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落尽春归去

禅茶·一味

    图片
  
       楔子
 
  当初冬第一场大雪落满建康时,寒风早已把这座城市中的人心凿得千疮百孔。白雪从下午一直下到了晚上,将一切掩盖在了雪下
,仿佛这座城市真就如此刻目之所见一般,苍茫而干净。

  皇城内的侍卫连夜扫着青石街道上的大雪,为明天预备着,这时,远处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来,所有人先是一惊,在看到来人后
又迅速地低下头去站到了一边,给那人让开了路。

  那人的马骑得飞快,不久就停到了东宫前,此刻已是半夜,但东宫却仍旧彻亮着灯火,宫人忙碌地布置着灵堂,便就是门口那原
先鲜红的灯笼,也换成了两盏素灯。

  那人疾步走了进去,发冠早已凌乱,随意套上的衣衫也不复平整,只有手中的剑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努力平复着他的心情。
  他一路往里走去,所有人都对他弯腰行礼,直到来到寝殿,他才顿住了步子在门前,不再往前。

  寝殿异常的安静,所有宫人都跪在门外,连呼吸都控制得小心翼翼,而里面则是一个华袍少年抱着一个素衣少女静静地坐在床上
,那少女闭着眼,似乎是沉睡了的模样,而那少年则就只是愣愣地抱着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站在门外,沉默地看着那个场景。少女的脸上还带着笑,温和得一如既往,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春日柳树下的姑娘,温柔而清浅
的微笑,然后唤他“世兄”。

  他突然丧失了理智,猛地拔出剑来,就对着床上那个少年砍了过去。而少年也被他惊动,迅速从腰间一把拔出剑来,对着他就砍
了过去。

  两个人的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阵阵轻响,那个少年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眼里满是杀意:“谢言,我恨你。”
  “这句话,其实该是我说的。”他沙哑着声音开口。然后一剑一剑,狠狠地劈向了对方。


       第一章
 
  姚珏第一次见苏子丞和谢言时,是在五岁那年夏末。

  彼时夏热已经去了不少,她随着阿娘走访谢家,去的时候阿娘就同她说,谢家有位大公子,打小便是令人艳羡的人物,长她不过
三岁,但已是名满建康,让她多学着些。她沉默着点头,然而过了片刻,阿娘却又笑了起来:“瞧我这糊涂了,你一个女儿家,不过
就是木讷了些,学他做什么。”

  她继续不说话,却已是上了心。待到了谢府,接待她和阿娘的却只有谢夫人,谢夫人瞧她笑得怜爱,让下人领她去了后院,说是
让谢言照顾她。

  她走在谢府的路上,一路都在思索着那名满建康的谢大公子是何等人物,然而等瞧到的时候,她便愣在了那里。
  那日虽然不热,阳光却是极其灼目的,那少年穿了白色的广袖长衫,仿佛是大人一般给自己束了高冠,握着手中的剑,便就是缩
小版的一个名士模样。他远远地向她望来,五官精致俊美,大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她略微有些紧张,想了半天,却是慢
慢走上前一步,行了礼道:“世兄。”

  “世兄?”那小孩子看着她笑出声来,眼里全是狡黠,“你第一次来?”
  “是……”她有些迟疑,心中疑惑着面前这个谢言怎么和传闻中的一点都不像。而对方却是向前走了一步,用土匪般的口气道:
“既然是第一次来,就把见面礼拿出来吧。”

  “见……见……见面礼?”她有些慌张地摸了摸身上,“可是……可是阿娘没和我说啊。”
  “怎么,你不知道谢家的规矩是要带见面礼的吗?”少年眯了眯眼,露出了凶悍的眼神,姚珏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她便沉
默地退下了手中的小玉镯,同他道,“那……我身上只带了这个,世兄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这才对嘛。”男孩微笑着拿过她手中的玉镯,又放在阳光下看了看,然后便心满意足地放进了怀中。
  这时,另一个男童的声音便冷冷地传了过来:“殿下,您又趁我不在做什么了?”

