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散记》之猪朋鸡友

个人日记

    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就养了一猪，一狗，以及肉鸡若干。

    在东北农村，每逢春节，家家户户都要杀口肥猪吃肉。把肉卸成小块，用碎冰埋于 院子一角，随吃随刨，等到开春冰消雪化的时候，肉也吃的差不多了。整个冬季，悠悠 
哉哉的从猪头吃到猪尾，很是惬意。独特的气候环境造就独特的风俗习惯。在很多传统  习俗被逐渐淡忘的今天，养猪为过年依然在大部分东北农村被延用着，足以说明其符合
人们的生活需求。

    和猪肉一样自家产的还有肉鸡，那种吃粮食长大的肉用鸡，肉质鲜美，高大硕壮，最大的能有十几斤重，味道接近于农家笨鸡，很好吃，在农村，是待客上品。

    农村养狗都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但我的这条狗若是委以此任实在是勉为其难，因为太小了，把尾巴拉直了算也就一尺多长。一身短毛，雪白发亮，耳朵和尾巴总是竖着，显得异常机警，腿虽短，但跑起来却似电掣一般。无论我在家里进进出出或是走东家串西家，它都跟随左右，有时候甚至不领孩子却领着它，呵呵。

    按部就班，先往家买雏禽。鸡崽是去孵化场买，倒是简单，就是选猪崽稍麻烦点。在农村买猪有这样一个说法-----抓猪随人。就是说抓来的猪崽和挑选这个猪崽的人食欲一样。所以，买猪崽的时候一般都让家里食欲好，饭量大的人去。这是个迷信的说法。但因为是第一次养猪，宁信其有。在我家，我吃东西比较挑剔，而老公属于胡吃海塞型的。所以，当我和老公站在卖猪人的猪前，人家问我相中哪个猪崽的时候，我因为满脑子想的都是猪，竟脱口而出：“让我老公挑，他上食。”----------后果是：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而老公坚决要罢工，说不然也专挑小的弱的抓，以此来报复我。吓的我是极尽温柔之能事，方博老公消气，勉强配合我把满意的猪崽抓回家。真悬，呵呵。

    有了猪就得有猪圈。老公三下五除二就在墙外搭了个工棚似的简易猪圈：一面靠墙，两面用砖垒，敞开的一面对着大街，就是门。里面铺上松软的稻草，上盖两块水泥瓦。这个猪圈就算OK了。看着这个所谓的猪圈，我不满意，质疑：“若有贼来偷，比顺手牵羊还顺手呢。”老公白眼相对：“你不是迷信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是你的，贼偷不去。”知道抓猪的事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灵伤害，我也不敢多言，只能作罢，哈哈。

    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猪圈，后来猪气还旺盛的不得了。因为临街又没安门，所以，成了流浪猪的避难所。只要是附近离家出走的猪，几乎都是在我家猪圈过夜。而我家大
黑（我给猪取的名字）不知是寂寞难奈还是心地善良，对所有来投宿的猪一概来而不拒，热情相待。它哪怕是哼哼两声表示排斥，我们也能知道。往往是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它都是和人家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的趴在一起，甚至当我们撵走那些猪的时候，大黑还要伸长脖子，满目含情地送出很远，大有恋恋不舍之势。每每这时，我都骂它：“你这个好赖不分的家伙，什么样的都不嫌弃，不怕得传染病啊。”老公也帮我：“是啊，这么没常识呢。”哈哈

    每天最忙碌的时候就是给猪鸡喂食的时候。“咕咕咕”，是叫鸡，“了了了”是唤猪，狗么，就直呼其名，曰“小不点”。只要我站在门口放开嗓子一阵大叫：“咕咕咕，咕咕咕，了了了，了了了”，不消两分钟，便四下响应，其热烈程度不亚于周杰伦的演唱会。那些雪白的生灵，从或树上，或墙上，或草丛里纷纷而出，身影婆娑，羽翅翩翩，如天女散花般向我聚拢，更有胆大妄为或飞技不高者直接落到我的肩膀上。大黑也晃晃荡荡，不遗余力地奔跑，边跑还边哼哼，仿佛在说：“别拉下我，等等我。”那一身的肥膘，随着奔跑上下颤动，在阳光下泛出油亮的光泽。小不点本来就活泼好动，受鸡猪的感染，更是兴奋的直撒欢，一时间，热闹非凡。我粗略点了一下个数，就领着她们浩浩荡荡的往家走，被簇拥其间，什么众星捧月、衣食父母的感觉都会油然而生。还真有一番我主沉浮的自豪感呢。

