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晒嫁妆
文/倚窗听雨
乡下有个讲究,每年农历六月六,是晒嫁妆的日子。
谁家姑娘嫁了或者娶媳妇,总会有一些嫁妆。这些嫁妆一般来说指的就是衣服和被褥之类的东西。
听老一辈说,晒嫁妆是有门道的。表面上看是从箱子底下拿出陈年旧物晾晒于太阳底下,去去霉味。实则看看哪个媳妇娘家人手巧,做的针线活好,恰好也可以攀比。
我家算是人比较多的一家,爷爷有五个儿子和一个姑娘。一到六月六,院子里几乎晒满了,别家的老婆婆们都会争着来看,夸赞的,奉承的,也有人讥笑的,反正搞得挺热闹。母亲是长媳,娘家条件还算过得去,缎面的被子、红木箱子,大衣立柜,那时候该有的她基本都有。其余几个婶子,一个自然比一个好。但是,母亲深得奶奶喜欢,因为她心灵手巧,学东西很快,书也读得最多。所以,母亲一些压箱底的东西是奶奶给的。
她有一条丝绸缎面红色棉被,可珍惜了。我从来都不曾盖过。年年六月六,只是拿出来见见光,摸摸,过过手感瘾而已。我记得,被子晾晒在竹竿挑起,两端系往木桩的一条麻绳上。母亲站在一边,不时摸摸,还拍拍,似乎很深情,就像对待一个放在心底多年的旧人,有些爱,有些疼。她告诉我,那是姥姥给她最好的一件嫁妆,全村没有一个媳妇有这样的缎面被子。说的时候,特骄傲,像孩子。
男人决计理解不了女人的这种情结,一件上好的被子年年晾晒,却不肯睡觉盖。他们骨子里喜欢新的东西,或者以为这些陈年旧货早该遗弃,还放在柜子里干什么?白白占地方。最好年年来个新的,就像年年娶个新女人一样,到底新的比旧的柔软光滑,抚摸起来手感要好。
母亲的那条缎面嫁妆,最后在我的怂恿下拿出来准备盖的时候,却出了“故障”。因为放在木柜子里久了,被一只小老鼠钻进去咬了不少小洞。我能想象得出她第一眼看到后的心痛,就如那老鼠咬的不是被子,而是她的身体。
年年看母亲和婶婶们晒嫁妆,觉得她们太像祥林嫂,从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厌烦,也不乐意帮忙,更不愿意听她们讲故事。
岁月在嫁妆里苍老,曾经的小媳妇们如今也成了老大妈。而每个人住在高楼大厦里,仍旧有一个土里土气的红木箱子,那是婶婶们的青春。
一起长大的丫丫,在我上高三的时候订婚了,才19岁。我放假回来,她拉我去她家看看“彩礼”,一包袱一包袱的衣物。嫁妆,除了娘家给做的,男方家给买的,放在一起都算是。算是女人青春里最有意义的一笔财富吧!
“哇!真漂亮。一件猩红的羊毛衫,是我在商场看到最流行的款式。”当时,我羡慕极了。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没见过她将要嫁的男人,听妈妈说个子很高,也挺直溜,就是一只眼睛有点问题。为了娶她,花了不少钱,买了多少时尚的衣服。她说,“这些羊毛衫你穿上会更美,你是洋学生。”
那一刻钟,作为女孩子,原来嫁人这么好。我突然想。倘若我考不上大学,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嫁个乡下男人,生几个孩子,买一堆羊毛衫。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早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睡梦中我曾经一袭红裙嫁了人,却始终看不见新郎的脸……
寒假结束后,我开始摒弃了一刹那间的梦,和其他高考学子一样向“黑色七月”冲刺。最终,我赢得了一纸录取通知书。我没嫁成乡下男人,更没有那一堆各式各样的羊毛衫。
后来我出嫁的时候,不要任何嫁妆,几乎于裸婚。母亲心里很不乐意,说是我嫁过去会被人笑话,坚持给我做了六床上好的缎面被子,丝绸光滑柔软,闪闪发光,刺得母亲眼睛睁不开来,嘴里嘟囔:现在的孩子,真好。
我把这六床被子费了很大劲折叠,塞进柜子。换上轻薄的太空棉被,又时尚又舒畅。我的那些“嫁妆”就像明清时期徽州娶进门的媳妇一样,安静地呆在家里,一年又一年,等待在外做生意的男人。一等,就是十几年。偶尔,婆婆会在酷夏天气好的日子给我晾晒一下,怕发霉。但,我从来不曾贴身。唯有妈妈给我做的一双棉布鞋,我在冬天穿了很久……很旧,却舍不得扔掉。前几日,单位让我们搬宿舍,说是要装修,我身力不足,好多东西没有带出来。算是“牺牲”了一件嫁妆吧!那里的青春就这样被我丢掉了。
又快到六月六了,婆婆打来电话说,她把那些被子拆了重新弹了一次,做了几个薄被子,春秋盖。我答复,随便弄,留着也无用。
女人,在一年又一年的晒嫁妆里粗糙。而,嫁妆一年比一年时尚高档。如今,嫁妆已经不再是衣物和被褥了,早已变成房子,汽车,存折这样的奢侈品。婚姻,也开始了浮华和作秀。到底最后,陪伴我们老去的还有什么值得回忆?
六月六,如果你有嫁妆就晒晒吧!回味回味我们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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