  这声音让白衣男童当时就是一愣,转头看向来人,随后眼里便露出了挑衅的光芒来:“哦,我抢了这个小娘子的玉镯子,怎么,
想通了终于决定和我打架了?”
  “把东西还给小娘子!”站在树下的青衣男童低声怒喝道,白衣男童却是露出了不屑的眼神,转头就往外走。青衣男童终于是忍
不住,猛地追上前去,一把抓向了对方,对方却是反应极快,广袖一挥,竟就转身扑了过去。

  两个男童当即就打了起来,姚珏愣愣地瞧了半天,才终于喊了声:“你们……你们不要打架。”
  然而两个男童却是不依不饶地打着对方,下手熟练地避开了对方的脸,仿佛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过了许久,这边声响终于是惊动
了大人,谢夫人急忙过来拉开了两人,然后向那白衣男童微微行礼道:“稚子不知礼数,冲撞太子殿下,望殿下恕罪。”

  白衣男童被谢夫人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后便红了脸,赶忙还礼道:“是子丞贪玩不是,千万莫要责怪阿言。”
  “哪里。”谢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又继续同白衣男童寒暄了一下,随后便有宫人进来请白衣男童回宫。男童看了看天色,便沉下
脸点了头。临走时,他突然又想起姚珏来,问她道:“我叫苏子丞,你呢?”

  “姚珏。”她回答得老实,男童弯眉一笑,却是忽地就亲上了她的脸颊,调笑道,“你不错,长大以后,就来当我媳妇吧。”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五岁的姚珏捂着脸,受惊过度之后,竟是哇地就大哭了起来。旁边的大人赶忙上来劝阻,谢言走上前道
:“原来是姚家世妹,你千万莫要理那小子的浑话,他逮谁都这么说。世妹要是不想嫁她,我娶你也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姚珏微微愣了愣,随后哭得更凶了。
  她觉得,无论嫁给这两人中任何一个,她的人生都黑暗了。


       第二章
 
  后来两人便都开始断断续续地同姚珏有了联系。那时年纪小,并无太多男女之防,姚夫人也觉得自己女儿性格木讷,便让三人加
众多世家子弟多在一起耍玩。姚珏木讷,在小孩子里常是不说话,只是追着大家这里跑那里跑,玩得最多的就是被小孩子指挥着跑来
跑去。

  而苏子丞性子护短。谢言是他兄弟,姚家与谢家是世交,姚珏便是谢言的世妹,也就是他苏子丞的世妹,于是苏子丞每每看到这
种情况,一定是要充分发挥他身为“世兄”的作用,冲上去将他的世妹拯救后,再将那人狠揍一顿。久而久之,便再没人敢使唤姚珏
,当然,除了苏子丞和谢言,于是姚珏从此变成了苏子丞和谢言的跑腿。

       一行人厮混到了十一二岁,便逐渐到了开始男女分隔的年纪。一群小朋友们觉得很伤感,便自发组织了一场野外踏青活动。然而活动中却出了意外,一只受伤的野狼突然冲入了人群,当时众子弟慌忙逃散,姚珏反应迟钝些,那野狼便猛地向她扑了过来。
  苏子丞是个太子,但其实他内心是一个打算当一位侠客的浪子。他完全忽视了太子手中握有的资源,远远地望着那狼冲过来时,
便一个人拔出剑,逆着人群往那狼冲了过去。

  谢言看着苏子丞,自然停住了步子,转身也拔出剑往那狼冲了过去。
  于是当那狼扑向姚珏的时候,苏子丞便一剑挥了过去,架住了狼的动作,挡在姚珏身前对她大吼:“快跑!”
  姚珏这时不呆了,她猛地抓起旁边母亲给她的佩剑,在苏子丞架住狼的时候捅进了狼的肚子,同时谢言的剑也插了进来,猛地贯
穿了狼的身子。

  那野狼早已是受伤的,此刻终于是死了个透彻。姚珏喘息着瘫软到地上,苏子丞赶紧来扶着她怒吼道:“让你跑你逞什么能耐啊
!杀狼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做的事吗?”
  姚珏不说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旁用白丝巾抹着带血剑身的谢言听苏子丞的话冷冷一笑:“你还敢说,大家都跑,你堂堂太
子殿下转身来当侍卫杀狼,杀狼是你太子该做的事吗?”