    吃饱喝足，都要小憩一会。就象我们人类午睡一样，三三两两的分散在院子的各个角落。这个时候，也是我能够细心观察它们的时候。散步似的，徜徉在它们中间，那种
田园的闲适便如和风般扑面而来。

    大黑腆着鼓鼓的肚皮躺在阳光下晒太阳，听到我的脚步声也不忘睁开一只眼斜睨着我，唯恐有什么好事落下它；几只鸡儿聚成一圈。或是打盹或是梳理羽毛。更有那只霸王鸡专门啄食别人沾在嘴巴周围的食物，尖利的喙一下下敲击人家，还不许对方躲避。被啄的那只鸡，耷拉着头，眯缝着眼，虽难受也不敢反抗。呜呼，真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达尔文说的真没错。

    达尔文也有说错的时候。

    某日，小不点找到一处向阳又避风的墙角午睡。一只鸡走了过来，它也在寻找午睡的地方，经过比较，觉得还是小不点这里最好，于是，就紧挨着小不点趴下，还把嘴巴
搭在小不点的尾巴上，以示友好。熟睡中的小不点被惊醒，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鸡侵入自己的地盘，还靠近自己的隐私部位------不禁大怒，这还了得，自己本来就没有和别
人相拥而眠的习惯，更何况还是异类。试想我们人类谁会搂着阿猪阿鹅睡觉啊。但因为困意正浓，懒的理它，发个威吓走它算了。进入状态----目露凶光，张开嘴巴，露出锋利的米粒小牙，喉间发出低沉的怒吼。俨然一副不能再忍的样子。

    鸡发现小不点换了一副表情看着自己，目光还那么的专注，不禁好奇。礼尚往来，也伸长脖子和小不点对视。

    居然没被吓走！这可出乎小不点意料，看来不动真格是不行了，想到这，小不点用两只前腿撑起虎躯，吼声提高若干分贝，并把头伸近鸡的眼前，让它仔细看清自己满口的锋利牙齿，凭自己的威力，足以让这个为万物所食的家伙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鸡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小不点是敌意而非友善，自己刚才是自作多情了。想到这，这个笨拙的家伙的第一反应就是------对着小不点那送到嘴边的，只有鸡蛋大小的宝贝天灵盖“当，当”啄了两下，声音清脆而响亮，动作洒脱而随意。宛若流水肆意走，恰似行云自在飘。可怜的小不点连还击一下都没有，就哀号着跑开了。呜呼，陪了地盘又受伤。孰强孰弱？

    狗太小了，而鸡又太壮了，以致一反常理，常纲倒置。

    所以，在我家，食物链是这样的--------猪怕狗，狗怕鸡，鸡怕猪，猪-------不怕我。呵呵，脸红。

    有实例为证。
   
    一日，我开着厨房门给房间通风，大黑来到门口，歪着头朝屋里觊觎。我一看不好，这个家伙要进屋。慌忙喊了一嗓子：“出去，走远点”，可它睨了我一眼，丝毫没有走的意思。知道自己一向威严不够 ，我也别拉架势了，慌忙拿起笤帚挡在门口，把笤帚头抵着它的脑袋警告：“敢进来就打死你”。没想到这个家伙非但没后退，反而哼哼起来，我一看坏了，这是它耍赖时惯用的伎俩，每当肚子饿了，它就对着我哼哼，走到哪跟到哪，声音是由低到高，由断续到连续，故意制造噪音骚扰人。而它这个办法也每每奏效，为了换它安静，我都是赶紧给它弄吃的。老公不只一次说让我给它改改这个臭毛病，可我哪里舍得，那分明是和我撒娇么，哪有撒娇还挨打的道理。但现在，我是那么后悔当初没给它改掉这个毛病，可也不能顺着它呀，总不能把猪放进厨房里玩吧。想到这，我狠了狠心，举起笤帚对着它抽了一下。别以为我下不去手打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没想到，这反而给了这个家伙一个暗示-------这屋里一定有好东西，不然咋这么反对我进去呢。为了好东西，进。只见它晃荡了一下脑袋，四蹄一蹬，一个冲刺就串进屋里，生生把我撞到门后。

