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雨晴

在他“批斗”她以前，她已经哭了两次了。

当然，这两次哭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细究起来，其实还是有关系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早上，她在电脑上看电影，他与她同看。当他坐下时，她觉得很暖，因为电影是青春情感片，并不是他喜欢的，但他仍坐下来了，她很欢喜，觉得这是一种在意、一种陪伴。这一年，已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三个七年之始了，还有这样的在意和陪伴，这也就是一种幸福了。

电影的剧情仍是青春的骄傲与爱情的错失。她觉得伤感，为着男女主人公的痛、悲、遗憾。当女主人公因为放弃尊严仍挽不回爱情而绝望时，她的眼泪止不住涌出，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为此害羞：已经是“奔四”的人了，女儿都进入青春期了，还动不动就涕泗滂沱，一副小女儿情态。其实，她并不认为年龄大的人就不能任情任性，况且只是在看电影时。但想到前几次看电影也哭得稀里哗啦时，他说：“莫名其妙。”话语里淡淡的不屑伤到她了。所以，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眼泪。

初时的泪水她悄悄抹去，在手掌里揉开，也就干了。可剧情那么催泪，她的泪水变成大滴，她只能将挨着他的那只手撑住下巴，手掌遮着脸，而另一手抹下泪滴，放低到腿下的高度，弹到地上。可至女主绝望时，她感受到了破碎那震撼人心的力量，她的眼泪奔涌而下，即使手掌遮脸，即使头发披拂，都掩饰不了。鼻子也塞起来了，没有纸巾是不行了。她别着脸，起身去拿纸巾，满脸都是咸涩粘滞的液体。

整个过程，他一语未发，甚至连坐姿都不曾改变。她忍不住怀疑，他睡着了吗？

她不禁想起谈恋爱时他们一起看电影的情景。那时，他总是在她旁边坐着，手里捧着她要的零食，零售吃完了，就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或者十指相扣。那时的电影讲些什么，她已记不得，唯记得这种被珍惜、被宠爱的踏实的幸福感。那时，看到悲情电影，她依然会哭得一塌糊涂，他总会轻轻地拍拍她的手，递过一张纸巾，那样的体贴，让她安心地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记不清这情景有多少时间没有再现了。真的是时间会冲淡一切吗？

与他此时的无动于衷相比，过去的那只送来纸巾的手更鲜活起来，他眼里的温柔和怜惜更生动起来，让她不禁悲从中来，已止住的泪水又哗然而出。而他，依然波澜不惊。

电影结束了，她心里暗暗滋长了不明所以的怨，却又无从发泄。时间也该做饭了，他站起来说：我去洗车，你做下饭。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她情绪低沉，扭过头不让他看见她红肿的眼睛，也不吭声。

他拿了车钥匙出来，见她还坐着不动，声音大了起来：你没有听到吗？我去洗车，你做饭！

她从这声音里听出了责备、不耐烦，瞬时火起——不安慰也就罢了，连她自己收拾狼狈的时间也不给吗？！——­她像了点燃了的火药一样爆发：你去洗车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指使我？

他愣了，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没有下文。他又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还是没有反应，就小声嘀咕了一句：无理取闹，然后直接出去了。

门一关上，她就绷不住了，眼泪泛滥成河，因不需顾忌而欢畅无比地从眼睛直接垂落到地，砸出水花的效果，再凝聚成水洼。

她已经看见了他瞪眼时的表情，一脸无辜相。此时想起，更是悲从中来——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发怒——他不是那种敏感的人，也不是那种如古龙小说中的楚留香一样，随意一眼就能洞悉女人心事的男人——他们的感受频率不一致。这更显得她的任性发怒是多么可笑，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缘木求鱼。

她的眼泪又多了对自己的愚蠢的不屑和不被怜惜的酸楚。她竟然分不清，无人怜惜与有人而不知道怎么怜惜，哪个更令人悲伤。当然，当然，不要再贪心了，有总聊胜于无。况且，她一直都知道，他本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无论如何，他还是爱她的，只是因为时间太长了，太熟悉了，彼此便迟钝了。

唉，既然如此，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自寻烦恼呢？无论如何，这生活还得继续，就像家乡的那条河流，难免泛起涟漪，但它总还是要向前流淌的。

她擦干眼泪，系上围裙开始做饭。她想让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清淡爽口的菜肴已经摆上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