  “那不然怎么办?”苏子丞愤怒地吼道,“这个笨蛋这么呆,跑得这么慢,侍卫根本来不及救她!”
  听到这话,姚珏终于回过神来,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感觉有什么在心底慢慢变质,开花。
  回到家中之后,姚珏便因为受惊过度,大病了一场。姚家干脆便让她歇在了家里,以后都不太能出去。

  苏子丞和谢言来拜访过几次,却都是在门外问了几声,然后送了些玩物过来。后来姚珏病好了,这两人便不常来了,只是时不时
地让人送些礼物过来,然后姚珏便会挑些礼物再回赠过去。

  如此春来秋往,转眼姚珏便十三岁了,此时谢言和苏子丞也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听说两人都是丰神俊朗,俊秀之才,令无数少女
倾心。谢言继承了谢家一贯品性,芝兰玉树,兰华之芳,对女子谦和有礼,从没有什么流言传出来过。而苏子丞则是风流韵事不断,
身边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是从来没停歇过。

  七夕节的前夕,谢言来姚家坐了坐,姚珏隔着屏风同谢言说话,说到苏子丞时,谢言却是挑眉笑道:“他那人其实痴心得很,真
正中意的是薛家那位女大公子。不过这个秘密你却千万不能同他人提及,不然他一定恼得很。”
  听到这话,姚珏在屏风那边愣了很久,直到谢言告辞时她才反应过来。谢言走后,她却也不说话,想了想,写了封信,托丫鬟带
了出去。

  这事说起来是门阀大忌,若让他人知晓了,她这辈子怕是不用做人了。
  然而……
  望着窗外丫鬟远走的身影,她想,若她不做这件事,怕是这辈子都有遗憾了。


       第三章

  七夕节那天,她悄悄地在墙边搭了个梯子爬了出去。
  然后她便到月老庙前去,慢慢地等着那人来。他给那人写了信,他也给她回了信,虽然还没到时辰,但她却是早早地站在了那里

  十三岁的她满怀欣喜,静静等候着那个少年的到来。月老庙前,柳树下,人来人往,她一个人等候着,却仍不觉得寂寞。
  慢慢便过了时辰,她却也不急不躁,只是一直等着。那清浅温柔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仿佛她有着足够等到天荒地老的耐性。

  后来他终于来了,她远远地瞧着他走过来。十六岁的少年,玉冠华袍,生得着实俊秀非凡。然而他身边还带了个姑娘,同他言笑
晏晏。姚珏认出来,那是薛家的女公子。

  他们俩从她边上走了过去。少女俏声问他:“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说:“喜欢。”
  然后少女又问:“你只喜欢我一个?”
  他回答:“当然只喜欢你一个。”
  然后他们便进了月老庙,她便一直在旁瞧着。

  他们俩进去没多久,谢言也出现在了月老庙。谢言远远地便认出了她,清秀的姑娘,如水的眸,一袭水蓝色的长裙,温柔清浅的
笑容。谢言赶忙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怎么出来了?家里让你出来的?”

  她不说话,想了许久,却是摇了摇头。
  “回去,”谢言低声呵斥道,“你这样偷跑出来,被别人知道了怎么了得。”
  “我要等一个人。”她微笑着回答,“世兄不用理会我,今夜七夕佳节,世兄玩得开心才是。”

  谢言一时无语,他低头瞧着她,觉得心里却是一揪。许久,他方才问出声来:“你在等谁?”
  她却不再说话。
  于是,谢言便同她一直等在那里。

  没多久,苏子丞便走了出来,他同旁边的少女瞧见谢言,就径直走了过来,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旁边含着笑的姚珏,不由得皱了
皱眉,随后同姚珏道:“我不是说我不来了吗?你还在这里等什么?”

  姚珏微微一愣,谢言亦是愣住,随后脸上便有了怒意,他正要说什么,姚珏却不再木讷,抢了他的话,仰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苏
子丞道:”我不是等你。”

  苏子丞微微一愣,随后便冷笑出声来,将袖中的字条翻出来,同她道:“这不是你写给我的吗?”
  “不是。”姚珏却是笑弯了眉眼。苏子丞瞧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姑娘,想了想,终于笑道:“哦,如此,那便是个误会了。”
  说罢,他便同姚珏二人告别,转身离开了。

  谢言同姚珏静静地等在那柳树下,姚珏的表情一直如此温和沉静,一直到众人散尽之时,姚珏才终于开口说:“我等的那个人,
他不会来了。”
  说着,她就提步离开。谢言一直跟在她身后,临到家门时,她方才对谢言微微弯腰行礼道:“劳烦世兄了。”

  谢言回礼,然后便目送这个姑娘离开,许久之后,他方才回过神来。
  隔日,建康便传满了关于姚珏的流言,姚珏一时名声狼藉,私会等词语一个一个地扣到了她头上。

  姚家给她用了家法,竹藤一条一条地抽到她身上,阿娘问她是否知错,她便答:“知错了。”
  她知错,的确知错。
  她错在不该自以为是,不该以为那个少年对她好,便只是对她一个人好。