    看着它在厨房闻闻这，拱拱那，我是一筹莫展。怎么办，如果硬往外撵，它随便窜一下，后果都不堪设想，不行，得想个办法。

    毕竟是它的主人，我还是了解它的弱点的。除了贪吃，这个家伙还好安逸享受，喜欢人家给它挠痒痒。哪怕是它正在百米冲刺呢，只要你用手轻轻挠它的脑门儿，它就会
立刻放松全身，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投入享受。对，有办法了。

    我轻轻走到大黑跟前，伸手挠了挠它的脑门，它立刻就停止了嘴巴上的活动，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我一看它上道了，心中窃喜，后退一步，同时手停止了抓痒。刚引起的瘾又没了，这多难受，它抬头找我，见我没走，只是离它远点了，就哼了一声，主动向我靠近，并把脑袋伸到我手边，又哼了一声，仿佛说：“继续挠”。我就继续给它挠，挠了几下，我再后退一步，它就再跟上。如是几次，我就把它引出厨房，而这个家伙已完全沉浸在享受中，全然不觉。看它整个身子都走出门外了，我急忙转身跑进屋，随手关
上了门。

    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和我斗。切

    有个词叫日久生情，是形容人与人相处的，放在我和家禽这，也一样有道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和她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我心目中，她们的身价远远高于她们的实
际价值。打个比方，我对一只鸡的关心甚至多于对家里那只古董花瓶的关注。

    刮风下雨，我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经管它们进窝，生怕被雨淋生病，或被风吹迷路。每个季节都按时给它们防疫，一年要请负责防疫的卫生员吃好多次饭，原因有二，一，我家家禽打针的次数多于别人家 ，二，自己舍不得亲自动手给它们打针。

    凡离家，必给老公打如下电话：

   “老公，别忘了喂鸡和猪，水槽里千万记得添水，勤过数”。

    “恩，知道了”。------

    “表现好回家有赏”

     悬赏暗示他。

    “恩，都是跟家禽沾的光”老公酸酸地说。

    “对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哦”。

    “切，假惺惺”。老公愤愤然。呵呵。

    由于我的精心照料，无论鸡猪都长的壮壮实实。用农村的话说，溜光水滑的。比左
邻右舍的都好。别人见了就夸奖，我也很自豪，仿佛那是自己的孩子，出色是因为父母
调教有方。

    端午节的时候，肉鸡都有五六斤重了，各个膘肥体壮的，失去了鸡崽时的灵动与
活泼。可能是长的太快的缘故，羽毛反而不及肉长的快，稀稀疏疏的几乎难以覆盖它们圆乎乎的身体，粉红白嫩的肉皮隐约可见。看着特别讨人喜欢。

    过节了，家家都杀鸡，满街飘荡着诱人的香味。“我们也杀个吧，够大了。”老公眼巴巴的商量我。“让我杀了这些水灵灵的生命而去填肚子，先杀了我算了”。许是被我歇斯底里的反应给说的没食欲了，老公没再勉强。于是，当初养鸡为过节的计划就这样夭折了
 
    可想而知，我家来的客人是绝对享受不到杀鸡待客这种待客方式的。也因此，在亲戚朋友中对我形成了吝啬的评价。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就这样，我一边享受着家禽带给我的乐趣，一边又为它们最终的宿命担忧。随着它
们的长大，一股无形的阴霾也在我心中弥漫。 虽然我竭力保护，不敢面对，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面临了早就令我恐惧的抉择。那就是，或杀，或卖。

