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眼泪

散文随笔


他是我亲外公，86岁，今天下葬。一年多没写文章，努力回忆和他的交集，想写下只言片语，可是思来想去，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件，也没有感人至深的语言，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又一遍，最清晰的，只有他的眼泪。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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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朵女子 
 
一、葡萄架下的背影

小时候，我记得，他的院子里面有个葡萄架，每一次我们离开他家的时候，我都会看见他站在那里，目送所有的人消失在视野尽头，然后一个人转过身偷偷地抹眼泪。我偷偷地问妈妈，外公为什么会哭，他不是不喜欢我们吗？妈妈总是会以一声“你烦不烦？走快点”回应我，我看见妈妈阴沉的脸，深知她的厉害，慢慢地将沉默训练成了自己的习惯，这个习惯保持到现在。

初中的时候，住校不习惯，所以到外公家住了半学期。和外婆躺在床上，我实在憋不住，就问外婆妈妈和外公之间是不是有过节，外婆才告诉我：其实，妈妈是外公六个子女中他最疼的那一个，虽然家里子女多，但从不让妈妈做农活。到了妈妈成家的年龄，本来外公已给妈妈找好对象，听说是那个年代的高富帅，但我妈妈偏偏相中了我爸爸，算不上矮戳，但穷却是远近皆知。外公极力反对，甚至要断绝父女关系，谁知我妈妈来了一招“生米煮熟饭”，但是那一胎没活下来，后来便有了我。

自此，爸爸远赴他乡，妈妈一个人带我。她从十指不沾阳春雪的大小姐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一个人，干三个人的农活，指甲里从此嵌满了泥巴，那双结婚时穿到我们家来的白色高跟鞋从此高高地悬挂在我记忆的阁楼里。奶奶和妈妈不合，爷爷想帮妈妈但是奶奶不让，外婆说来帮妈妈，外公扬言要是外婆敢去就打断外婆的腿。我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每天打我、骂我，不管我做得多好，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最差的。因为，她太孤独，太无助，而我，是她唯一可以发泄情绪的人。

那一次和外婆谈话后，我对于外公，在心里种了一颗叫恨的种子，我搬回了学校宿舍。后来外婆告诉我，外公在我走后问过外婆是不是他做的饭不合我的胃口，我告诉外婆不是，我只是学习压力大了，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

二、悬崖上倔强的老人

离外婆家不远处有一匹悬崖，之所以用“悬崖”二字来形容，是因为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词语来准确地形容那里的陡峭，而我们，要去外婆家，必须要经过那条路，那条像只调皮的猴子一样挂在悬崖上的路。

慢慢地，我长大了，上了高中，念了大学，心里的恨生根发芽，去外公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在去外公家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我发现，外公在我们离开时不再出现在葡萄架下了，因为葡萄架没了，也再没见他抹泪的样子。但后来我才从外婆口里得知，他其实开始跟在我们的身后，直到那匹悬崖的尽头，然后坐在路旁的垃圾堆上，看着我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直哭一直哭，很久很久……外婆说，不管刮风下雨，不管酷暑寒天，只要他不动，任凭谁叫他，他都不会走……

我虽然从没见过那画面，但开始能想象他满脸写满对女儿和外孙女的不舍和眷恋……可那又如何呢？一切都是枉然，一切都无法掩盖他从我出生到现在，只去过我家一次的事实。那一次，我爸有了别人，我妈下定决心要和我爸离婚。后来我妈不离了，他连水都没喝就走了。

我，今年27岁。

三、镜头里微笑的脸

去年过年回家，我妈说，去外婆家看看吧，我说忙，只有一天的假，妈说，我们去看一眼就回，我说，好。

去外婆家的路，还是走过了那一匹悬崖，也经过了曾经外公坐过的垃圾堆。

到了外婆家，大舅新盖的小楼房开始斑驳，墙壁上的石灰开始苍老，仿佛空气流动快了，都会扑簌簌地往下掉。外公躺在小楼黑黑的客厅里的火炉旁的凉椅上，静静地着看着电视里的熊大熊二，我叫外公，他没答应。外婆说，你大声些，他耳朵现在不好使，我大声地叫了声外公，他转过头来微笑着看我，不说话。客厅里没坐的地方，我走出门，站在曾经的葡萄架下，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外婆把火炉提了出来，上面飘满了青烟。妈把凉椅搬到了火炉旁，外婆把外公扶到了凉椅上。他坐在凉椅上，看着我和妹妹，还是微笑。外婆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今天因为想看我和妹妹所以出来了。我突然感觉心里有一种酸酸的东西在涌动。外婆对我和妹妹说这些话的时候，刚好站在外公的身旁，嘴角上扬着，画面特别美。

给外公和外婆拍个照吧，我对妹妹说。

“咔擦”，穿着天蓝色大衣的外公和穿着格子罩衣的外婆紧紧地挨在一起，脸上的微笑永远定格在了时光的长河里。

外婆，我们要走了。因为农村天黑得早，我怕路不好走，对外婆说。
你看朵儿、忆儿要走了哦，你幺女儿也要走了哦。外婆对外公说。

我看见外公刚刚还微笑着的脸庞，两行老泪突然从上面缓缓流下。

四、最后一面

外公最近怎么样？4月6日晚上，我打电话问妈。

就是这几天的事了，4月1日摔了跤后，吃不下任何东西，谁也不认识，谁也叫不答应，大舅二舅幺舅大姨二姨哥哥嫂嫂姐姐妹妹他们都回来过了，就你和妹妹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4月7日18:00，和妹妹赶回家，妹妹说第二天再去看外公，因为天太晚了，晚上回来，路不好走，又没有车。我说必须现在去，没有条件，妹妹拗不过我，母女三人去了外婆家。

还是在大舅小楼黑压压的客厅里，他躺在那里。我走进去，大声地叫他，外公，外公，我是朵儿，我来看你了，这是忆儿，我妹妹，她也来了。我以为他会像过年时我叫他一样，虽然话说不清楚，但会回我以微笑，或者眼泪，可是这一次，我只看见他吃力地半睁开眼睛看了我和妹妹一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偶尔一声叹息，除此之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一滴眼泪。

外婆说，他已经好几天没睁眼了。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4月8日早上醒来时，妹妹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外公走了，凌晨2点多。

外婆说，外公走的时候没要任何人送终。别的老人去世时没人送终的话，眼睛会睁很大，嘴巴也会张很大，可是外公走后，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巴也是闭得紧紧的……

后记

这次回家，发现很多小孩都长大了，比如曾经我看着和二舅结婚的二舅妈，如今，她的小孩都19了。而很多长辈，则越来越老，比如在我记忆中尚且风流倜傥的幺公（爷爷的弟弟），这次在街上遇见，背也已经佝偻，头发也已花白……

我想，除了二舅妈和幺公，很多人也应该如此吧。写到这里，文章也该结束了，可该怎么结尾呢？看着右手腕上为外公戴的孝带，想起前天中午在外婆家吃饭时，席间外婆院子里一个老光棍对我说的一句话：朵儿，你要记住，只许向前，不许后退……

对。只许向前，不许后退。送给所有看此文的人。

                                                                                       
                                                                                      2015.4.10

 



文章评论

她说〞

坚强些，只能往前看了，好好爱剩下的亲人吧

浅橘

节哀[em]e178[/em][em]e178[/em]

星雪

朵儿姐姐请节哀顺便，不止一年了吧，我记得当初在高中时偶尔发现你的文章，后来上了大学时就很少看见你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