  她错在愚昧无知,看不清那少年的身份,他是苏子丞,还是当今太子。他哪里……只是她简单的少年。
她一直被抽昏过去,然后又在床上休养了两个月。两个月后,父亲闲谈时传来消息,太子彻查薛家贪污一案,薛公被判斩首,妻儿流
放千里。

  听到这个消息,姚珏不由得怔住,眼前又浮现出那姑娘俏声问苏子丞的模样。
  她问:“你喜不喜欢我?”
  苏子丞说:“喜欢。”
  原来……这就是苏子丞的喜欢。
  苏子丞的喜欢果然是毒,让人饮下,而后便是肝肠寸断。

 
       第四章
 
  姚珏养伤没多久,谢言就来造访。
  彼时已是秋日,屋外雨下得淅淅沥沥,他们俩隔着屏风说话,谈的不过是一些琐事。

  言末,谢言突然道:“不日我将起程去江东领兵与胡人交战,约有数年不能回来。”
  听到这话,姚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许久才平复心情道:“如此,望世兄一路安好,凡事以性命为重。”
  谢言沉默,斟酌了片刻,方才道:“你我出生世交之家,自幼相识,深知对方品性。若有幸承蒙抬爱,你可能等我数年?”
  姚珏不说话了,她垂下眼来,思虑了许久。

  面前这人,是无数女子思慕的少年。出身名门贵族,与她自幼相交,无论品性还是才学皆是一等一的靠谱,若有一日她要嫁个良
人,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然而……
  “世兄怜爱,阿珏自是喜不自胜。但阿珏名声在外……”

  “我不在乎你的名声。”谢言打断她的话,一双眼锐利如鹰,透过那屏风直视着里面端正跪坐着的少女道,“你只需要回答我,
等,还是不等。”
  姚珏看着外面那个跪得笔直端正的少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任何抗拒的言语。其实她的命运是早就注定好的,那个人从
来只能遥遥相望,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宿和良人。于是她点了头,同他道:“我等你回来。”

  谢言忽地就笑开了来,他站起身,忽然拉开了屏风,姚珏错愕地抬头看他,便瞧见了他俊秀的容颜。他凝视着她的脸,许久之后
,慢慢地开口道:“阿珏,我走了。”
  姚珏已恢复常态,便弯眉笑了起来:“世兄保重。”

  隔日谢言就离开了建康。而后就只有一封一封的信从江东传来。那些信的内容简单而平凡,偶尔姚珏也会写一些信给他,算作安
慰。
  元宵那夜姚府办了夜宴,一直欢腾到半夜时分,姚珏方才回到屋中。她提起笔来给谢言写信,突然窗户就被人撞开,她正要惊叫
,接着便看到了苏子丞的脸。

  苏子丞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接着就翻窗爬了进来。姚珏错愕地看着他做这一切,然后瞧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泥人和
面具。他对姚珏笑得奸诈:“估摸着你现在是不能出去的,这些就买来给你耍玩。”

  他说话的时候带了浓重的酒气,姚珏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泥人和面具,再看了旁边不顾仪态坐到地上的他,许久后,她终于说道:
“殿下,您该回去了。”

  “你是在埋怨我吗?”苏子丞抬头看着她,嘴角钩起一抹惨笑来,“埋怨我毁了你的名声?对,我是故意的,如何?”
  “殿下说笑了。”
  “其实我挺想你的。”苏子丞呼出一口气来,瞧着窗外的明月,“我见过那么多姑娘,可是来来往往,我却发觉,阿珏,我一直
最想你。”

  “殿下,您该回了。”姚珏沉默地看着他,反反复复,亦不过是这么一句。苏子丞静静地瞧着她,许久之后,他却是嗤笑一声,
摇晃着站起来,在姚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他猛地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姚珏愣愣地抬头看他,他便低头瞧着她,沉如墨色的眼里全是她的倒影。
  好像五岁时初见那个灵动的男孩子,墨金色的眼里全是她。
  “我听说,你喜欢谢言。”他慢慢地开口,酒气全喷吐到了她脸上。

  谢言的名字猛地惊醒了她,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扬手,然后给了他一耳光。
  “你走。”她死死地盯着他。

  苏子丞直起腰来,面上笑得嘲讽。但他却没再说什么,转身真的离开了。
  姚珏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终于,在这最后的片刻崩溃得哭出声来。

  她其实多想让他留下。
  她其实多想同她说一句,子丞,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可是她不能,她已经决定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他不是她的良人,从来都不是。
  他的喜欢是毒,她辨不清真假,只能一味躲开。


       第五章
 
  苏子丞开始向她断断续续地送东西。一送就是好几年。
  三年后,她十六岁,江东战事完毕,谢言凯旋而归。

  两家早已是准备了亲事,等谢言回来提亲便可直接完婚。姚珏绣了三年的嫁衣,也已是快绣完全。
  然而谢言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却再遇到了苏子丞。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到她家中后院的,她只知道,那时下了雨,他就站在雨里,淋得全身通透。
  他隔着雨幕静静地瞧着撑着雨伞的姑娘,许久之后,他方才慢慢地道:“五岁时先遇到你的是我,可是为什么你嫁给的人却是他
?”

