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脑残,一半是脑瘫
个人日记
被冠以脑残之名,我的一生风光无限
——脑残的快乐
小时候我是个乖乖儿,整天不是上学就是看书,轻易不调皮捣蛋。那时很多父母用“你看人家多么用功”来激励他们的孩子,他们说的“人家”就是我。
孩子多了就都分帮结派,像我这样被大人称赞通常都是众矢之的。不过我会吹牛皮,能撒糖果,在孩子们都没有主意的时候总有一个主意,所以同龄孩子不仅没有立我为敌,还常与我闹得欢。当然现在知道,那只是个人感觉。他们欢不欢,只有他们知道。
和我玩,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玩具还是为了糖果,但小时玩的玩具现在都找不到了,不知是给人了还是自己砸了。我记得的,是最后一次撒出去的糖果被家人要了回来,和不久后发现一去不复的曾经的欢乐。
搬家了,升学了,没反应过来就换了一批玩伴。有时新旧的脸一起出现,却分不清哪个跟哪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是早年痴呆吧?
忽觉得,玩伴总是不缺的,一段时间换一札,像那时看的动漫。
看过笑过就算了。看不到的、结局的,还不懂什么叫留恋。只是每当旁白说起“本节目已经全部播送完毕”,难免会有些着急:下个节目是什么?
接着旁白预告节目。觉得好看的就看,觉得不好看就去撒糖。啊!真是简单。
有时觉得去的地方有些远,就出主意分几路并进约在某个地方集合。有时觉得走路的比骑单车的要慢,就出主意找小路抄捷径。有时觉得两条小路差不多,就出主意探清楚才走。有时觉得集合的时间有些晚,就出主意下次再玩过。
那时住在东江边,就是那条像蛇一样趴着的东江。因为很多抽沙船在那里出没,把河床沙子抽得不成样,有很多暗流,常常听说几个几个孩子在那里淹死了。我就出主意去东江游泳。
五六个人吧,抄小路走很久才走到东江边,去到刚好太阳正猛。啥也不说,剥掉衣服在沙子上踩着水花乱跳乱嚷一阵,哇,下水啦!
盛夏里,周身滋凉兹凉的,美美的感觉就像抱着几百条心爱的小飞船冰棍,美啊。
美过之后,出主意看谁敢从岸上一步一步走下去,要像电视里自杀那样。被凉下去的温度顿时又嚷起来了,都很怕死嘴里骂着傻,都很想试脚丫子在嚅嗫。
嚷得一阵,都走了一遍。都没死。刺激。一次够了。
在我走下去的时候,沙子的粗糙感一步步在淡却,水中的凉意挤着胸口压抑呼吸,然后短刺头发终于被摇曳的波光淹没,世界只剩咕噜噜的声音。双手往上挥着水,再走两步,沙子猛地不见了。
踏空的感觉,远不如字面那样淡定。而之后继续往下沉,脚触不到底的感觉,像是被漩涡慢慢吞食,越想就越恐慌,越沉就越想呼救。等憋着飚出水面,已经气喘吁吁,心戏水了。
去东江边游泳,每次最后都躺在热沙子里,等焗干了裤衩才走。这当然是我的主意,不过不是每次去那里都是游泳。有时去那里玩鞭炮,不小心看到一条上浮下沉的鱼,就逮着烤了;有时去那里打鸟,怕肚子饿又逮不着鱼,就偷一包干食面带着;有时去那里野炊,捡完干柴不用太多人看炉火,就跑附近的农地里搞好奇;有时去那里溜达,捡到大胆奔放的彩色杂志,就耳红心跳地摆到显眼的地方让更多人看到。
东江这一段,两岸风景流淌变换,只因为出过主意,我才难忘的。以前还曾在那里捆柴回家的,听说路上很多人夸我能干,但我只记得那辆早已锈卖的单车。因为我曾出主意说那单车可以载两把柴,要试试,可最后只被允许载一把。遗憾,啊。
相似的遗憾,拼凑褪色的过往,遮盖不住脑残的风光。
脑残这个词不是天生的,它在我出生之后二十多年才应运而生。不知是我成就了它,还是时势造就了它。反正,有那么一波浪潮劈头盖脸扑过来,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成了脑残。
我无力反驳,只好用沉默号召其余的很多人不要去反驳。可是,没被镜头放大的沉默,谁会在意呢?
