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青少年时期】-----刘庭泮自述
个人日记
过完不谙世事的童年,我也步入了青少年时期,青少年时期多是在读书中度过的。
我读书的几个时期是这样的:49年古历9月4日来凤解放时,蕉溪小学停了几天课又开始上学了。50年夏,因蕉溪小学停办,我秋季转入城一小读四下。学校改制成秋季招生,我因此留了一级。53年时因年龄小,成绩不是很好又留了一级。54年秋至57年夏在来凤一中读初中。57年秋至60年夏在恩施高中读高中。
初解放,解放军进驻来凤。其中有个部队的人进我家看见开始红的柑桔,就说掏钱要买,我们家说不要钱,他们摘了两盆柑桔,强留下20元钱就走了,那钱给的太多,我们拗不过他们,只好收下。接着,我们家进驻了兵。每天都可以看见大路上连续不断的部队入川。常德街还围着很多战马,马屁股上火烫着“军长”“师长”字样,听说那马都是缴获来的。以后听说了剿匪,镇反,抗美援朝等事。在懵懂中,我看了第一部电影“斯大林格勒大血战”,是分两次放的。上部在考棚{当时的体育场}放的,下部在一中旁的西湖部队大礼堂放的。听说这之前还放过{团的儿子},大哥看过,我们没看到。
大姐和六姐在我们姊妹中是最先结婚的,大姐夫是最先工作的。大姐上街,先是住在江西街,也就在我家隔壁的朱家,后迁到盐街的曹家。六姐和大姐同时去恩施参加医院的护士培训,后来六姐因怀孕害喜,没有培训完毕就回来了,所以六姐没有工作,大姐培训回来后就参加了工作。大姐夫在文化馆上班,经常下乡,他们的大儿子家振就放在我们家里。大姐夫很关心我,当年谢家环假期在文化馆办补习班,大姐夫就叫我去补习,当时都是一些大女娃,老师教通分,约分等,我听不懂,也就未学好。文化馆有很多书,大姐夫给我办了个借书证,我就经常去看书。大哥在这期间也给我从恩施带回两本画册,我还记得那书名{谁是最可爱的人},画册中的主人公是冯玉祥。在家里,父亲也给我订了{恩施报}和{新华电讯},父亲一回家就点文章叫我念,他还经常口念诗词,然后让我跟着背。我记得先是无言绝句,开始念三遍,要我背,后来只念一遍就要我背。练绝句练律诗,练了无言练七言。我现在还能背出那时练习的七言:“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天马不前。......”。这对我以后的强记忆能力是大有好处的。在53年元月城一小建立了少先队,这年六月,我就加入了少先队。毕业时,汪运梅,罗启华和我就留了级。第二个六年级,我一下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成绩稳居班上前三名。54年进初中时,只分两个班,我分在甲班。读初中时,我很调皮。在读初一时的一个晚自习时间里,我做完了作业,没事做,自己感觉听到了下晚自习的铃声,在教室喊下课了,就又跑到教室外大声喊,结果整个学校都被喊下课了。后来才知道离下课时间还差20几分钟。第二天,我被喊到学校的大会上受批评。初中二年级时的班主任老师叫周畅清,他很喜欢我,但同时也全力揪正我的调皮。每次上课我坐不了几分钟,认为学习到了,就在课桌下玩东西而不专心听讲。周老师就叫我看这课后的练习做不做得到,见我做得到,就要我预习新课的内容。在自习时,只要看见我的作业一做完,他就要我看新课后的练习题是否做得到。就这样,我养成了预习,复习的好习惯,更形成了一到新学期,就把全本书都首先看一遍的习惯。把能弄懂的,弄不懂的在心里自然区分开来,等到老师讲授时,就着重听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的内容,这样,我的成绩就更加的好了,在班上是第三名。同学们都说单算文化课的话,我是第一名,因为我的副科中的体育和劳动两门科分数低,把主科的分给扯下来了。我小时候长疮,被剃了光头,在读初中时才留了长发。我给大哥写信时说:“头一偏,头发就甩上去了。”大哥就夸我写得很形象。我在学习上是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可是,在个性上始终是心直口快,包不住话的特点。父亲在板桥,在江西街的写对联,都写了“话到口边留半句,理从事处让三分”对子。现在想来,是父亲的自勉,也是对我的劝诫吧。
57年整风时,省长张体学到来凤,要全校师生帮党整风,班上同学推我当代表,还在会上发了言。57年高中招生名额减少,把初中毕业生进行劳动教育,团县委专门派人和我们同吃同住同学习。在经过这番教育后,我和二姐凤珍被恩高录取。进校后,学生首先是参加农村大辩论,我们班要去的是恩施白杨。那时,我右脚嵌甲穿肉,走路都痛,我就想请假不去。找班主任龚见龙请假,他不批准,我就把脚解开伸给他看。他见我脚又烂又臭,就很不高兴地同意了。寒假提前放假推迟开学,老师整风反右开始。回来凤后,城关镇组织我们学生到梅河搞劳动。我们住在田南山家,白天在队里烧火灰,挑牛粪,晚上大家一起摆龙门阵,摆新峡豹子多,弄得我听后不敢起来解手,又不愿叫醒同伴,有次就用茶罐装着,天亮后再到倒。这事被同学们知道后,笑话了我几年。
转眼就要到春季开学了,大姐送我去做了脚趾甲切除术。脚好后,我就和同学,途经高罗,宣恩走去恩施上学了。到了恩施才知道,这个假期,大哥是在痛苦折磨中度过的。我到二中去找大哥时,他的同事先是不让见,后我说我有东西放在大哥那里了,他们才让我见到大哥。大哥简要的述说了他被批判的事,一边听大哥说,我的泪水一边哗哗的流。我担心大哥,也不知道他今后该怎么的度过。后来大哥要去开荒,叫我把他的书搬到我学校来保管好,以后带回家。给同学们说起这事,同学们也是一脸的泪水。这以后,我们学校也掀起了反右消毒活动,所谓的反右消毒就是整右派的亲属子女。一天,我们班开会,班主任点名叫我自己消毒,我就讲了大哥被划右派挨批爱整后,我哭了的事,结果同学发言帮我消毒。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批判会。58年学校勤工俭学的活动多,先是太庙开荒,当时,因我留下来给学生河电站挑石头,所以没去成;接着就是柳州城开荒,这次,我和同学一起去了。对劳动,我从未怕过,哪怕每次都是劳动得掌上起泡,我都能坚持下来,我认为这是对自己意志的最好的磨炼。在下半年时,学校先是成立了校民兵团{在军区领的枪},接着让我们带枪到咸丰参加大办钢铁。