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寒烟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题记

    生在中原小镇，无山无水，连日子都一马平川，不生半点起伏。呆久了，特别渴望或青山绿水或古道西风或小桥流水或大漠孤烟的远方。

    五一前夕，和好友一拍即合，圈定湘西，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火车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小小的车窗把世界一分为二，窗内生长着不同的故事，窗外流动着不同的风景。在轰隆轰隆、哐当哐当的声音中，火车已载我们行驶了上千里，一觉醒来，正到长沙。天微亮，淡淡的雾霭下绵延着一览不尽的青山绿水，那些山，玲珑而秀美，似乎不是从地下生出，倒像是从天上滴落，带着水一样柔和的轮廓、水一样饱满的翠色、水一样清润的气象，恰好又围绕着弯弯曲曲的水田、河流，点缀着黑黢黢的水车，整个窗外如一幅诗意氤氲的水墨画。白墙青瓦的小房子临水而建，依势成形，如散落的棋子，不时出现一个，又消失一个，又出现，又消失，周而复始。

    湘西，对我而言，不只是一个路标，更是一个情结。学生时代读《边城》，陶醉于那种远离尘嚣健康自然的生活不能自拔。彼时我十六岁，小名也叫翠翠。那个“在风日里长养着”“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明秀灵慧的翠翠，以及她千回百转的情愫，也悄悄叠合了我的青春。清的小溪、白的小塔、旧的渡船、高高低低的吊脚楼，沈从文先生笔下这些细节，像一个隐秘的梦，一直印在我的青春时代。

    所以对第一站的张家界，我有点心不在焉，游览了一天沟壑危岩之后，在市郊一家小酒店住下。傍晚沿河散步，一曲散漫的弹唱飘摇而来，循着鼓点找去，意外闯入一个幽静的小世界——溪布街。这是一处复古风格的街道，依水成街，店铺闲闲地挑着“银饰”“刺绣”“茶坊”的幌子，因为人流稀少，倒有了文化陈列的味道。飘摇的曲子是从一家CD店传出来的，店主人是一对小夫妻，男老板颇具洒脱不羁的文艺气质，旁若无人地打着手鼓，自唱自得，那种满足感惹得顾客围拢一圈，最终忍不住挨个儿坐下，端起摆放的手鼓打起节奏，集体沉醉。

    “阿萨，阿萨，别走开，

    走开了阿哥会伤心的，

    如果阿哥伤心了，

    心里的话儿向谁说；

    月亮，月亮，别躲开，

    躲开了阿萨会孤单的，

    如果阿萨孤单了，

    动人的情歌哪里唱……”

    而真正让我沉醉不知归路的，是从张家界到凤凰途中路过的芙蓉镇。由于开发不久，这个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处处还保留着原始气息。曲径通幽的深街长巷，一幢幢青瓦木楼和一户挨一户的小商铺，仿佛在述说百年兴衰。我们是黄昏时到达的，小镇出奇的安静，除了大瀑布哗哗的水流冲击声，几乎听不到人为的噪声。拾阶而上，青石路弯弯转转，我在一处手工艺品摊前停下，细细端详一块蓝花布，守摊的土家阿婆，戴着旧蓝色帽饰，不言不语，眼神平静。我忽然被触动了：有人说，旅行的意义，不只是认识世界，更重要的是发现另一个自己。那个摆脱工作台与会议室的另一个我，是什么样子呢？她该是眉间生出清风，心底长出小径，站立的面积内有几亩月光，朴素而皎洁，清淡而动人。是的，在这个古老的小巷，我忽然想明白了：我本是一名清风一样的女子，我需要的，只是飘摇的快乐和自由。

终于到了期待的凤凰古城。《边城》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凤凰：“若从一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寻找，当可有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一个名为“镇竿”的小点，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事实上应当有一个城市，在那城市里，安顿下三五千人口……”今天的凤凰，少了几分古老宁静，多了浓重的商业气息。沱江两岸店铺林立，各种地方美食、民族工艺品琳琅满目。一坛坛自酿美酒、一块块腊肉、一片片姜糖、一包包用木锤捶打出来的酥糖，还有煎得两面金黄、香辣味溢满街巷的小豆腐，混着嘈杂的市声，颇有生活气息。苗家阿妹已不再是“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神气”的翠翠们，她们妆容精致，亭亭立在船头，用脆脆软软的声音唤着“阿哥，要坐船不？”其实，如果抛开唯美的期望，穿过影绰人群，随便寻一处临水而设的茶肆酒吧，或钻进岸边吊脚楼苗家人餐馆，一人独饮或亲朋偕欢，也是很惬意的。何况，顺着沱江望去，三三两两的乌篷船或靠在码头，或散在青绿的江上，撑船的阿哥一竿长篙，船如游龙，盛装的阿妹亮起嗓音：“高山高岭追风凉，芹菜韭菜栽两行。栽起韭菜情意长，栽起芹菜思念郎。哟喂——”歌声相和，不也别具风情？  

    要回了，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心突然震了一下，莫名的有些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车窗外那积翠凝蓝的群峰，那萦回的溪流，那眉目清朗的小房子，那一簇一簇香草山花。湘西，第一次到达，就种下了乡愁。

    火车轰轰隆隆，从从容容驶向下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