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害怕的那些死鬼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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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长乐 
 
    对于出生在山区农村的娃来说，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鬼。

    因为担心我们戏水，大人对我们说：别去河边玩、洗澡，那地儿淹死过好几个人，他们都变成了水鬼，会在水底下扯你的腿。

    因为担心我们偷吃果子，大人对我们说：树上吊死过人，有吊颈鬼，伸着长长的舌头。

    因为担心孩子去野外贪玩，大人对我们说：早年闹饥荒，那条山沟里饿死了好多人，后来变鬼了，每到太阳落山就出来找吃的。

    总之，只要大人们不想要我们干的事， 不想让我们去的地方，都有鬼，这些鬼似乎不为难大人，专门对付我们这帮小屁孩。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在我的心里渐渐形成了人死后会变鬼的概念，并因此而惧怕死人，更怕鬼。

    三十年前的山区读书很艰难，村里唯一的小学校 离我家有十来里山路，并且还是一座破旧的“三清庙”改建的。周一至周六的一大早，我就要背着书包和干粮，拄着一根齐眉的竹棍去上学。路远，我倒不怕，怕的是两件事，除了别人家喂养的恶犬，最让人忌惮的就是途中必经的两处坟园（集中安葬死人的地方），一处是本村赵家的，另一处则是安葬自家老祖宗的地方。

    听大人们说，解放前的赵家是这一带的大地主，爷爷奶奶都是他家的长工，住着他家的地盘，直到土改后，我们才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对于地主家死人变的鬼，我倒是不怕，因为我天真地认为他们已经被彻底打倒，在强大的人民民主专政面前，地主家的鬼都会为贫下中农的娃让路。路过赵家坟园，目睹被撬得东倒西歪的墓碑和裸露坟头的棺木，虽然也担心忽然跳出鬼怪，但无产阶级的壮志豪情会战胜自己的恐惧，我也就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通过了这里。

    距离我家约三里远的地方就是我们自家的坟园了，至今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先有坟墓还是先有这条小路，为什么这条路就一定要穿过这两个有鬼的地方。我家的坟园远没有赵家的阔气，巴掌大个地方，密密麻麻地挤着五个祖宗，坟前没有高大的石碑，走在小路上伸手可及用片石砌起来的坟面，另一旁也没有高大的树木，稀稀拉拉的几颗歪脖子柏树就算是这里的风水了，这么多年都没人修枝，也没人铲除这些乱七八糟缠在树上的藤蔓，估计就是怕动了风水。每逢祭拜的时候，大人就会带上我，指着坟堆给我介绍，哪儿躺着的是谁，生前都啥样，干过那些好事，比如屋后那棵大柏树是爷爷的爸爸栽的，院坝边的老樱桃树是大爷爷种的......要我们记住他们并世世代代传下去，逢年过节一定要来看看。

    我也曾问过大人们，坟园里的祖先们是不是也都变了鬼， 得到的回答蛮有意思：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亲人，是好鬼，好鬼是不会害自家人的。可他们越是这样说，我就越害怕。因为爷爷说过，祖奶奶最喜欢孩子， 路过的时候就担心他们认出自家的孩子，出来抱抱我，和我亲热亲热。在我的记忆里，大爷爷还曾经给我烤过红薯，我也担心他会爬出来颤巍巍地问我还想不想吃烤红薯。反正每次路过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大人们说过的那些话，继而一溜烟、头也不回地穿过这地方。特别是冬天，天气本来就短，被老师留下补完作业回家就快天黑了，路过坟园的时候就更加恐惧，以至于一路小跑回家后心里还在咚咚地狂跳。

    好鬼不害自家人，这一点在后来还真得到了证实。三年级那年初冬，本来就有些感冒的我仍然坚持要上学 。傍晚时分，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往家里走，也不知道那时候心里在想些啥，反正格外专注。路过赵家坟园那片柏树林时，一只觅食的松鼠突然从我面前窜过，我被吓得浑身冒汗，狂奔回家。就在这天晚上我发高烧了，烧得不省人事。大人们连夜找来村里的老医生，此人不但会切脉看病，还会阴阳先生那套活儿。医生给打了一针，然后掐指一算说那天我在半路因为被惊吓而丢了魂儿，必须到坟前给祖先们说说，让他们保佑。大人们依言而行，备好香蜡钱纸，去坟园给列祖列宗通禀了一番。渐渐地我退烧了，第二天在大人的护送下还能上学。这些都是后来听爸妈说的，虽然现在我知道那肯定是打针吃药的效果，但那时候却情愿相信是坟园里那群祖宗的神力。大人们还说，吓我的那只松鼠就是赵家坟园的鬼，因为不死心而出来吓唬穷人家的孩子。不说还好，经历了这件事，幼小的心里更加笃信世上有鬼的说法了。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到镇上读初中再也不必经过那些个坟园，随着接受的科普知识越来越多，才发现大人们之所以说河里、树上、山坳里有鬼，都是由于担心小孩玩耍时的安全用来吓唬我们的。之所以说死人会变鬼，好鬼不害自家人，是为了让后人记住自己的先人，世世代代地缅怀先辈。

    再后来，懂事以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们也被埋在了坟园里......

    如今，每次回老家都要去坟园看看，看看那些曾经惧怕过的鬼们，为他们敬上一壶老酒，烧上几张纸钱。想起最疼我爱我，担心怕鬼而接送我读书的爷爷奶奶就躺在面前的土堆里，多想他们出来跟我说说话，演绎一段祖孙之间的人鬼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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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em]e177[/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