我们去后住在咸丰师范,到河对面的铁厂坡挖铁矿,然后挑到扬世坝去炼铁。这样干了十来天才回恩施。一回到恩施又调到建始磺厂坪挑硫磺,说是支援国防。去了几天后就逢霜降节,那天磺厂坪就下了小雪,还夹杂着雨。由于几个学校{高中,农校,师范,卫校}的几千人来回的踩,道路泥泞又滑,我们经常摔跟头。我呢,只有一双球鞋,底子磨光了,一走一摔,很是伤心。后来学校允许我们可以登记先借钱,我就去登记借钱买了靴子。天天这样的挑,肩膀挑得痛得受不了,有经验的同学就给我们说:"头天肩膀二天脚,三天四天看吃喝",意思是要过肩膀痛,脚痛,吃不下饭几关后就会因习惯感受好些,我就从开始的肩挑六七十斤增至八九十斤,这样的坚持了下来。从建始的磺厂回校后,学校又组织拔白旗批自专道路。我因为爱看书,特别爱看中外名著,又被拔了白旗受了批判。这一年来的政治运动,很让我心灰意冷。但是,在学习方面,我没有放弃。恩高实行的是五分记分制,月考,期考的成绩总要在后面墙壁上公布。每次文化课,我是全部五分,劳动,体育都是三分。59年,我得了中耳炎,当年的青霉素是三元多一支,相当于半月的伙食费。当右派的大哥就把他开荒的得来的钱给我寄来十几元钱,然后又寄天麻党参要我带回家。大哥揭右派帽子后请我进了一次馆子。中耳炎后来又翻了一次,这两次诊治中耳炎花了三十多元钱,接着,视力也一天不如一天,加上冬天光线很暗,我就坐在第一排也看不到黑板上的字了。检查后,知道视力是450度。给八姐写信说了这事后,八姐给我买了眼镜寄来。说到大哥和八姐,我一辈子也是感激不尽!在我读书阶段,父母已无力送我们上学了。九姐接济二姐,八姐接济我。三年高中下来,八姐共寄给我三百多元,那时的工资低,我的花费是八姐工资的三分之一。59年时,我和同学在操场边开了一块荒,种的萝卜交给校食堂,还得了钱。学校的勤工俭学从58年开始,实行“大五一”制,即五周学习,一周劳动。我们班承包了学校的煤炭,先从龙凤坝河对面20里的地方挑到龙凤坝,然后用班费买的那手拉车再拉到学校。我那时劳动观念强,不怕苦,也不怕累。那时锻炼的自己可以肩挑九十几斤呢。平时星期天,我和同学们也相邀到城里干活,在清江河拾石头,挖土方,那一天只能净挣两三角钱的,干了几个星期后,我居然买了一条围巾。围着自己劳动所得买来的围巾,那高兴劲可想而知。
59下半年,全国性的灾荒开始。学生的粮食指标虽是30斤,但恩施是,苞谷,面粉一吃就是几个月,真让人受不了。那时也是蒸钵饭,一蒸钵的苞谷饭只有现在粑粑差不多大,吃了必须去接开水喝肚子才会饱。没多久,我身体就有些浮肿了。在60年高考前进行体检时,我被定为第六型浸润性肺结核,同时被检查出得传染病的有20几个同学,我们吃饭是隔离的,本来就缺营养,再加上缺吃的,我们就天天煮茶叶吃。校医张先国是来凤人,他给我听诊检查后,说我没得肺结核,应去复查。我独自去医院拍了片,结论是“心肺正常”。我拿这结论去学校,学校反映上,上面说要拍片确诊,再拍片后,得出的结论是病变很不分明,是一种异样病变,在日本才能鉴定。学校提出既然不能定论,那就应该让我参加高考。这时候,离高考时间不多了。因为体检的事,虽然我的理科成绩很好,我还是放弃理工科,决定考医农类。高考前夕,成份好的同学被召集开会,要他们填重点专业,以接好革命班。看见这情况,我对前途很灰心,心想即使成绩再好,如果按成份来录取,我是无望的。虽然心是忐忑的,我还是填了自愿:武汉医学院,中国科技大学。高考时,我自我感觉良好,在医农类,我应算是第一名吧。高考后,我没打算回来凤,就到大山顶大哥那去了。这时的大哥,也在59年十年大庆时揭了帽后在特产中学任教。我从枫香坪走过大龙潭,在屯堡吃早饭后,问路到沐潕去.那时走的全是小路,一路的山,一路的小道。当天到了沐潕后,我去问询大山顶的去向时,才知道已经走超过了,大山顶在去沐潕的半道,而不是要经过沐潕,我走超过了。第二天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我顺着公路往回走,大概走了三四十里时,到了药材场场部。一打听,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当地人要我继续顺着公路走,别下山,横走一条人行道才会到。药材厂给大哥打了电话,等我刚走到分岔口的路口,就碰上了来接我的大哥。大哥他们学校是岩墙茅草屋,那厕所只是用包谷杆盖着的一个粪坑。大哥带我看了他养猪的地方,给我讲他种甜菜,党参和挖天麻的事,我对大山顶生活印象深的是吃四季豆子,那是有一寸长的颗粒;还有就是“八一”时吃的那糯米饭,一人一斤半。在大山顶玩了近20天,快发通知了我,我就回到了学校,在学校,我天天去看那公布栏,看看有我的录取名单没有,一次次的去看都是失望而归。按当时的规定,录取了就有“录取通知书”字样,没录取的也有通知单的。几个未录取的都得了回执,我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有人说我的通知一定被人卡了,要我去学校问一下,我说算了。过了几天,学校通知我到州教育局报到,要我去工专的中专部教书。从此,我的学生生活就此结束,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对于我为什么没能升学,86年入党时,为成份填的“工商业地主”一项,镇委书记丁立仁认为应是地主,有人说查档案以求确定,查档案的人告诉我,档案显示54年,57年派出所给我登记的字样都是“不同意升学”,成份写的是“资本主义地主”。
1960年9月上旬,我就到恩施的工专报到了,准备中专的开学工作。学校的学生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由应城等县市填报考入的学生;另外一部分就是录取的恩施地区内八县的技工生。我负责技校学生部的招生,学生自愿报名,我面试后当面录取。这一年共招了四个班,开学后,我教俄语。12月份学校开始精简学员,中专撤办。在工专工作的这几个月里,我大哥生病进城住院了。我是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告知的,也许是大哥托他的同事通知的我吧。接到电话后,我进城到东门找了,又折到六角亭下才找到了大哥,大哥这已是几天没说话了,我一见到大哥,眼泪就流出来了。了解到大哥病情有所好转,医药费都安排好了,我才放心回家。回家后给母亲说起大哥生病一事,母亲也哭了......
