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书生

 
 

走近烟雨村寨，走近绿茵田园，远离了现实的繁华和喧扰。我得到了那偏僻、柔美、宁静、飘渺之地的供养，昨天的我已在这里种植了清洁的精神和你们不可知的愿望……
 

                                                                ——题记

（一）

世间的自然美景，总在悄无声息中变换交替着，不会为谁而静默驻留。

车辆行进在高山山腰之上，从车窗向西南方眺去，隔着险峻宽阔的沃日河大峡谷，连绵青山夹沟内的木桠村寨，静卧在一绺雨后晨光的轻描之中——若非这极高处的俯瞰，也就没人知道那山林沟壑深处，还隐藏着如此宽阔、绿油的坡梯良田。散落分布在田间，别有情致的石砌寨房，都被云层后的第一缕晨光召唤出来，幻化成了一幅光影绝美的田园水粉画。一如江南竹林清流间浣纱的秀丽村妇，又如那身着布衣，隐居桃园，横笛竖箫的清雅君子。

潮湿的雨雾还在谷底和山腰萦绕潜行，车辆随着惊醒的思维一起努力地向着山头驰去。是请驾驶员驻车停留片刻，让我用相机留下这有缘一见幻梦般的美景，还是继续赶往目的地，尽快开展此行的工作？在纠结、犹豫的极短时间里，车子已经转过回头线，沿着雨后山道绕向山阴。我难过地闭上了双眼，脑子里浮现出当年夏游，在接近虫草坪的山坡上，望见西面雪山远远映照在朝阳下的情形：熔融在粉红光影里尖刀一般的雪山，被飘渺的云彩装饰得出圣洁出尘、奇幻迷离，当时的景象远远超出了我所积累的所有审美想象。也许那有如幻境的雪域，真有神秘、飘渺的仙人居住，而且是我幼稚心灵永远不能到达的地方。那时没有相机，这动人心魄的画面却永远定格在了年少的记忆里。

挽留那瞬间自然之美的愿望，是和我一样的痴愁者无法抹去的淡淡怅憾。

山顶浓雾弥漫，隐约看得到山下谷底沃日河银蛇般瘦长、盘曲的身形。车子转过两三个弯道，前路开始敞亮起来，山道上下多了茂密浓绿的灌木、坡草，再往前行便已嗅得到道旁高大云杉和清新红桦树树脂的芳香。

林间青草叶面上的珠露还没散去，一些束状的紫色野花已在晨光里醒来，呼吸着夏雨里飘荡着的新鲜、湿润的空气。

（二）

绕过山头西面一个凸起的山梁，我顺畅的呼吸突然被抑制住了，车里的三位外地专家也同时惊呼起来：世外桃园！这就是世外桃园！

深藏在山林间的——日尔乡董马村，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世外桃源！”这神奇、诱惑的四个字，是当时每个人最直接、真实的第一印象。

雨后清晨，董马村舒展着宽大柔软的躯体，安静地斜躺在山前漫坡里。长条形的坡梯地块齐整有序地排列着，每个地块都被不同颜色的作物区分开来：浓绿的莴笋、翠绿的豌豆、金黄的油菜，还有薄膜地上即将抽出穗子的高山玉米。

三四十户寨楼紧挨着北面一条狭沟从山头依次向下安放着，又多集中于平缓的山体中部。当车子在寨子入口的场坝中停好时，已经有三四个中年村妇靠在地坎上的木栅栏观望着我们。

“这村子太美了。”我主动向她们打着招呼。“是呀，你们是来做体检的医生吧，昨天村上已经通知了我们。”一个脸蛋紫红身体健壮妇女爽朗的回应了我。她们穿着本地的斜襟嘉绒藏服，系着蓝布围腰，手里或拿着羊毛竹篼吊着羊毛线或用针线纳着手里的袜垫。

“这里的收成肯定很好吧？”我和小江专家跟她们拉起了家常，几个年轻医生开始从车里卸下医疗设备。

“当然啰，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到梁子上捡松茸了。”另一个妇女搭了一句腔，用手指了指她背后山上一大片黄褐色的青冈林。“虫草怎样？”我问。“近得很，寨子上面就有。起早的，捡到了松茸再回家吃早饭都可以。”谈到收成，几个妇女话多了起来。

寨子东面的山头，还有白色雨雾缓缓游移着。不知从哪片云层缝隙里透出了一线温软的晨阳，给身旁几棵莴笋肥大的青叶镀上了一圈光亮的金边。一个男人站在寨楼顶上的矮墙边，逆着淡淡的晨光抽着烟，张望着我们。

“这里的环境真好，作为本地人，我竟然不知道还有么漂亮的地方。”我感慨着，“等我退休了，就在这买块地修个房子住下来……”

“你来吧！”几个妇人都抢着说，“哪要你买地呢？山里的地不稀奇，我们一家给你一块，就够你种啦……说好啦，你一定要来哦！”整个场坝充满了爽朗的笑声。

乡卫生院院长和村长走了过来，说是昨天夜里打雷损坏了电线，具体位置还不清楚，需要去邻村借台柴油发电机。

借电机的车子走后，留下的医生们布置好体检的设备。

几个人陪着外地专家流连在这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里。

（三）

晨光若有若无地透过雨雾，轻洒在路边的油菜地上，油菜花愈加金黄明亮。

浓密的山林从山顶一直延伸到了梯田四周，空气湿漉漉的，呼吸起来清新顺畅。山里鸟儿们早已醒来，开始在林间对语，鸣叫声格外清脆婉转。时有一两只身形较大的野鸡快速地“扑扑”着翅膀从路间，从我们的眼前飞过，钻进了路坎下的灌木林。

