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国殇》网络文字共赏析

个人日记

“生如春花之绚烂,逝如秋叶之静美。”

这样的文字,大约是关于“生与死”最唯美的描述了罢?

生而有幸,成长在和平年代;生而有幸,成长在国力上升的年代;不必操戈执矛上阵去拼死厮杀,不必终日蹙眉忧虑若屈子。我们只需要在忙碌的间隙许下心愿:但愿在生之时,当精彩绚烂若春花;倘若去了,也当美丽静谧如秋叶。

生命于我们只有一次,没有理由不珍惜。

生命于我们不仅仅是个体,双亲、手足、爱人、金兰 浸润在我们生命中的牵挂,与生俱来,太多太多,没有理由不珍惜。

不过,岁月飞逝,现时的风潮,确乎已不是“珍惜”这两个字了。

阳春三月,桃花盛开。

阳春三月,樱花也盛开

那一年,樱花盛开的武汉大学校园里,有几个人在闲聊。

某甲嘲笑某乙胆小如鼠且心术不正,说假若他生在战争年代,一定会做汉奸。

众人大笑:“对对对,一定会的!”

某乙听了,身子动了动,乜斜了眼睛昂首回应:“那当然,我就是贪生怕死,怎么着?谁不怕死?别跟我唱高调,你不怕?你敢说你不怕?”

某甲听了这样的质问,看看四周,便有些赧然,连连点头自嘲说:“那是,我也怕死。呃,估计我也会当汉奸吧,呵呵 ”

某乙冷笑两声,伸出手指点划了一大圈,扬起眉头,高声说:“都TM假正经!你们哪个敢说,钢刀架到脖子上头,自己不会当汉奸的?”

有个身着白衫的孩子,刚刚应了声:“我 ”便立刻收获了一箩筐的白眼和啧啧的嘘声。樱花树下,夸张的掌声和起哄声四起。

花瓣飘然纷飞,白眼和嘲笑的嘘声夹杂其间,令那孩子涨红了脸。

涨红了脸的孩子,像是真的做错了事情说错了话,满眼里讪讪的 没有人告诉他:在这里,就在脚下这片樱花盛开的土地上,七十年前,有千千万万的同胞,当钢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除了死,别无选择 连当汉奸的机会都没有。

可怕的还不是面临生死选择。

可怕的是根本没有选择。

更可怕的是,当我们还并没有沦落到那种必须要面临艰难抉择的悲惨地步的时候,一个曾经血性决绝的民族,一个在生之时则“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死之后亦“魂魄毅兮为鬼雄”的民族,会以奴颜婢膝为荣耀,会成天在屏幕上乐滋滋地自称“奴才”,会向那自认不会做汉奸的孩子掷去白眼和嘘声。

以己度人,乃至于斯。

其实我们明白,这个世上,有很多我们没有做到,而别人却做到了的事情。

其实我们不需要唱什么高调,只需要看看史实。
樱花树下,终于令那孩子也达成一致意见的人们,他们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从三千多年前直到数十年前,就在这同一片土地上,曾经有千千万万的同胞,用自己鲜活的生命、淋漓的鲜血,印证了“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他们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就在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当年,有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唯一的资本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副好嗓子。可是当少年面对威逼利诱的时候,却宁可亲手毁掉自己赖以生存的嗓子,也不给日伪唱戏。

他们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在这荆楚大地上,还有一位叫作舒赛的女子,当她被日军俘虏之后,连看护所的日本护士也钦佩她的凛然,就连审问她的一个日本军官,也不得不为她的气节折服,以至于希望与这位抗日战士建立友谊,最后,竟至挥起军刀,砍断了自己的一条曾经犯下过累累罪恶的胳膊

那些向白衫孩子投去哂笑和白眼的人,那些声称大家都会做汉奸的人,他们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们一般,将那精神境界的峰峦,看得一钱不值。

当自己没有攀到那心灵境界的高处,或者根本就不愿意费心费力付出血汗的时候,至少,不要否认那些曾经付出血汗乃至生命,登上了奇峰的先行者;也不要嘲弄现时决心攀登的后来者,更不要将那奇峰和千千万万同胞抛洒在天地间的淋漓惨烈的鲜血也一并抹杀了,好求得一个自身的“心安理得”。

这样的心安理得,于心何安,于理焉得?