回来凤没多久,我就去恩施教育局办了调动手续调回到来凤。到来凤后,先是分到函教院培训小学教师,没教上几天,我就分到来凤一中去教书了。第一学期教一年级地理。第二学期教一年级两个班的地理和三年级一个班的俄语。这学年结束,我身体又出现了问题,我吐血了,医生检查后说是浸泪性肺结核,住院治疗时,给实习生作透视演习时,医生又说不是那病,从此我心里明白,我是得了一种可疑性结核病,后来,治疗好后,我就安心了。
61年夏,一中精简学员后,我被调到旧司的四方石{小公社中心小学}小学教书。在四方石第一年时,我教五年级。第一学期只教语文和各班音乐。第二学期语数包干。那学校当时只有一个校长,一个主任,一个工友,六个教师,共九个人。我教学讲究的是:关爱学生,知识落实。第一学期时,县教研室巡回检查中,其他学校很少有被检查班及格的,我的班及格了。他们就找我谈话,要我介绍经验。学年结束,我被评为县模范教师。62年秋,我跟班升教六年级,在63年的小升初考试中,除第一名是区中心小学的学生外,我班的吴岐山,姚本高分别获第二名、第三名。62年冬,燃单干风,大讲阶级斗争,同时中苏分歧也公开了。63年春季集训时,我的厄运又到了,当时县委书记张习堂在我们旧司组巡查时,有教室就提什么“慕尼黑阴谋”。张当时讲37年日本侵略中国时怎样怎样,我在下面就说了三个字:“不是的”;他又解释德国人怎样怎样,我又说:“不是的”;第三次时,他又胡讲一通,我第三次说:“不是的”。这下子惹马蜂窝了,他气恼的走了。下午开会时,主持人在台上大说:有些年轻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接着李武成第一个冲上来发言批评我,我受到了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次批判,也开始了我的“运动员”生涯。64年,小四清变成了大四清,教育界搞的“洗澡”,讲的“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实际上仍是政治运动。我被教辅组,学校的领导搞了一个小型谈心会,不是批判的批判会。原因是:62年六姐用童子军领带补裤子,拆了的国民党徽印子隐约可见,被人诬为拿国民党旗反攻大陆。四级干部会上被作典型例子讲了,所以全县都知道。我也就理所当然的当"运动员“了。64年冬,大姐又被定为煽化的地主份子,被遣送回了土堡。母亲看着形势不好,叫我不要回家。64年我被调到东流司小学,还是教六年级语数。我的学生办的刊,吸引了当时教辅员张治玉,他查看学生的作文后,觉得我的学生水平很高。
我64年冬参加了县组织的优秀教师经验交流会,在会上作了发言。回区后又在教师会上作工作经验介绍。就是在东流司小学,我学会了拉二胡。拉得不怎么好,
,但能拉些简单曲子。65年的大办耕读小学,我驻勤俭大学,发动群众,组织学生办起了大队耕读小学,它是以后的勤俭大队小学的前身。冬天县里要召开耕读教育表彰大会,当时要给另一个教师辅导的耕读小学的模范基层干部写材料。我就这事闹了一个风头:那个老师写不好材料,说他在那边隔壁和那干部说话,要我在这边记录。那边谈了个把小时,送走干部后,我这边的文章页写出来了。当时,大家还不信,等我一念出内容来,大伙儿都称我奇才。高洞小学的校长卞如德说:“刘庭泮是高洞的才子!”
66年文革开始,暑期在一中集训,就是有名的“82天”。一开始,不少大字报就瞎编攻击我,最初是要我交出国民党党旗,还说我在学校给学生作文课时讲“横刀一切高举高泽东思想伟大旗帜”,又说我上美术课画的点头是朝西方。我一下子被这些“罪状”吓晕了,当然也就想到过死。当时的同事彭泽茂暗中劝我要挺住,还问这些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我给他详细的解释了一番:所谓的国民党党旗是六姐补裤用的童子军领带,补在裤子上,看着有点党旗的影子;作文课上,我要求他们的作文尽可能突出这点;一是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而是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在黑板上板书时,按照第一“横扫”......第二,第三,一次竖排,是学生故意把这些连起来做整我的文章。彭泽茂听后劝我不要和他们硬着来,于是,我都承认了他们所说的,还写了近似于悔过书的思想过程检讨书。像编小说情节一样,写自己不满阶级路线。关于国民党旗,我确实拿不出来,编都编不来的,我就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实事求是的说的,你们若不信,可以到派出所去调查的。后来,他们不再提国民党党旗的事了。我问王兆恩老师,他说派出所开了个证明,派出所说“他们不知道这事”。82天里,我被批斗,被压制人身自由,没有水洗澡,洗脸,洗脚只发一杯水,监视我的一个民办教师还故意刁难我,见我吃了饭洗碗,就随时喊“快点走”,路上碰见人,更是生怕他人不知道他是监视我这个黑帮分子似的喊:“老实点,快走!”