  姚珏不说话,他便走了过来,冲她怒喝道:“不要只会沉默,你回答我啊!”
  “你要我回答什么呢?”姚珏终于笑了,仰头看着他,“你喜欢我吗,殿下?”

  “你居然要问这种问题?”苏子丞也笑了起来,十九岁的少年,眼里竟是含了眼泪看着一个姑娘。然而姑娘却只是转头看向旁边
的雨帘,叹息出声:“可是,你喜不喜欢我,那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不会对不起世兄,我答应的,便会做到。十三岁那年你没来,我
便知道,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我去了……”苏子丞颤抖着嘴唇,“我去了,可你和谢言在一起……”
  “你也和薛家女公子在一起,不是吗?”
  “那怎么一样?”苏子丞怒吼道,“我好不容易遇到薛……”

  “那又怎么样呢?”姚珏却是笑出声来,“你没来,便是没来。查办薛公案如何?你没来,还羞辱了我,那便已是错了。殿下,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您不是我的良人,我不该再喜欢您了。

  “十三岁我就已经断了对您的想念。殿下,莫要强求。”
  “那么……那么……”少年流着泪,声音颤抖着,却是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喜欢谢言吗?”
  “我当然……”姚珏微笑起来,“我当然是喜欢世兄的。”

    苏子丞不说话了,他猛地转过身,淋着雨离开。
  当天夜里,他在皇帝的寝宫外跪了一整晚,姚珏看了一夜的雨,而谢言星夜兼程,奔赴建康。
  第二天清晨,风尘仆仆的谢言带着婚书冲到姚家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宫人从姚家走出来。姚公远远地瞧见了他,眼里竟是带了愧
疚之意。

  “宫里连夜来的旨意,”姚公红着眼道,“阿珏被封为了太子妃。”
  谢言不说话,他拿着手中的婚书,想了许久,终于是笑了出来:“我明白。”

  三个月后,姚珏与苏子丞成婚。谢言代替苏子丞接亲,到宫门前,方才将她转交给了苏子丞。
  当天夜里,苏子丞揭开她的盖头时,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同她说:“你不要怪我,我从来不让人。”
  就像他宁愿她名声狼藉,让整个建康都无人愿娶她一样,他的喜欢,从来都是得不到,便毁掉。
  姚珏不说话,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笑得清浅而温柔。

  她问了一句无关的话,她问他:“东宫有多少妃嫔?”
  “加上你,二十三人。”
  “明白了。”姚珏低下头,便不再言语。
  苏子丞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他终是转身离开了。
  然后他再没来见过她,而谢言也被调往了江东。整个东宫都知道,她虽然占有了东宫女子之中最尊贵的身份,却是再可悲不过的
人了。

  然而她从来不多说话,就像年少时一样,木讷而沉静。
  她做着她再合格不过的太子妃,他便在隔壁夜夜笙箫歌舞。没有几年,她便瘦弱了下去,身子也越发虚弱了。
  那夜她咳出血来,连夜去召见太医,然而过了许久,却只来了个新晋的小太医。

  小太医给她开了方子,而药房却是推三阻四,她要的药总是少了的。
  如此日复一日,她终于是病入膏肓。
  而他从不知晓,继续当他再风流不过的太子。

  来年开春的时候,谢言终于从江东归来,第二日便造访了东宫。
  他直言不讳,抬头便同年少时的好友说:“我要见太子妃。”

  那时宫人已经都被遣散,苏子丞冷冷地瞧着他:“太子妃是你要见就能见的吗?”
  “她过得不好。”谢言看着她,苏子丞将一旁的杯子往地上猛地一甩,怒道:“她过得好不好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谢言努力压抑着怒气,“可是,如果她要死了呢?”