这不是什么高调不高调的问题,而只是个良心问题。回应这一份“心安理得”的,曾经有“四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这样的千古一怨;回应这一份“心安理得”的,还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广州之屠、旅顺惨案以及南京大屠杀这样的千古遗恨。

回应这一份“心安理得”的,将来,更有何事?


山水在窗外飞逝,南行的列车平稳地行驶着。

有个车厢里面很热闹,下铺有个中年人自称经常公费出差,去过很多国家。他说从亚洲到美洲,他到过的每一个国家都比中国好,说马来西亚人可以娶四个老婆,早上发条短信就可以离婚,“那里人、那真是 好先进啊!”

那位仁兄陶醉在他的“先进”见闻里,滔滔不绝。两个大学生也参与进来,一个问:“你说我们为什么要爱国?爱国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另一个说:“要我爱国,有什么好处啊?我觉得吧,如果抗日战争的时候中国打输了,被日本人统治了,说不定我们过得比现在还好些 ”

听到这样的话,当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血脉贲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很难相信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实事情。

我原本以为一个成年人不会因为那种无聊的糊涂事而对自己的祖国妄自菲薄的,原来,竟错了;我原本以为屏幕上那些乐滋滋地自称“奴才”的画面,与狂傲的年轻人是不相干的,原来,又错了。

现代人有现代人的见解,现代的新新人类要博出位,可以有很多种新新的做派。

只是,很多看似新新的做派,其实,倒是古人早已有之的陈年酸腐。

“如果抗日战争的时候中国打输了,被日本人统治了,说不定我们过得比现在还好些。” 说这话的人以及随声附和的人们,大概忘记了:当年的琉球国,后来沦为日本领地的冲绳,那里的人民接受日本统治之后,当美军逼近之时,他们是怎样被日军残杀,又是怎样被日军下达命令集体自杀的。

说这话的人以及随声附和的人们,大概忘记了:一个国家的主体民族,倘若全体沦为奴才,这个国家,是断断没有希望的。关于这一点,两百多年的受奴役史,三百多年的近代史,早已经用淋漓的鲜血和斑驳的血泪,印证过了;早就以其前所未有的旷世屈辱,成为我们民族永久的惨痛记忆。

今天的我们,享受着那屈辱惨痛之后的、承平日久。

承平日久,很好,只是,容易忘却了,那一股子血性,慷当以慨的血性。

两千多年前,曾经有一位惨烈的英雄,望天长叹:“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我而王,我何面见之?纵不言,籍独无愧于心?”这个血性的男子,自觉有愧于江东父老所托,拔剑自刎,以死相报。

很多现代人嘲笑楚霸王项羽,嘲笑他既然有“拔山盖世之雄,喑呜叱咤,千人皆废”那样了得的勇武,最后却在完全有机会逃生的情况下,甘愿身死江边;嘲笑他“为什么身死东城,为天下人笑?他的失败原因 妇人之仁,匹夫之勇 两句话包括尽了”。这话获得了很多人的赞同。

当聪明的人们纷纷嘲笑楚霸王项羽为谢江东父老而拔剑自刎是傻瓜的时候,或许忘记了,近一千年前,有一位柔弱的女子,一个大半生不得不颠沛流离、坎坷漂泊的女子,在她众多为人称道的凄美文字中,还有这样的诗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李清照是懂项羽的,她以弱不禁风的女儿之身,写下了这篇著名的诗作,来盛赞那个现代人眼里的傻瓜。“不肯过江东”!是不肯,不是“不能”、不是“不便”、不是“不敢”、不是“不屑”、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肯”。