那股浪潮平息了,再有了别的浪潮,它们来自哪里和将要去哪里,没人知道。可以确定的,是我和很多人都终于开始接手这个世界,这个对我们有褒有贬有怀疑的世界。
而自从有了沉默,我的主意不那么多了。我没想过怎么接手,也没想过接手不了怎么办。我就像是静静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抬着头,眼中似乎有些疑惑:
上帝啊,雷音寺怎么走?
睡醒才知道,现实的残酷包容着我的脑瘫。
——脑瘫的绝望
一次庆功宴之后,我又走到曾经静静抬头的路口,心有感触,就和一起回去的同事接着喝。一个喝得不够爽,一个要淹死脑残,于是喝着喝着,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我看着晃荡的白色天花板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想过问同事在哪。
很久之后我才又再听说,是半夜起火了,同事拉我起来,迷迷糊糊下楼梯的时候两个都摔倒了。我摔成脑瘫,说不清人话,右半身偏瘫,没事就流口水。同事死了。
我经过一番思索,认为两个死了才好。
死了好,不用每天让人扶着上厕所,不用抓着马桶生怕摔下来,不用一个手滑涂满了屁股;死了干脆,不用无尽的失眠,不用没力气翻身,不用陪轮椅挣扎;死了舒服啊,不用睡得腰酸,不用坐得腿疼,不用身心长疮。
死了好,不用看了天光等天昏,不用倒了早餐砸晚餐,不用饿得发晕打点滴;死了干脆,不用看着愁眉苦脸在揪心,不用听着啜泣叹息在撕心,不用想着无声漩涡在灰心;死了舒服啊,不用哭,不用闹,不用疯狂地笑。
就算只有一个瘫着,也是坏到底的事啊。
看那垂头丧气的腿吧,还记得在水里扑腾在地上蹦跶的时候么?现在不会动了。抓它捶它踢它,不痒不疼也不痛,连唯一的安慰也没有。哭吧,哭的时候,哪想过眼泪会不会流得太多,沾湿了衣服和被单?会有人清洗的。不在乎,也会有人清洗的。
看那自暴自弃的胳膊,和人碰杯和人搭肩和人打球打架记得么?还是它么?推它,拉它,扯它,摔它,都没声没气地跌落。闹吧,闹的时候,不用想怒火有没有烧得太旺,砸坏的手脚和橱窗会有人包扎收拾的。只是,闹的时候,无论闹得好闹得坏,能不能给打个响指或者反揍一顿,好有个反应?
没有啊。没有。
那时最喜欢的天空啊,为什么在颤抖?为了什么而断肠?
那时最欣赏的途人啊,为什么在诧异?又为什么变得这么冷漠了?
那时最疼惜的孩子啊,为什么在厌嫌?为什么变得跟该死的人一样臭鼻子,歪嘴角,面目可憎?!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听我说。
不是的,不是,不是这个,不是!
我要的不是这个!不是!不是!!!
我要可以蹦可以跳的腿,我要一双可以伸可以拿的手,我要每个早上自己起来每个脚步自己走啊!
不……不……我要走……我要走……
我要自己走……我要起来……我要起来……
起来啊……该死的腿……动一下啊……
摔倒了要站起来啊……不要趴着……站起来啊……
起来啊……该死的手……撑一下啊……
趴着多难看啊……起来啊……站起来啊……
啊!!!……该死的!!!……啊!!!……
……
滚!滚开!不要你们扶!不要你们可怜!
能走很了不起吗!能跑很了不起吗!凭什么施舍!凭什么垂怜!
收回你们的虚伪!收回你们的假惺惺!我不稀罕!我他吗的不稀罕!不稀罕啊!他吗的!
收回你们卑贱的尊贵!我宁愿爬屎堆都不跟你们在一块!
滚!滚!滚滚滚滚,滚!!!
