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书生

（一）

    冬末清晨，顺着沃日河和抚边河汇拢的大渡河支流向西而行。且行且驻，是为着学习摄影，更是为了逃离身边的喧嚣让自己与冬之荒凉静静地独处。

    红尘之心需要适时的安抚与洗涤，就象这个寒季需要一场大雪的掩润。冬季是自然色彩最单一的季节，它没有春之绿的希望，没有夏之花的繁华，也没有秋之林的缤纷，就连路边粗犷年老的柏杨、核桃树也无叶可饰，苍老的枝节无助地支撑着一个个黑黑的喜鹊窝巢。

    冬季的清晨是安静而沉寂的。驾车驶出郊外就难得遇见一车一人。路边河流静静地凝聚在河堤红柳之下，如碧玉、如绿茵，冰冷细微的河风浸入半开的车窗，河面也漾起了不着眼的细小波纹。

    不再奢望摄影需要的丰富色彩。河之碧绿、红柳暗红的细枝苞芽，只要是有别于河谷灰黄之外的其他任何色彩，都会激起我心里抑制不住的惊喜，摆弄相机的双手已被晨凉冻僵。

（二）

    阳光从西北面山顶渐渐移送下来。公路贴着南山谷底蜿蜒伸展，半阴半阳的河谷接纳了一个默然的清晨。原来山里冬阳可以那样的炫目和热烈，对面那块山崖在朝阳的轻抚下，已然一块古旧的铜镜焕发着耀眼的历史沧桑和生命之光，倾注着无语的诉说。

    大自然制造出无数幻境只为着那些有缘无心的行者。

    曲登沙寺沐在晨阳的光亮里更加庄严肃穆，而背景里的远山却象一幅拙劣的油画在视线里消失了立体感。天高云淡和阳光漫不经心的错觉，让人心底生出了虚与实的混沌。

    我喜欢冬季，喜欢冬季的野外，也喜欢冬季的寒冷和满目荒凉。它让我远离了记忆和思绪在春日里恹恹欲睡的困倦，也远离了夏季浮躁的浓烈和秋季伤感的诱惑。冬季的寒冷让肉体有着更真实的存在，也刺激着我一直不敢沉睡的淡淡轻愁。

（三）

    特殊的地貌结构，颠覆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习惯。我随着一江冬流逝去的方向继续西行，渐行渐远。

    午后阳光，我留恋于一处清水欢畅奔流的宽绰河岸。南北山腰，稀疏的冬林已无法掩映两处小小藏寨的静静相对。

    透过冬衣的暖阳，使自己的背部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舒坦。河岸有树、有石、有湍流、有净沙，几股清流注入身旁被挖去积沙的河池，并向下方悄悄溢散重新汇入河流。阳光斜照在身旁的河池，一池细波闪烁着耀眼的光点。一池一世界，那些跳跃着的精灵正以旺盛的生命舞动着自己的青春之蹈。池底的卵石也给透过水面进入水底的斜阳披上了细密纹路，轻轻晃动着。赋予了一种接近艺术的自然美。

    在卵石密集的河床，选一个被河流冲洗得干净圆滑的扁石坐下。一袋烟熏牛肉干和几捧清流就是自己今天的午餐。

    冬日里的河岸夹在南北山峦和两处小寨脚下，没有赏心悦目的夏花秋叶，没有惊心动魄的宏大景致，也没有山林深处的清新神秘。

    光阴短促，我无需远行。也许我今日寻找的正是这偏僻荒凉之地所凝结的那一点安静祥和：普通惯常之物一样蕴藏着宁静之美和效法天地的“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与自然运行天地之间的规律也是普通人与普通物之间的一次随意和谐。

（四）

    常居小山城的经历，注定不能完整理解山寨百姓的生存状态。

    最后一抹暮阳残留在南山藏寨的时候，北面山头的几家农舍已经染尽暮光暗淡在了灰云之下。

    这偏荒的西行之路曾留下过我的四季身影。两年前的秋季也是这样的黄昏时分，我路过这里并在归去后填了两首词。《千秋岁·暮阳秋寨》：

暮阳秋寨，迷雾飞峰外。

承晚露，流彤彩。

风稀霜骨叶，纷渡寒关塞。

闲静处，野田炊袅融天籁。

醉意羞娇态，嬉戏颜生黛。

篝火灿，锅庄载。

弦歌迎远客，宾主居安泰。

迴梦里，方知世有桃源在。

    这首词里，我无知地面对当前光景，只关注和猜测了高山寨民另一种理想生活。

    另一首词《江城子·秋水》更是自己一个小城居民无聊心境的独自表白：

流光润气入云峰，叶初红，暖青枫。

尘幻人间、寒暑又相重。

石上棋枰如世局，唐时月，涧荫松。

一江秋水逝匆匆，自西东，转头空。

恨聚无常、留梦画楼中。

栏角无心追暮日，人字雁，负清风。

    季节不对，心境不对，认识不对，我在今天对自己的填词多少有些愧疚。我需要一种更深一层的对小文人精神萎顿与面对生活本质真相的反思。

    我在深山里长大。好在乡下工作这些年来，我骨子里依然印刻着山里百姓的坚韧和勤劳。当年徒步下村，用数小时乃至十几小时攀走过一个个十几户人家的高山小村。如果继续翻越山头，你就会在如此高远的山背面找到另外的人家。只要有土壤可以开垦成田地，不管远近只要能够寻出一处溪泉，他们就能够在这里筑房生息、养儿育女。

    大自然养育了我也养育了他们，多年后却让我感到，我离他们一直以来的启示越来越远，就象我离都市人越来越远一样。

还是和从前一样，现在的我孤身一人转过身影，背对那一处寂静河岸，背负两面山谷最后一束光亮，在山寨暗影的目送下选择了又一次悄然暮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