我是1966年9月9日被斗争的,10月回旧司,在旧司拦河坝劳动改造。劳动我不怕,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心理压力大。但是在这次劳动中,我的腰闪了,造成脊椎变病。在抬16个人抬的大石头时,刚起杠,和我同一根杠子的姚金城突然甩杠,使得我腰一下子闪了。后来,白天可以劳动,晚上睡下就爬不起来,解手也站不起来。上医院受限制,难友帮我拔了火罐,当时有所缓解,但以后隔几年大发一次,每次发作时就痛得我泪流。劳动不久,高星天老师知道我和袁自立是受委屈,就说要相信党,只要八分钱寄信就可解决问题。于是我就把真实情况向专案组详尽说明,专案组派人来和我谈话,找我谈话时,张应乾老师也在场,他还说了一句:“年纪轻轻的会反么子党呵?”,对我是同情。
在旧司兽医院楼上,我们所谓的黑帮住了一个多月。早上天天读个把小时毛主席语录,白天劳动。学习毛主席语录时,一百条能背,诗词35首能背。老三篇我只花了四个早晨,{愚公移山}花了两个早晨,另两篇一天背一篇。把段继扬看得目瞪口呆,说我背得快,他们都比不上。劳动了一个月后,县里来人宣布平反,这样,我们就回到东流司小学了。我接着一个其他老师教不了的五年级乱班教。这个班的班风很乱,那老师教不了,才给了我教。我接手的第一天上课前,站在教室门口,里面传出的声音是“刘庭泮黑帮”。第一节课下来后,学生不再喊了。第二天,班上的纪律井然,其他老师都说是怪事,说我了不起。其实,没有什么的,那节课中最捣蛋的一个学生{杨志万}在屉子里点火柴,从他衣服上看到闪了一下光,我心里明白,但是假装没看见,又讲了几句课后,我叫他答问,他哪里答得到呵?我便说他上课搞了什么,走过去变戏法的把火柴从他身上拿出来,然后我对着同学们说:“喊黑帮,闹课堂都没有必要,以后我哪里讲得不好,欢迎大家举手提出来。我把课讲好,你们把我讲的学好”。这个班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转变过来,全校师生在心里,都对我产生了好印象。以后,我在学校都是教毕业班。怎么差的班,我接过来都会变成优秀班,这在全校起了稳定作用。
66年的寒假,造反派开始造反了,我参加了红联“新小教”。67年冬天,来凤的两大派红联和工农文学发生武斗。11月6日来凤城发生流血事件。红联开枪打死了工农文学两个人,农村工农文学像刮地皮风一样疯起来了。区教育站怕我们在东流司不安全,把红联的老师集中到旧司。都认为区直机关和中学生是红派,人多会安全一些,哪知这里更不安全。8日,旧区大楼被围。9日,我们从窗户往外看,看不出外面有多少人集结,只听见外面喊声震天,火枪声、爆炸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的。我知道外面危险 了。下午,楼开始被烟熏,烟从木板孔缝钻上来,我们几步之内都看不见人影了。袅袅上绕的烟味中夹杂着辣椒味,呛得我们直咳,泪流。下边的人在喊:“学生下来。”。学生下去后后,楼上只剩下不多的干部,教师,大家都说下去。我估计活不了,看别人下去没发生什么,也准备下去。走之前,我对王兆恩说:“请相信我不是反革命,我们都是保卫毛主席路线的。我死了,也是为革命而死。”我从楼梯走下去,脚还没落地,就听见在四方石和我一起教过书的62年下放得李道国,以及吴菊英的保姆田菊香喊:“刘庭泮是地主崽崽”。我脚一落地,一把砍刀的刀背打在我头上,我晕了倒下来。有人一拉,我又站起来,等我清醒了些后,看见前面的梭镖对着我刺来,后面的刀子也砍过来。拉我的人喊:“我是总部的,要杀的你们已杀了,不准再杀了!”。他手拿一把刀左右急愰,挡去了杀来的刀枪,他拉我跑出区委大院。路上一直有人用梭镖戳来,把他打离开了我。到了东流部他们的总部,见到和我们一起被抓的陆训锦和李琼章,陆训锦的头上手上都在流血,李琼章是女的未受伤。等我们坐定后,听他们说起禹子高和魏国志两人被工农文学杀害的事。救我的那人是东流坝窄子口的人,姓向,他说我是他的老师,他不准他们杀我。我细想,其实,我未教过他,也许是冥冥中我不该死吧。我在东流坝被关了两天后,由东流司的工农文学的人把我接回去了。当天,教辅组会计田宗彦从东流司路过,说可帮我逃到文坪{红派势力占优势的地方}去,我担心出东流司范围后还有几里路会不安全,田说他人熟,别人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这样,他带我从校后的卢家院子进了文坪。在文坪小学住了一晚,又和田老师一起来到了来凤县城。回到家后,父母知道我被围,被抓的事,父亲说:“别人都说你完了,我说我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好事,天不会灭我儿子的。我一点不着急。”这次惊吓,使我像惊弓之鸟一样直想逃离。在家待上今天,我就乘车跑到恩施的大哥那儿去了。大哥这时在碾盘教书,我在他那儿住了几天才回来凤。
68年5月中旬,武斗气焰渐浓。5月18日,妻子生病,在新坪医院住院。在新坪我听说城武斗开始,一中学生罗启全等被炸死。我心里又开始惧怕了,就决定去恩施大哥那躲躲。接受上次教训,我不在旧司区内停留,从革勒高山到咸丰,从咸丰到恩施。我去大哥家住了较长一段时间,大概住了十几天吧。在大哥家和家恒一起捉螃蟹,大哥那时也在遭难,二女秋红已出生了,大哥家基本上靠着丈人家的照料生活的,这时候去打扰他们家,我心里也是很内疚的。我回来还去了大哥的屯堡丈人家。回来凤后,我们住文化馆,躲炮弹,挖地洞,遭了几多的惊吓。武斗结束了,我又回学校教书,父亲也在这阶段去世了。