我们向着第一眼望见董马村全貌的突出山梁走去，接近山梁弯道的路旁还有几株没有开败的粉红色杜鹃花。

我们坐在山口转角处的一个青色巨石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静寂的山寨。

远处影影绰绰有几个藏族妇女沿着盘曲上行的水泥村道向我们走来。她们住在山腰的寨子里，正赶往村委活动室参加体检。我们相互打着招呼，两个年长的妇女主动和我们开起了玩笑，外地专家感觉有些惊讶。我对专家们说，这里村民的身体一定非常健康，理由是他们性情豁达开朗，居家环境优美，生活收入无忧，又有着自己的信仰。罗专家很认同我的观点。

我们陪同几位村妇向村委活动室行去。夏日深山的雨季，气象万千，当几滴雨点落在脸庞时，晨雨又开始从山顶林间飘落过来。雨雾很轻很薄，就像一条宽绰的亮白轻纱在清澈的水里漂涤，“水底”安静着那一块块丰腴的庄稼地。雨滴轻柔细小，落在身上时挟带着夏日的清凉，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加快步子行进着，没有人注意到天空还飘着淡淡的雨丝。

走近寨子的时候，南面山林上方的云层里透出了几缕阳光，亮出了一小块蓝天。细雨已经停歇，东面山头的轻雾飞速消散，董马村田园再次明亮起来。

（四）

发电机已经借回并开始工作，体检工作在村委活动室有序展开。

乡党委书记和乡长搭乘借电机的车子来到寨子里，要去验收新浇铸的水泥村道。当我向他们谈起对这个寨子的新奇感受时，乡长自豪地说，董马村的生态环境应该是县境村寨里最好的，村民们保护环境的意识也很高。

村长是一个年青、壮实的藏族小伙子。乡长的介绍得到了村长的印证，他说，村里年老的一辈时常给他们讲，董马村不能随意、盲目地开发，村里老一辈如果没这个能力（开发），那就完整地留给下一辈人。他们所认识的开发决不以牺牲环境作为代价。我想，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就真切感受到林木茂密、鸟语花香、人性纯朴的根本所在。

一行三人要去寨后的山脚下看路，邀我同行。我欣然应允。

穿过一道道高墙寨巷，到了北面沿沟小道。一株大黄生长在右手路坎小块地里，一人多高，直径超过两米，有的叶片比农户家里的锅盖还大。村长说，这株寨房路边的大黄至少已经十年以上。在寨楼前的小道边，我有幸看到了主杆粗壮、枝叶茂密的百年红桦树和树冠覆盖数十平米的百年苦樱桃树。北面一家破旧寨楼围墙下，一棵青冈树主杆铁实，劲枝苍老、虬结，据说也有百年以上的树龄。

乡下工作多年，走过无数村村寨寨，我却被眼前的景象而震惊和感动。这个月我曾去到工作过五年的一个村子，我和村支书见面时谈到的第一个话题就是生态保护问题——那是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有无数良田，有大片的原始森林，这些森林在过去却一直没有得到大家共同地呵护。那些年，每到多灾的雨季，我就忧心忡忡。

董马村村民这种自发爱护自然环境的行为理念，让我对他们心生感激和崇敬。人类是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灵，他们可爱、聪明，充满了创造力和灵性，但他们的幸福却总被“贪婪”一再地刺伤。

也许，只有能够战胜或者轻视贪婪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眼前董马村的宁静、祥和、温馨正是如此。

我的视线越过一块块葱绿的庄稼地，看到东面山脚树林边的青冈林里，还有一些正在凋谢的零星的杜鹃花。乡长说，明年早些时候我们一起来住上两晚吧，那时遍山的杜鹃花将会开得格外鲜艳。

工作结束后，我们在村支书家里用午饭。桌上都是山里的野生菌、野菜之类的，还有寨子里自产的老腊肉和糌粑。我捏了几块糌粑让几位外地专家试着品尝，小江、小白老师从来到小金那天就很快习惯了这里的藏族饮食。

天色暗淡起来，四围浓雾再次围拢，又落起了小雨。几名村干部和村民把我们送到了寨门口。在车子即将转过山梁时，我把头伸出窗外对着董马村作了一次深情地回望，此时的她，又一次迷蒙在了烟雨之中。    

（全文完）

 

 （山顶浓雾弥漫，隐约看得到山下谷底沃日河银蛇般瘦长、盘曲的身形。）


 

（细雨已经停歇，东面山头的轻雾飞速消散，董马村田园再次明亮起来。）




（村长说，这株寨房路边的大黄至少已经十年以上。）

（我有幸看到了主杆粗壮、枝叶茂密的百年红桦树和树冠覆盖数十平米的百年苦樱桃树。）

 （明年早些时候我们一起来住上两晚吧，那时遍山的杜鹃花将会开得格外鲜艳。）

（2014年10月2日12：42笔于漏尘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