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书生

 
 

    又是一个浪漫的雨季，打湿了我对你一世的念想。不如就这样，让我在你的枯瘦的记忆里永远地独自流浪吧！不要问询也不要触摸，今天的我，拒绝任何情感的收容。

                                                          ——题记
 

    猛固山是故乡县城东北面最高的一座荒凉的“馒头山”，山势雄伟，山色枯寂，没有大片的森林覆盖。在我童年记忆里它一直都那样高大而贫瘠。

八十年代，电视进入了故乡，转播塔就建在小城东北面的猛固山上。守到黄昏，打开电视机，一旦看到满屏的星星点点，就会跑到院里向着猛固山头极目张望——等着转播铁塔亮起北极星一样淡黄的信号灯。直到三十年后这个夏雨急促的清晨，我才第一次置身于从童年开始就一直仰望着的这座故乡高山。

站在猛固山山腰的村道边，陡峭盘曲的村路使人不敢向下俯瞰，这些呈六七十度角，没有任何树木可以阻挡的山坡，可以让滚落的物体直接摔到山下的抚边河谷底。沿着村委活动室前狭窄的村道向上行去，一片宽阔的庄稼地平躺在坡央，墨绿色的土豆苗由西向东齐整地划出了田地的脉络。雨后晨间，几处涂着白色吉祥图案的两层寨房，安然地立在山头梯田上方，明亮、醒目。 寨房北面的斜上方就是老人们传说中的“神树林”，那是一片年代久远的青冈林，林间杂陈着一些松树和杉木。

深暗墨绿的“神树林”孤单地伏在山头，就像清朝国人头顶的那块发团。其实保存下来的林子和整座大山相较，却只是岁月留下的一小块胎记。当年父母都还很年轻，就在这片“神树林”前参加过合作社的劳动。据说，烧荒开地之前，这里是一大片高大的青冈林，泉涌溪唱、鸟鸣雀跃，若不是烧砍这片林子的几个人先后出了一些意外，这最后的一块林子也将保存不住。父母还说，在这片林子砍去大半后，山间的几处泉眼也跟着枯竭，村民取水只能到更远的地方。

故乡高山村现在还保存着的几块“神树林”，也是在当年村里老人“迷信”地告诫下才得以留存至今。

南面的大水沟村松杉苍翠，沃田肥腴；东面的群山掩在了更远、更深的雨雾里，若隐若现；东北面的台阶地上，有云层透出的一束稀疏光亮撒在上面，葡萄园一片青葱。那是我曾经工作多年的地方。

经过一块被叶子肥大的“酸酸草”和去年冬蒿荒芜的空地，我顺着灰褐色泥山道向猛固山的西南方“阳山”行去。脚下的小路，只是深褐色陡坡上一线浅黄的影子，仔细辨认后才感觉到曾有人走过。山坡上生长着坚韧的矮小灌木，开满细碎的小白花，灌木根部零星散落着挺直淡绿的蕨类植物。就这是我童年时常远远眺望过的荒凉之地，此时的感觉却有些不同。

转过山梁子，故乡县城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再前行几十步，坐在一个稍微平坦的灰色大岩石上面。第一次坐在张望过无数次的猛固山上，俯瞰这个美丽的小山城；第一次平心静气地注视着自己的出生地，从记忆里搜寻着关于她的印记。

第一次到过小金的朋友，都惊诧于我的故乡建在半山腰上。他们忽略了那绕着县城边缘向西流泻的大河，这是一条由沃日河、抚边河、美沃河三条河集汇在一起的母亲河，是大渡河的主要支流。县城如一只白色的飞鹰，展翅欲飞，城中心是鸟身，喇嘛寺新城区和美兴镇石灰村是它的两翼；她又如一块古朴的白色美玉，镶嵌在这个历史久远的古老翡翠之上。

是的，她是新的，一座座高楼耸立，一排排新居罗列，从那崭新的外表，再也感觉不到她历经过的沧桑岁月：乾隆帝派兵两征大小金川；红军长征会师改写中国革命史；“5.12”灾后的家乡人民的历史重建。我从五岁时的记忆开始梳理对故乡的印象，那些低矮的瓦房阁楼，那一排青灰色的“万大娘公司合营”，那第一座高楼“百货公司”，那长辈记忆里的喇嘛寺庙，那由母亲外祖父兴建起来的曾经的绿竹书院……

记忆打成了一个个绳结，我抚摸着时间的长绳，有始无终。

马家大坪和板场沟山腰，还飘浮着晨间没有散云的雨雾，脚下的山谷云雾缭绕，雾气随意地弥漫、升腾着，看不到渊深谷底的河流和田地。

我找到了猛固山视线里县城所残缺的一块，那被卯梁村山梁子阻挡着的营盘街，在这里我看不到她安静祥和的身姿，那里有故乡最古老的清真寺，南端还有故乡最高学府小金中学。如果脚下的云雾渐次散开，就可以看到碧绿的“三关桥”电站水库和建在硬崖峭壁上的观音阁。这才是故乡山城完整的容貌。

我想，如果绕着山梁继续向西到达椒子坪上面的大坝口山顶，那里定然是一揽故乡县城全貌的最佳地点，只是今天不能到达了。

走过数十载春秋寒暑，这个山城发生过太多的故事。从每一条街道，我都能搜寻到今生难以磨灭的记忆以及长辈们意味深长的诉说。

在这思绪如游子一般的追忆中，时间过得很快。晨阳还躲在雨后的云层，山谷下漫上来一阵阵微凉的晨风，带着夏雨的湿润和山泥的温厚。在这雾气漫漫的山坡上，我似乎已经嗅到了秋天临近的味道。时间在我身旁放慢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它几十年来都是这个样子，偶尔会侧着身子向我挥挥手，继续前行。

就这样深情地注视和瞩望，就这样从心底提炼着对故乡一往情深的浓度，就这样用静默无思的爱恋之眸，亲抚她在岁月里沉淀的每一处沧桑。一只黑褐色的雄鹰横直着双翅，从我背后的山顶向着小城滑翔而去，在山城上空久久地盘旋。

此时，我能感觉到自己充溢的精神和心灵，正以一种梦幻般的方式得已超升……

 (南面的大水沟村松杉苍翠，沃田肥腴；东面的群山掩在了更远、更深的雨雾里，若隐若现。)

                             （2014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