68年冬,清斗。我先是在东流司挨斗,每天早上,别人天天读,我就天天挨打。三个进校的贫下中农,一个在我前面问,后面一个也在问,要我承认所谓的问题,我不承认,前面站的就打我的头,后面站的那个就打我的背,另外一个对我就是脚踢。几天下来,我就成了一个背痛、下巴痛得咽不下饭、腿上也是伤的人。我找管清队的卞如德说情况,我说:“再怎么样,我是劳动力,以后还得靠身体吃饭,你们这是摧残我的肉体,不合毛主席的指示的。我请求把我押到公安局去,那里还不许天天打呢。”第二天,卞如德就叫我去挖蔸蔸,以供大家烤火用。在年前时,我们再次到旧司集训,在这里,有是派性斗争,一派挨打。据统计有38人被斗,31挨打。我这次呢,因为从高洞来的的那两个参加批斗我们的是和妻子本家沾亲带故的,或是熟人,我再未被打。69年九大前后,把我们几个被认为问题不大的组织起来去学习班,没多久就“解放”了。
集训完毕回来后,我帮卞如德搞忠字牌。下半年我调到新坪学校,由于安排的校长不落实,老师来了又走,我就天天去打哈望,后来在12月份时才开学。开学时,校长石定武改了前任校长的安排,把我从中学改到五年级当班主任。中学由一个毕业没有几年的本科女老师当班主任。后来,中学乱了套,全校除了我带的那个班,都乱了套。其他班逢场时,一天只来三五个人,根本不能上课。一上课,中学班的学生就到我教的班教室外围着。我是一年四季都是水草鞋,即使是冬天,也还是水草鞋,我是很喜欢他们围着教室的,我感觉暖和。那时的学生都喜欢我,下课了,也是喜欢围着我说话。这样的情形,公社就反映上去,文化站的何剑峰来解决。解决的办法就是把我和张治玉隔离,只准做饭,不准我们参加他们的会议。晚上,我天天读毛选四卷,读三遍,就读得很熟。只要别人随便报一句毛主席的话,我就能迅速的选到所在地方。他们开了一个多星期会后才通知我们参加会议。会议的主题是:你刘庭泮是老同志,为什么不给年轻同志指点一下。我简单的说了几句后,最后以校长自己作了自我批评,此事才算了结。
70年春,他们为了达到整到我的目的,就把我调到来凤与咸丰交界的高山公社天上坪大队任教。天上坪离旧司说是六十里,其实不止,实际路程应是八十里。因为是三上两下{上到天上,下到河谷}。从高洞河的家开始走,早晨出发,天黑才能到校。从新峡河上去,吃早中饭走,也要走到黑才能到校。那时年轻,走路基本上都是小跑,只是在经过人多的时候才是正常的走。从天上坪下到坡底堰塘坪,要走一个小时,上去呢,要走一个半小时。这个一个小时候的路程里,是看不见人烟的,路边的树林里,有坟场,有悬崖。有时眼看天要黑了,我就往上跑,也不管什么怕不怕的了。刚到天上坪时,进校贫下中农代表带着我一家一户 的介绍说:“这是刘老师,到我们这里来改造的。”我在天上坪的住房是个吊脚楼子的尽头的一间房,很多板壁已经掉了,我砍来包谷杆编成排围着房间挡风。我住进去后,老乡给我讲那房间之前死过一个人,那个人玩捡来的手榴弹被炸得难受,嘴里喊着“哪个来做好事帮我补一刀呵,让我快点死,”后来他就真的痛死在那里的。我晚上是麻着胆子在那睡的,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这学校是大队修的,有人告诉我学校的后门口死过一个女孩,打板栗的篙子掉下来,戳在她头上,当时就 死了的。我那时心想:真是的,住在那里都有死鬼。那时,我白天上课,晚上对上记工分,开会都要把我叫去,说是要我接受再教育。那里的家长和学生很好,我刚去没有菜吃,今天这个学生带,明天那个学生带,我还总是有菜吃。冬天逢他们杀年猪,也是这家接吃饭,那家接吃饭的。天冷了,孩子们带我去拣炭。来咸交界之地,开荒时的树被烧成炭,满窖满窖的,用藤一捆就是一大挑。我怕别人说我们拿炭,孩子们就说有人买才卖,没有人买也就放在这荒山上了。天上坪的学校是复式班,我开始教的是一年级语文,还带小二初的数学。开学那天,教室的窗外站了很多家长,他们都是很好奇的来这里看第一个公办教师教书的。我过去教的是小学毕业班,在区里也听过低年级的课,所以也教得很顺。复式班数学,也有把握不住时间的时候,有时这边讲多一点,那边上课的时间就自然少了一点。后来,这些初中班学生合到中心学校去了,在那里,他们的成绩比中心学校学生还强。这批学生现在来凤城镇工作的就很有几个。姚慧云、李木成、黄应碧这几个学生我就在县城遇见过。
天上坪海拔1000米,洋芋产量特别高,我第一年种的洋芋到放假前还剩77窝,结果挖了七大半背篓。我的秋粮就是吃自己种的苞谷、红苕,把自己的供应指标的三分之二拿回家给孩子们吃。那两年,我还借到一本{新华字典},晚上时,我就用一个笔记本按音序归类抄字,不认识的还注明简单解释。覃金龙老师看到我抄的字后,到处说,后来很多人都知道我抄字典好学的事。
72年春,中心学校要调我去教初中,我不愿去,就推说脑筋大不如前,他们带信给我,问我是否要翘屁股,我才勉强去了。我后来愿意调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在天上坪教学其间,一次全区现场会演戏,区武装部长说学生扮演的角色丑化了农民形象,硬说是我排练的,还在会上点名批评了我;更由于葩坪{天上坪那学校就在葩坪}的两个教师发生了两性关系,批评男教师时,把我和杨思明也带着批判了几句。所以我不愿在高山教书了。
72年秋,我调到旧司区中心小学任教。在这里,我教了三年的小学五年级,然后教了两年的初中。这里的校长张应乾不整人,还很赏识我,要我当教研组长。在这教书几年,我心情舒朗,教学积极性很高!班级年年被评为先进班。有次在县城集训时,张应乾向上面提出:刘庭泮带的班年年是先进,他个人能否评为先进教师。这要求遭到了吴菊英的反对,我也没有被评上先进教师。凡是上面有什么活动,张应乾都是要我去搞。什么区里的民兵训练要搞什么材料呀、县里培训通讯人才呀、教育界推广统计和优选法呀......这样,我过了几年没有政治上不公正待遇的生活,直到1976年止。
人的生活总是由工作和家庭两部分组成的,说了很多工作上的经历,我也说说我的爱情,家庭,婚姻生活。由于从高中毕业一直因为政治成分问题,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显得复杂而周折......
