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

       那一年，第一次离开母亲，我从不知道我会这样依恋这个女人，依恋到在离开的最后一刻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将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假装着在找什么，母亲一直在看着我，我知道她在看着，因为在我试图多看她一眼时总是会碰上她那心疼不舍的眼神，仿佛要把我溶化一样热烈。我看到了她的泪，就像我的泪，然后我流下泪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流下泪来。没有人像我这样流泪，身边的人装看不见，我不知道那样是不是很难看，母亲说“没用的孩子，这样就哭”然后眼泪就彻底掉下来。

       车子发动的时候，我把车窗摇起来，玻璃上镀了膜，母亲看不到我的脸，而我却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我倦在窗口的位置贪婪的看她，就好像要一次看个够，把她刻进血骨里那样。

       车子越开越远，我开始看不见她的脸，然后是身影，再然后是一个点，最后什么也不见。我离开了，离开了她，以前一直想离开她，可那一刻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一路奔驰，有些人已经睡去尽管天还没黑。他们是一群习惯颠簸的人，自然已经习惯在这样的情况下安然入睡，我这样想。很安静，除了车外隐隐的车速撕裂空气的声音和车底引擎发出的声音就没有了声音。我开始去记忆母亲的眼神，去记忆曾经的点滴。曾经我那么想从她的身边逃离，那么的想。而现在，我开始想念她，想念那个曾经很讨厌的女人。

       之后在北京的每一天都会想起母亲，会很准时的隔一个礼拜到电话亭给她打电话，突然发现曾经整天想躲避的那个声音原来那么好听。我总是会在电话这头沉默，她会很唠叨的说让我记得吃饭记得睡觉记得照顾好自己。

       是在后来长大才知道，爸妈最擅长说的谎话就是“我不喜欢吃”。

       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是说“我不喜欢吃”，我就真的以为他不喜欢吃，可是却没有去想爸妈是从来不挑食的。长大后想起来就觉得鼻子好酸。因而到后来爸妈去北京看我我便不管他们是否喜欢的买给他们，而在最后结帐时父亲却总是悄悄放下一些，那一次我急了，急的又哭了，爸见我哭了慌了神这才把放下的东西又拿回来。那是爸妈离开北京回家的前一天晚上的事，那一哭弄的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知道。

       往后的事开始与他有关，很彻底的爱上他，我开始习惯不去想爸妈，从刚开始的一个星期一次电话变成十天一个电话。但却不习惯不想他。

       他不喜欢逛街，亦不喜欢别人给他买衣服，却总是会问我“这样好看么”。如果我不厌其烦的用眼睛瞪他，他会放下衣服拉我去女服那边或是鞋柜那儿。我总是觉得他就应该这样疼我也不介意我不理睬他。所以直到后来母亲总是会说我被他宠坏了。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好了也会发火，会冲着我喊：“你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吗？你可不可以为我考虑一下？”我总是回应他说“你有什么压力”。他总说我没良心，我有，只是他把所有的苦难和烦恼都掩藏的太好，让我没心没肺的以为他很好。

       我总是喜欢在黑夜找他散步，有时候他会牵我的手，会突然抱起我旋转，我就觉得那样很幸福。

       但他不属于我。我一直有这种感觉。

       自他自己独立创业之后便开始有很多应酬，最初我总是不习惯，会很固执的等，等到很晚，会不停的打他的电话打到他的手机没电关机，会跑到应酬的会馆酒吧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但不进去，站在那些地方的马路边看车子一辆一辆的经过，渐渐不再有车子经过。那样就安静下来，我就开始乱想，想到痛哭又一个人独自回去。更多的时候我睡在床上等，租住的地方条件很差可以听到屋外面的动静，每次有车来我总是会很欣喜，然后又失望，所以直到后来我练就了不用看只听引擎和拉手刹的声音就可以辨别是不是他，还有他走路的节奏。

       起初还经常吵架，我总是会不理他，他会不停的哄，但每次不管怎样哄我都不再理他，他就会说“你到底想怎样”，有时候说完这些会流泪，我总是会后悔为什么要让他这样难受，就会抱着他一起哭。男人的眼泪比女人的还厉害。哭着哭着他就会说他很累，说我们是不是想要逼死他才甘愿，然后我就知道这样的爱他会很累，再后来就开始寻一些东西去稀释这样的爱。久了他又问我“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就很奇怪，我也问过这样的问题。然后我说“你到底想怎样？”他就不说话。

       在之前的二十三年时间里他不抽烟，二十三年后开始一天一根的抽，到后来一天一包的抽。我就说他“你家的人都胃不好，不要抽了。”有时这样说他会听我的把烟掐灭，碰到心情不好时就会不理我继续抽。我就不再说。

       我和母亲打电话，说他抽烟，母亲就会喊我让他接，我把电话给他，他就会变得有很多话，母亲就会在电话里说“工作那么累记得去医院检查身体，不要抽烟少喝酒”的，我将耳朵贴在他的耳边听着。他会很听母亲的话，收敛一些，我总是怀疑他是不是爱上我母亲。但是当我和他闹矛盾他说“你是不是要我打电话和你妈说”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他一样爱上了我母亲。我就觉得这样很幸福。

       当我抱怨他不懂疼人时，他总是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就开始讨厌这句话。我说：“你看人家，给女友夹菜，还吹凉”，他就用眼睛瞪我，但还是不夹。但他会给我奶奶和父亲母亲夹菜，有时候还给我弟夹。我就会想他到底要干嘛，但我听母亲说村里人总是会说他很乖，我就觉得很好笑，说的他像个孩子。我就会觉得很自豪。

       去年七夕他没陪我，其实每年七夕他都没给过我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就觉得很委屈，他就发了一条短信，说“七夕快乐。”我就觉得很生气，回他说“别人七夕衣服玫瑰巧克力，外加二人浪漫自助游，做你的女人就这样不值钱，只有一条一毛钱的短信。”然后他就总打电话，但我不接，也不挂掉。晚上他回来，我还没说话，他就说“他是他我是我，不要总是用他的行为来规范我”，我就觉得他是一只獗傲不训的鸟，迟早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我和母亲通电话，说：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他就说我会看着你做这些。我和他说：我想有一场旅行，以流浪的形式，但他说：等这一切好起来。

       我就觉得很遥远，流浪不需要稳定。

       回头想想，这话说了快三年了，原来时间走的这么快。我是不是快老了。

       后来我就喜欢听一句歌词：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只听这一句。

       写完这些总觉得还有好多话要写，但是不知道怎样说，说的太清楚又好像多余，就停了笔。然后一个人品着茶。昨天刚下过一场雨，突然感觉很凉，又快到冬天了。一晃眼又过了一年。人生也如此短暂。

       我总是会意犹未尽的想那个叫黄碧云的女子的话。

     “哦，老的老，死的死。”

     “到后来沉默的重担还是给了你，沉默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绝望女子，什么都说的那么绝做的那么绝，逼着他走向沉默。

      沉默不是他所愿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