  苏子丞愣住了,许久之后,他方才苦笑起来:“你瞧,你打小就吓唬我。”
  “你去看看她吧。”谢言突然软了口气,慢慢地道,“我看不看她无所谓,但是……哪怕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你对她好一
点。我只说这些,告辞了。”
  说完,谢言便站起来,离开了东宫。

  苏子丞在大殿里坐了许久,才猛地站起来,跑向了姚珏的寝殿。
  他冲进姚珏寝宫的时候,她正一口血喷到了地上。苏子丞站在门前愣愣地瞧着她,看她苍白的脸,清瘦如柴的身子,还有地上那
灼人眼目的鲜血。

  他不知怎的,忽地就落下泪来。
  明明是这样珍爱的人,明明是这样喜欢的姑娘。
  他怎么就将她逼到了这一步呢?

 
       第六章
 
  苏子丞将姚珏带回了自己的寝殿。他给她找了最好的太医,配最好的药。然而病情发现得太晚,她早已是药石无效。
  她越来越爱睡觉,常常一闭眼就是好几日,苏子丞每日下朝后便陪着她,她睡着了,他便说话给她听。
  有一天夜里,姚珏突然就醒了。她精神极好,一连喝了两碗粥,然后便央着苏子丞将她抱到窗边看月亮。

  那时桃花已经开得极好了,苏子丞给她准备了卧榻,便抱着她躺倒了床边,一起看月亮,看月下桃花。
  她说了许多话,大多是小时候的事。

  这时候苏子丞才发现,其实她打小不是木讷,她只是花了更多时间去记住很多事情,所以没时间说话和思考。
  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平静地说过话,这样温暖地在一起,苏子丞静静地抱着她,既是欢喜,又是害怕。
  后来姚珏就说得有些累了,她说到了那日月老庙,说到她等人。

  她说:“那天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后来你走了,我便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她似乎有些累糊涂了,说得越来越凌乱:“我一直想,你怎么要那样对我呢?我知道,我的子丞哥哥死在我的十三岁了,他不回
来了……所以我也不用喜欢他了。因为我的子丞哥哥早已死了……”

  “阿珏,别说了。”苏子丞沙哑着声音打断她,然而她却已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
  她说他们的初识,她说他们一起杀了那匹狼,她说她要等谢言……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姚珏终于是说不动了。

  她遥望着那轮明月,那窗外开得灼灼的桃花,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当年的情景——
  那个七夕节,那座月老庙,她好像还一直等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可她等了那么久,等得心都死了,等得全身都疼了,他却都没有来,于是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她不想等了,她只能让谢言带她离开。

  说她懦弱也好,说她无能也罢,说她自私也行,可是……
  “世兄……”她喃喃地唤出那个人的名字,“我等不动了,带我走吧……”
  她说完,便没有了气息。

  苏子丞愣了许久,终于是对外大吼出声来:“召谢言!让谢言给我滚过来!立刻过来!”
  宫人立刻跑出去通知人来,苏子丞却是抱紧了她,颤抖着,好像是冷极了一般,死死地抱紧了她。
  “阿珏,谢言要来了,你等等,你再等等……

  “阿珏,你不要睡过去,我让他带你走,你不要闹了……”
  “阿珏……阿珏……”年少的太子痛哭出声,“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等了许久,久到他的眼泪都干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才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沉默着看着他,好像狼一样,然后他抽出剑来,砍向了他。

  多年的怨恨终于倾泻而出,他们用剑狠狠地劈着对方,发泄着所有的悲痛与怨恨。
  他告诉自己,不能输,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可对方的剑终于是制住了他,将他死死地压倒在了地上。怀里有什么滚落出来,掉在地上,碎裂成了两半。
  他死死地看着,依稀想起来,那是她五岁那年,他哄骗来的玉镯。

  谢言喘息着看着他,流出泪来:“你若不在意她,护不住她,便不该抢了她,带她进宫来。”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玉镯,许久,终是大笑出声来:“你若真心喜欢她,便不该让我抢了她。既然让我得到她,为什么又让我失去
她?”

  还不如从来未曾得到,还不如从来不曾相遇。
  苏子丞用手捂上眼睛,感觉泪水肆意而出,却是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来。

  谢言指着他的剑收了回去,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床上那去得安详的少女。
  他等了她十多年,候了她十多年,她答应他等他回来,然而……
  她终于是离去了。
  那月下桃花开得灼灼,美不胜收,然而,却也是再忍受不了这春寒了。

       PS:不是本人写的,很喜欢,看到最后泪流满面,喜欢此类悲情的文章。

文章评论

H

喜欢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