我的婚姻伴随着阶级斗争而起伏变化着。参加工作后,母亲总是催我考虑找一个女子成家。61年冬,我觉得我在一中教过的三年级的周亚芬{未升学}不错。因为姚祖贵的妻子是土堡人,和周家家相识,她也愿意撮合,于是我写信托她带了去,对方也答应了,我们就这样订了下来。62年端午节时,四弟庭运代我去拜的端午,63年春节也去拜了年。这个春节后,我在一中受批判的事女方知道了,本来就嫌我家成份不好的周家,于是给我写了一封绝交信,我的第一次找对象以失败告终。
因为六姐的国民党党旗事件风波,我再也不敢在城镇和城边找对象了。
63年5月,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叫黄凤英的民办教师,开始,她还有意的,我还和陆姐夫一起去过她家。后来,她也是因为我的成份问题,而拒绝了和我的交往。64年春,四方石小学所在地的蓝红玉对我有好感,学校女教师胡双云出面对她一提这事,她就同意了。蓝家算是革命家庭,她大哥是小公社书记,五哥是解放军,六哥是教师。我们不敢公开谈,完全是由胡暗中牵线订下的。64年夏季的教师“洗澡”事件的暴露;再加上下半年在恩施大四清,蓝被抽去,我区教员颜雁翎也抽去,他们一起集训时,颜说出了“洗澡”事情,蓝被迫给我写了一封分手信。蓝后来嫁到大河社谭,79年难产而死。她大哥的几个孩子后来都在我班上读过书,真有点山不转水转的味道。
因为成份问题,家里一直为我的婚姻事着急,同事也帮我想办法。我因为几次的谈对象受挫,我对成份好点的女子不抱希望了。
64年秋我调到东流司学校教书后,65年冬,高洞河小学的彭泽茂老师说,他们学校旁边,有个刚毕业的初中生叫邓荣芝的女子,是富农出身,未能升学。彭问我的意见如何,并带我我看人。当时,我对人长得怎样时没计较的,我记得他们问我要什么条件的,我总说:“是女人不是男人就行”。这句话后来成了笑话。去看时,队里正放工,他们说走在前面的已有主,是第二个别看错,我看了后说可以我谈。我写了封信由李琼章老师送去,邓去城里问她堂姐后,第二周就回信说同意。我在彭老师的陪同下在她家与她见了面。她是孤儿,母亲在54年去世,父亲在59年去世,是嬢嬢和叔父抚养了她长大。她也是因为成份不好未能升学,毕业回家后就一个人开伙。66年的那次运动,她替我担心,还到旧司水库工地去看过我。我感到她在我落难时能和我在一起很不错。在66年冬天,我们便结了婚。说结婚,冷清得叫人伤心。学校那时放假,学校只剩下两个老师在校。我把邓接到学校,拿出事先称的喜糖,请这两个老师吃。我们这就算是结婚了。以后逢假期,我就住在她家。我和她共育三个小孩:大儿刘安前是67年10月7日{古历9月初四}出生、二姑娘刘咏梅是70年1月30日{古历69年腊月23}出生、三儿刘安昆72年1月6日{古历71年冬月20}出生。
在那非常时期,我的父母亲是怎么度过的呢?一解放,板桥家里的门口就挂了一块20几厘米的板子,上写着户主:刘元祥;成份:工商业兼地主。“地主”就成了我家的罪名。初解放,父亲还对我说共产党好,世界大同,贫富场等是千古无人做得到的。父亲做生意很高兴,还搞了人寿保险,每月缴5角。抗美援朝捐献,他都积极响应。镇压枪毙人,都说都是有罪。万恶淫为首,细数起来都犯了“淫”罪。父亲还对我说他解放前信奉“君子群而不党”,要他加入国民党,他不干。要他当保长、商会会长,他也不干。他怎么都没想到,现在还会遭嘿。父亲讲迷信,刚解放时,由于我身体差,给菩萨许了要我讨三年米的愿,所以有时是二姐,有时是毛哥,都陪我去讨过粑粑。
52年春,我们所在的七村开始土改。有次开会还把我们年小的都叫去了的,地点在河对门的川洞里,当时大哥在恩施读书,八姐,九姐在读中学,毛哥、二姐和我都去了。川洞里亮着灯笼、火把,临开会,又说什么子女不能参加,要我们几姊妹回去。他们给我们一个火把,走到半路火把就烧完了,我们三个最后是摸黑回到家的。那次会后,就喊我们全家从板桥的家里搬出来,住到小灵观庙去。家里的东西除了五大财产,基本是由我们搬。我们搬了一张简易床,一个灶台和铺盖衣物,其他的家具都没搬。我把爸爸从广州给我买的那个球抱了出来。八姐、九姐中午回来也只拿了她们自己的东西。在小灵观庙,吃住都是在正殿东侧的一间房里,嬢嬢一张床,我和母亲一张床,毛哥就和父亲睡在豌豆杆上。晚上,蛇就在屋里游来游去。耳朵总是听见蛇咬吃青蛙的声音。有次 ,我们从豌豆杆里还摸出蛇来。那时吃的多是蚕豆,蚕豆不易消化,吃后,拉出来的是豆皮和整个豆子。父亲有劳务,在大红岩沟{青钢林下}修水库,我和毛哥去送过饭。有一天,听说要在堰堡山下的唐家开我家的批斗会,我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放学后,父亲告诉我们,会上喊斗争,斗不起来,没有一个人出来斗。于是宣布我们家是工商业,搬回城里住。第二天,我们就把这些破烂往桂子湾张家搬。搬家那天,父亲的好友王世才被绑在小灵观庙,他本是中农,这时把他划成了富农。他对父亲说:“你家脱苦了”。当天夜里,他就上吊自杀了。不久,他家的成份改成了中农。在板桥土改过程中,有个姓邱的工作队员和另一王姓女队员勾搭上后,把我家二公公原来住的那房子要去了,他俩从后边开会进出。我是调皮蛋,几次爬到嬢嬢的床背后从上面的空处往下看,每次都能听见他们的调笑声。姓邱的经常找我父亲要钱,父亲一次次的给。后来生意做不转了,才决定上报他的那种卑劣行径。父亲当时怕无证据,就在给他的钱不注意的票面上“刘瑞帧印”的私章。后来,父亲就去举报了他,在他身上搜出有印记的钱,他无法辩驳,就被弄去劳动改造,让他在田里扯猪草。
