福祈愿他老人家福体康安！
古月
感觉只要父母健在，家就在。
又见炊烟
谢谢你写这样的文字。
听雨
祝你老爷子早日康复.....
如果爱～小印
叔叔有个好父亲，自已也是个好父亲呀。愿叔一家人幸福安康！
蕤枫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花爷。
多好的文字，只有看你的文章我才能丢掉各种2逼和屌丝的外壳，内心真正沉静和沉淀下来慢慢思考，叔，我越来越膜拜你，虽然不曾见过这位可爱的老人，但叔刻画的父亲形象在我脑海里一点点成形，我甚至能想象得到丐爷爷倔强时的某个表情，呵呵，他跟我的爸爸好像噢，不知道等到我不惑之年的时候，我的爸爸会不会还像今天这样的急躁和倔强，虽然无奈，但心底深爱，丐叔说得对，多陪伴。不然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祝愿丐叔一家安好幸福[em]e10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