    这时已是下过几场雪的深冬了。北方的冬天，彻骨的寒冷，生活展示给家禽的已然不再是美好的一面。零下30多度的严寒让鸡、猪即便趴在窝里也都冷的不住打哆嗦。甚至吃食都不愿出来，要我再三往外赶才行。大黑已感冒两次了，体重也明显是负增长了。

    “全村就咱家还养着一个300多斤的大猪，一群10多斤的肉鸡，你真是全村第一啊”。老公第N次和我抱怨。

    我无声，但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滑落。

   “现在的猪不但不长肉，反而掉膘了，越往后越赔钱，肉鸡也是。有这么养的吗？”

    我无言以对，也实在再找不出借口了，只任泪水横流。

   “天多冷啊，家禽活着也是遭罪，你也辛苦，这么冷的天还要给它们端食送水。”

    我宁愿辛苦，如果能换它们不死。这百分百是我的心里话。

   “又哭了”----------老公无奈地甩了一下头，“早知道搭钱搭功的却换来你整天哭泣，还不如当初不养了。我后悔死了。”只养却捞不着吃才是他后悔的真正原因。

    “怨我啊，你要是有足够多的钱，咱就当宠物养着它们，国外就有养宠物猪的。”我带着哭腔虚弱地反驳。

    “宠物猪？亏你想的出来，人家那是特殊品种，长不大的。有养着300多斤重的宠
物猪吗？这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

    我再度无语。

   “想想吧。要么杀了吃肉，要么卖屠宰场。我们不是小孩子，由着性子来。任何事情都要遵循客观规律，就像我们人类无法掌握自己的生老病死一样。养猪没有马拉松，你如果花两年甚至三年时间养成个500斤重的猪，却不杀，人家就会认为你有毛病了。”

    最后的通牒。

    我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它们了。我曾经自诩是它们的主人，可以保护它们不被别人伤害，但最终却无法避免自己对它们的伤害；曾经以为精心饲养它们是出于爱护它们，却原来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称它们是“猪朋鸡友”我究竟配不配。

    我不会残忍到能够亲手杀死它们后还暴殄其骨与肉。

    卖大黑那天，我一直都躲在屋子里，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

    老公和屠夫结完帐后进屋告诉我，大黑装上车了，马上拉走了。

    我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几乎是狂奔到车前的。大黑夹在满车的猪中间，看见我来了，马上挤到我跟前，隔着高高的护栏朝我哼哼，声音尖利刺耳，也许它已预感到
什么了。所以，仍向它的主人求助。它知道，只要它放赖地叫唤，这个人都能满足它。

    我伸出手，最后一次轻挠它的脑门，熟悉的感觉来了，还是那 只手，还是那样的轻柔，挠的还是那么舒服。戛然的，它止住了叫声，一如既往地投入享受中。

    世界上最内疚的事莫过于背叛信任！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虚伪的有如一束罂粟花，在毁灭它的最后时刻，仍然绽放着恶毒的美丽。

    大黑被拉走了，是带着我的安慰，安安静静地走的。我不知道，在屠宰场上，面对明晃晃的屠刀时，它会不会依然四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来保护自己。

    我是被老公搀扶着回来的，路过鸡架时，看着那一只只瞪着无辜眼神望着我们的雪白肉鸡，老公慨叹：“唉，哪天把鸡杀了就彻底省心了。”

    这个冷血的家伙，都是他造成我和大黑今日之离别。除了利欲熏心，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刚卖了大黑，转身又打鸡的主意。今天一定要给他点教训。我把对屠夫的憎恶一
并发到他身上，双目直视向他，仿佛他就是屠夫。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以致老公和我对视一眼之后，就慌忙挥着双手说“别生气，鸡咱不杀了，留着下蛋。不杀了。”

    算他识趣。

    第二年春天，全村第一枚肉鸡蛋在我家诞生了。

    我从此再不养猪.
 

文章评论

逸飞

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真挚的感情耀然文中，很感动。

星空守望LH

[ft=#ff0066,5,楷体_gb2312]好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字，都是农家村舍之事，但读来丝毫不觉繁缛枯燥。这就是美文的魅力所在——把最常见的小事写的很有趣味、很耐人寻味，给人以心灵的共鸣。[em]e160[/em][em]e179[/em][/ft]

星空守望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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