后来,我家住上街了。街上在全县最后搞土改,地主要交余粮钱,所以我家又被第二次土改了。我家定的余粮钱是六百元。现在看来,那不是钱,可在那时,六百元是天文数字。父亲把我们再江西街的那栋屋卖了,才卖得两百元。我们家交不出,去找向雨田借,未借得。就又去陆润记 家借,陆家给我家借了若干尺布,卖后得的钱,再加上用家里的一些货物作抵,才缴清余粮钱。
我们家的生意慢慢的变为文具店,每天卖的货要记账,假期我去守铺子,有时每天的营业额是一分钱。53年、54年靠生意已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了,母亲和嬢嬢先是给大生{织布厂}倒纱,后是自己纺棉花,每天两人纺到深夜可纺一斤纱,调纱有4角钱的收入。另外,我和母亲、二姐冬天就用纱织帽子卖,每天纺到半夜的纱可织一顶帽子。好卖时,一顶帽子可赚一角钱。我的手工好,织的帽子又快又好,家里人都夸我。那几年里,一家七个人的生活开销,还得供三个在恩施读书的大哥、八姐、九姐的费用。其生活艰辛可想而知。家里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本钱由解放初的500元,到公私合营前只120元了。小学毕业,我和二姐上了初中,毛哥在来凤没考起学,别人邀他到咸丰去读书,父亲说要留一人在家做事,毛哥就没去成。家里与周老八合开“工民印刷厂”。有一部石油机,便用入版印本子。那时的本子是毛边纸印的,零售是二分钱一个。平时卖不了几个钱,开学时,学校来批发,批发价是一分五。我记得的一次开学前,我们就卖了一百多元钱。但是,把成本一抛开,一个假期也只有几十块钱工钱加利润。
1953年过年时,父亲去四川买白皮纸,正碰上来凤卯洞空降特务,我们全家担心极了。父亲回来后告诉我们,他在路上被查问,被耽搁了时间,十几担的白皮纸全被雨水打湿了,我们就在“大生”借烘房烘干这些纸。
54年,我们家搬到陆家铺子后就逢第一次选举,公布选民名单,父母喊我们去看,我们只看到嬢嬢的名字,我们才知道父母居然没有选举权。
八姐和九姐参加工作前,家里很困难。55年报名时,家里才凑齐一人的钱,母亲给我做工作,说 先让二姐报名,叫我等几天再去报名,那时的我不理解母亲的苦心,我委屈的哭了。我和毛哥就去印刷厂做事,我们学的木版印刷,我学什么像什么,学得很快,速度不比专业的工人慢。
56年,公私合营,学校要我们回家给大人做工作,父亲同意了合营的事,我们家的印刷厂就合入了国营印刷厂。公私合营后,父亲和毛哥在厂里继续做活。寒暑假时,我也去印本子,一天可印六七刀纸,可挣几角钱。在印刷厂的两年里,是父亲一生最快乐时光。这时大哥、八姐、九姐都参加了工作,负担减轻了不少。父母有时还可以去南剧团花上五分钱去看戏。在这阶段,我和八姐发生了有生以来的不愉快事件。事情是这样的,父亲要我写信给八姐,家里的上辈有几座坟没有立碑,大家以后要穿坟立碑。我就给八姐写了父亲的意思,八姐很生气,说我是地主的孝子贤孙,还断绝了对我的接济。我反复给八姐写信认错后,八姐才继续接济我。
57年,大鸣大放开始了,印刷厂动员父亲写大字报。那时正逢寒假我在家,父亲告诉我,他对共产党没得说的,就是有些年轻人打蛇不埋乱扔,以后蛇骨会害人;还有就是麻雀有吃虫的一面,不能当四害去打玩。父亲还把稿子给我看,我对父亲说,听说整风反右是连起的,要小心。父亲说领导还表扬他,要他多写呢。
58年春天,来凤反右开始,父亲虽未被划为右派,但有不乱扔蛇和不打麻雀之说,把他从印刷厂清除开来。这以后,父亲就赋闲在家,生活又陷入困窘之境。 他迷上了王阳明的理学。我回家了,他就给我讲王阳明,我受的是新式教育,那时还不能理解父亲,不愿听父亲说的那套,有时还出言顶撞他。58年大办食堂,开始两餐干饭,过年前一干一稀。59年供应自然减少 ,一家人一餐称16两别的夹6两米饭。记得60年春,我去上学,临走时,我吃了四个6两米的饭,也就相当于父母一天的 。我不知事,还感到肚子未饱。后来,大姐夫批评 了我。60年食堂停了,都回到家里开伙。家桓当时在我家吃住。母亲就总是宁可自己少吃,也要让外孙吃饱。从那时起,嬢嬢就和四弟分出去开伙了。我从恩施分回到来凤,看到嬢嬢他们菜和得很多,还听说嬢嬢在吐血,我怕四弟被传染,给他递钱去拍片,结果没问题。61年春,嬢嬢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父亲要四弟通知九姐。嬢嬢住进医院才一天,便死在病房了。第二天,我和父亲、毛哥、四弟、家振把嬢嬢送上山了。当时,我在一中教书,向学校请了一天的假。那时生活紧张,父亲用一元钱买了一个饼子,我们5个人分着吃的。接着,六姐因怀孩子害喜被百纺下放回家。62年,八姐和大哥都回了家,父亲虽然心情不好,看到他们回来后,顿时开心了许多。父亲又提笔练起字来。我还记得他写了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贴在房里。