一个“不肯”,写出了项羽的为人之杰、为鬼之雄。这冷峻坚韧之笔,扫尽了匆匆逃过江的南宋朝廷的一切颜面,扫尽了才子学士的自欺欺人,扫尽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所有遮羞布。那样一种凛然的风骨,尽在这两字之中,强过鬼斧神工,高过天地造化,尽染诗篇,力透纸背,睥睨天下万千“聪明人”。

项羽,是楚国著名的将军项燕的后代。

楚国曾经有这样的传统:兵败,主帅当自杀谢罪。很多的楚国将军,就此身死谢国,这其中,包括了屈原的先祖,楚武王的长子,王子屈瑕。
这个传统,伴随着楚国从中原人正眼都不瞧一下的弱小之国,成长为统领华夏半壁江山的东周第一大国。后来,这个传统虽然并不具有那样严格的约束力,但是其对于主帅的问责威力,却是丝毫不减的,以至于当楚文王亲征,出师失利兵败之后,驻守郢都城的大阍鬻拳,却敢于以“楚都不纳败军之将”为由,拒绝放自己的国君进城,更不用说迎接他了。而身为一国之君的楚文王,却也不得不掉转战车,转战别处,直到大获全胜之后,这才敢班师回还。

嘲笑项羽的人,或许不知道 倘若没有这样的血性,那句震烁古今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岂不是成了空穴来风、空口白话?

秉承先祖“终刚强兮不可凌、魂魄毅兮为鬼雄”的血性,楚人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秉承这股子血性,十八路楚军集结到义帝小楚怀王的麾下,将士们作战奋勇争先;秉承这股子血性,当其他的十几路诸侯均作“壁上观”的时候,唯独楚军无不以一当十,“人人发愤争先”,呐喊声震天动地,各路诸侯无不为之震慑

倘若没有这样的血性,十八路楚军中由“汉王”刘邦率领的那一支,也建立不了大汉王朝的天下;倘若没有这样的血性,长年面对强悍外敌的频频入侵,哪里还有千年古都长安城的富庶繁华!

历史的尘烟,纷纷扬扬。

独有这一个“血”字,是掩不住的。无论是谁,无论如何,怎么掩,都掩不住的。那铁血的气息,穿越重重的迷雾,穿越数千年的时空,从亘古传来,从昆仑、从沧海、从皇天后土、从碧落黄泉 滚滚而来。

因为深爱,所以珍惜,因为深爱,所以慷当以慨。

古人未满二十而死,谓之殇;死国事者,谓之国殇。在楚辞体的作品中独树一帜,有着凛然亢直、血性阳刚之美的《九歌·国殇》,有的时候,还是需要好好读一读的。

品味

九歌·国殇

屈原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壄。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今译】

手持吴戈身披犀甲,战车交错短兵相接。

旌旗遮天蔽日敌兵众多如云,飞箭交相坠落士卒奋勇争先。

敌军侵犯我们的阵地,也践踏了我军的队列;

左骖马已经中箭倒下,右骖马也被刀剑砍伤。

兵车的两轮深陷,绊住驾车的战马。

主帅举起嵌玉为饰的鼓槌,奋力抡槌擂响进军的战鼓。

战气肃杀天昏地暗,引得上苍神灵啸怒。

惨烈鏖战痛杀尽,捐躯茫茫荒野上,

将士一去永不还,平原辽阔路遥远。

佩带长剑挟着强弓征战沙场,首身虽异处,身死而心不屈。

他们勇敢顽强而又英武,始终刚强坚毅不可凌辱。

身体虽已死,英灵终不泯,魂魄坚毅,亦为鬼中豪雄。

【小贴士】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即使是首身分离,那一颗心,也不屈服。壮哉。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身虽死,神灵不灭,英灵不泯。位于云南腾冲的中国远征军抗日烈士陵园,叫做“国殇”园。清明时节,在那里拍戏的编剧、导演、演员曾前去国殇园,酹酒祭奠英灵,“死国事者,谓之国殇”,生者敬仰他们“魂魄毅兮为鬼雄”,古今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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