……
听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其实,时间什么也没有做。
保姆脚底抹油来了又走,轮椅沾血换过几张,被游人粘稠的空气终于清淡。时间,都不知过了多久了。
有钱,有钱又怎样?处子身,处子身又怎样?哈哈哈,贴钱给人家都不干。打电话要特殊服务,连地址也说不清,哈哈哈……哈……哈哈……咳……连地址也说不清……咳……说不清……哈哈哈……
……
失去才终于知道,脑残对我有多重要。
——简单的美满
七年还是多久,是七年吧?才开始接受化疗。记得第一次做化疗那天旁边有几个也坐着轮椅,有老的,有少的,有清愁的,有哭丧的,就我一个笑着,有点苦,有点涩。
他们之中,有两个只是腿脚不便,说话很利索。一个说:老了就是不中用,走步路都不方便,唉。另一个说:你还年轻嘞,我今年七十五喽!脚都快翘起来啦,还被拉过来说什么,什么,嗳,对,化疗!落后啊,没文化不知道什么化啊!棺材都盖上了还浪费个什么钱呢?你说是不是?
之后他们说些什么我忘了,好像还问我几句什么来着,印象中我好像吱吱呀呀地说了很多他们听不懂的东西。我觉得他们太笨了,就不跟他们聊了,自顾自地思考。
我觉得,老年人还是有老年人的优势的。只说瘫痪吧,老年人发起火来人们会说脑筋出了问题,不会说性子坏。年轻人不行,脾气坏就是性子坏,坏就是坏,做什么都是坏的,瘫在那里更是坏得没了边儿,不止辜负了家人的希望,还添了家人的麻烦,要死不死的,简直是社会的负担。
又再说起死,我已经没那么在乎了。我知道,别人都是想我死的,就算是家人,心里多少有一点不舍,也是想我死的,只是不说。我也知道,赖活着是没多大意思的,就算再赖个几十年,也是赖活着,没意思。不过,说啥也没用,我还活着,我不想死。
大概是以前看的书太少了,想不明白活着有什么意义,能有什么意思。于是让人带些书回来,看。看得累了继续看,看得睡着了醒来继续看,没日没夜地看。
可是越看,看到的观点越多,都是对立的,都是片面的,都是可以说对又可以说不对的。想不明白。什么玩意儿?他吗的。
走,旅游去。
说走就走,一口气见识了好多地方,北京的长城、美国的白宫、日本的樱花路,印度的污水沟、巴黎的臭地铁、中东的子弹墙,非洲的黑色沙漠、马尔代夫的海蓝天、听说很深很长的东非大裂谷……似乎,去过的,都是听别人说的,感受跟他们都不大一样,可能跟轮椅有关。可是,有人全程陪同已经很了不起了,难道还要开架直升机去上厕所?
去了。坐直升机去的。
哈哈哈,脑残。
在雷音寺取回了我的脑残,感谢上帝。
……
如今,我名下改组了几个公司,是那次炒股不小心弄回来的。平时不用怎么开会,有什么问题用邮件处理一下就行。阿姨说我怎么这么不上心,我笑着没说话。
我现在又学会说话了,可是不怎么说。有什么要跟阿姨说的,都是写字或者敲键盘,用我的左手。以前很崇拜武侠小说里面的独臂大侠,现在我也独臂了,挺帅气,呵呵。
我一个公司是弄机械的,我给自己弄了腿和手,能劈腿劈个一字马,能打很响的响指。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坐在黄昏时候的藤椅上,静静看着书,也不在乎看些什么。
记得之前我喜欢一个女孩,每天晚上都道一声安,之后因为瘫了没再联系了。偶尔听歌想起,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呢?
风云变幻,转眼沧桑,我义养着几个孩子,都还没见过。听说每个人都有梦想的,不知他们有没有,也不知他们有没有丢掉。我没想过给他们多好的生活,也没想过给他们创造多少光辉未来。他们的快乐,他们会享受的。
前不久有人问我怎么看待教育事业,我说今年要投十个亿。两人都笑了。
活着有什么意义,我还想不明白。不过,看书写字、吃饭做事,这生活,我还挺满意的。
文章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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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脑残一半脑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