63年六姐夫被处理;64年大姐被处理。家里不仅精神压力大,经济上也没有来源。因为母亲怕我受更大的牵累,就要我别回家。每月的钱是请人带给父母,有时还被人卡着不递给父母,家里就靠毛哥一人支撑。这时,对四类分子的管理也严了,父亲由于表现好,60年第一个被揭了帽,不再出义务工。母亲则每天要去扫街,一周要给太平缸换一次水,三天要到街组去汇报一次。64年,父母搬到六姐家对面的王家去住了。66年破四旧,六姐和我家都被抄了家。父亲的【左书】被抄,连家里的布票、大姐几个孩子的棉袄、毛哥准备讲亲事存的百多元钱都被抄了。接着办除四的展览,他们用板车在百纺拖了很多的布匹,摆在吴家和我家展台上,说是地主份子发了财。父母一直被罚跪在地上。
68年上半年,农业局的造反派给九姐夫戴了红花游了街,工派将父亲也弄去游街。九姐夫与九姐结婚10年,但父亲未见过他一面。这次游街让父亲很痛苦。武斗升级,家搬进街门口毛哥的妻家。父亲胃上的毛病开始显露,吃饭已经无法正常吞咽了,通常都是在吃的时候,我们去给他捶背才能吞咽一点食物。天天的炮弹四处轰炸,父母担惊受怕,我们还在屋里挖了个地洞。武斗结束,别人都说马上开始批改,父亲更是忧心忡忡。搬回家后,古历七月,父亲就不吃不喝,我们劝他吃点时,他就说吃不下去。我说给他捡药,他说不要,早死了好。可见父亲既是肉体上的病,还有心上的病。八月,我给父亲做通了思想工作,父亲自己开了副中药单子,我去捡药,差两味未捡齐,父亲仰天大叹说:“天要亡我!”。一天,父亲不见了,我们四处找都未找到,有熟人说看见父亲躺在板栗河里,把他拉上来了。我们赶忙去接,父亲带着一床睡席被人扶着走来。后来,父亲告诉我们,他不想连累我们,想死在河里,别人发现后可以用席子把他埋了。我们听后又是一阵伤感。父亲还是除了咽点水,什么也不能吃。眼看着父亲一天天的不行了,母亲说给 父亲剃个头。我给父亲用水洗了头就给他剃头发,头发很粗,刀子就是剃不断,母亲着急的问我还能怎么办,我只好给父亲用推剪推了个平头。古历的8月27日晚开始,每晚万人坟,还有父亲周围出现鬼叫。母亲说父亲的凶期到了,他一辈子做好事,那些小鬼接他来了。39日晚,母亲来喊我,说父亲不行了。我麻着胆子起来来到父亲的床前守了个把小时后,父亲清醒过来,他说:“你们去睡吧,今天我不去,夜晚麻烦人,明天我去。”父亲醒后,四周的鬼叫声也停止了。第二天,吃晚饭时,父亲身上发汗,母亲叫毛哥去喊大姐,屋里就是母亲、六姐、我和大儿安前。头天时就下了帐子的,母亲要我去接气。所谓接气就是上床跪在父亲的头前,把父亲的头用双手抬着让他咽气。我抬着父亲的头时,父亲有微弱呼吸,抬了大约一分钟,母亲就说:“去了......”。我用手一试父亲的鼻子,已无呼吸。我和母亲立时大哭起来,大姐和毛哥跟着我们大哭 。我们把父亲抬下床,放在地上。毛哥在团结桥买了一副简易棺材,是小杉树做的,一圈用了48截料。第二天早上,我和毛哥把父亲抬进棺材,身子虽硬了,但腋下还有余温。父亲的灵柩在家放了两天,除衙门口有人送了一个花圈,落名是:刘晓梅。我们当时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父亲的生前好友和亲戚无一人到场。当时板壁上有毛主席像,我们要点蜡烛和香纸,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人提议用纸把它盖住可以了。9月初2,毛哥找的几个朋友抬出去的。那时,我害怕别人又陷害我,我就没上去。说到人情冷暖,那时的人已经被摧残得不知道还有这词了。老人过世,别说亲朋,就连他的子女也有假装不知道的。我去给九姐报信时,找她要钱,她给了30元钱,还要我别让姐夫知道。九姐算是有良心的,她没来看一眼,也还叫人能原谅。父亲病重时,除八姐外,我给在外工作的人都去了信,原来每次给他们写信,他们都回了,这次听说父亲病得要死了,都像避瘟疫一样,连信也不回了。父亲一辈子给人送棺材,却落得个自己身后只得烂棺材下葬。在多年后父亲卖的坟场变成了水泥厂,连尸骨也无法找到。这些怎不叫人痛心啊?以后,每次从水泥厂路过,我都要祈祷,请父亲原谅我不能给他上坟。父亲去世后,69年母亲随六姐家下放到高洞河,与我妻家是相邻的生产队。母亲来后,给我带过大儿安前;我二姑娘出生时,她也在场,我反而没到毕。我那时正挨批,妻子带信来,看守我的人不告诉我这事,那天雪下得好大。等我回来时,看见老鼠大一样的女儿,心里一阵心酸。妻子平时在家吃点好的,也会喊母亲来吃的。后来,在田坝煤矿的毛哥把母亲接去了,母亲住在他那里的那段时光是最幸福的。毛哥虽然和我们出生一样是地主成份,因为他一直是在煤矿当工人,也就很少像我们这样遭受责难。他在厂里还是很吃得开的,厂里的人对他很好,母亲住在他们家没缺吃少穿的,在那里真正的安享了几年晚年。母亲在毛哥家一直住到79年古历5月出世时。母亲出世时,我 携带妻儿全家都去了田坝,为母亲送终。母亲咽气前,一直口吐白沫,我不停的为她擦着,母亲很久后才咽气,像是等谁似的,也许,她一直都在等恩施的大哥来吧,可是,直到母亲灵柩上山,大哥也还是没出现。母亲的后事安排得很妥当,也很风光。至今,我们都一直去她的坟上挂青和送亮。
文章评论
梅诗雪影
看了这些,越发觉得以前那社会的黑暗…动荡不安!我们没有经历,只是听过老人说,但都没有你这些这麽详细。
依依不舍
姐姐看了你的日志感觉那时候的人好苦也许是自己没有经厉过的原因看到这些感觉心里苦苦的
梅兰@竹菊
小妹你没经历60年,那时我的妈妈去农场,家里姐姐二哥和我在家,粮食少就做稀稀得米面饼,,在烙饼时,又饿又馋,我们在等着好了一起吃,就唱一首歌拉长声看谁唱的慢,你的日志让我想起那个艰难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