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

    也不知从何时起，喜欢吃桔子就成了一种习惯。

    南方的水果原来就多，再加上从外面进口来的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水果，别说进商场，即使在大街小巷里，常常看到一些卖果的人一板车上就放着至少有十几种水果，常见的，不外乎苹果，梨，香蕉，再加上时鲜的各类果；不常见的，原来也叫不上名字，往往就只能疑惑，幸亏这里的女孩子个个都喜欢吃水果，有空了，坐在门口，看着提了大袋小袋进出门口的，衣着光鲜的，一脸笑容的女孩子，只要随口问一下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马上便能学到很多有实物，有真相实实在在的，关于水果的知识。问多了，终于便认识了很多，比如台湾的芭乐，台湾的释迦，美洲的火龙果，非洲的那个什么果（这个果外壳是黑色的，切开后里面就是白白的四瓣果肉，据说果肉里还包了四颗果核，那女孩子介绍过，可惜记性差，记不住叫什么名，也记不住出产地，只是无端的想着跟非洲的黑人一样，黑黑的皮肤，张开嘴露出白白的牙，便肯定是非洲的东西，也只有白牙的黑人才能种出这种跟他们相似的水果吧。这么有理有据的事实面前，算不得胡扯吧。）……

    都说生活处处有学问，这不，单这水果，便是一大学问，不说各种水果的食疗和治疗作用，（有抗癌的，有减肥的，有清肠胃的，有补充维生素A的，也有补充维生素B的，当然，维生素C，D，E，F，G，H，I……不怕找不到，只怕你说不出来，只要你说得出，就肯定有一种水果合适你作治疗用途。），单说这水果的名字，也够像我这样的老头儿学一辈子了。除了加上地名标榜矜贵的国内外名果（比如在某某水果前面加上台湾，加上香港，加上美国，加上日本之类的，即使加上菲律宾这么个国家，一般水果就马上变成了待嫁的皇家公主，身价就上涨了百倍，尽管那个台湾芭乐你怎么看，怎么闻都跟自家地里出产的大种蕃石榴一个样，没吃过，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一样，有时想问那些以台湾芭乐为荣的姑娘们这果的味道，却又怕招来白眼。而那个冠名为圣女果的东东，便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绝对是番茄的缩小版本，而且吃起来也绝对是纯番茄的味道，可是，加上了产地厄瓜多尔或者其他地方，即使价格比番茄贵上百倍万倍，买者也趋之若鹜，争先恐后）什么奇异果，人参果，释迦牟尼果（没有牟尼这两个字，随手便把佛祖也扯了进来，罪过）……果名日新月异，五花八门，某天一觉醒来，走进商场里，你忽然会发现一种名叫圣男果的水果时，绝对不用惊讶。

    说自己喜欢吃桔子，居然就扯出这么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明眼人一看就忍不住要说无法老头那狐狸吃不到葡萄的小心眼儿，老无法当然不能痛快的承认了，更不能去解释，世上的事，一向都是越描越黑的，本来就够黑的了，再犯不着往自己的脸上多抹一层。权当你说对了老无法的狐狸心理，也没啥子大不了的。

    跟别人说起喜欢吃桔子，别人便会忍不住嗤之以鼻。说：“老头，这桔子，满大山都是，满大街都是，再熟点，也带着酸，你这把年纪，也不怕你仅有的几颗牙给酸掉了？”也有更直白，更彻底，更不留脸的说：“桔子好？不过就好在便宜而已。”言下之意，即使是三岁孩童也听得出来。“不然，这桔子有什么好处？”这个问题确实是老无法想破头也答不上来的。也只好无可奈何的被坐实了“桔子便宜就最喜欢”的罪名。

    老无法气量小，动辄骂人，发泄私愤，人尽皆知，好在对年轻人却一向都息事宁人，当然也是没有勇气对年轻人吹胡子瞪眼睛。年轻人前途无量，老无法肯定得有天要求于人。于是，对着年轻人，便连平时最喜欢的阿Q精神也不敢有，大多这种时候，就用漫不经心的笑咪咪来掩饰尴尬，或者干脆借尿遁，洗一把脸来洗去脸红耳赤。这样也好，年轻人跟老无法说话没有一个不开开心心的，想着某天我有求于她们时，她们肯定义不容辞，现在牺牲一点让别人开心，换取以后巨大的收获，便皆大欢喜。

    私底下里，对于喜欢吃桔子，自问一下，其实也确实是无缘由的。喜欢吃就是喜欢吃，并不是因为知道这桔子有什么功用或者便宜。但这桔子在众多的水果中，确也算是便宜了。（即使真正算起来，于我来说，这水果从来就没有一种是便宜的。）况且老无法一向就是个倔脾气，你们说是你们说的，我该吃吃，便吃吃，从来就是不以为耻，也不以为荣的想法。当然，私底下也暗暗欢喜，幸好我喜欢吃的这桔子是便宜的，如果喜欢吃的是某种冠了外国地名的水果，那还不把老无法给馋死了。（没钱，吃不上喜欢吃的水果，毫无疑问的绝对是肯定是一定是必定是必然是只有馋死了。）

    也曾经想过不吃桔子的，那完全是因为有一次，老无法正在门口吃桔子，正好一个买水果的女孩子经过了，看见了老无法吃得津津有味，便说：“老头，虽然你喜欢吃桔子是天下无人不知，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一下，别到时说我见死不救。”她说得郑重，我马上洗了耳朵恭敬的听着。“这桔子嘛，糖分高，热量大，吃了之后，人容易肥胖，你本来就奇胖如猪，再吃下去，我敢肯定，总有一天你便更胖如肥猪肉。况且，你吃的这种桔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新鲜的，应该是别人卖了十天八天剩下的吧，腐败变质，只怕更对身体有害，亏你还吃得满嘴流汁，看哪天便把你给吃死了。”老无法我当时就惊呆了，吃了一半的桔子也不知道该放嘴里还是放手上，也不说话，那女孩子也许是见老无法的可怜样，激发了她怜贫恤老的爱心，听她又说：“你以后改吃苹果吧，苹果是所有水果中最能减肥的。只要你每天早上吃一个，晚上吃一个，我保证你肯定可以减肥。你看，就这种。”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红艳艳，香喷喷的大苹果，那苹果果然诱人，老无法当时正苦思这小姑娘前面说的那段话，这下子看她殷勤，便搭话，问道：“这一个苹果要多少钱？”小姑娘说：“不贵。也就二元钱可以买一个了。”（现在的苹果可不是二元钱一个了，前两天，听朋友说，商场里的苹果，随便你挑一个上秤，也得四五块钱，现在想想，实在庆幸当初喜欢吃的是桔子而不是苹果）听她的话，老无法仔细看她的神态，眼见她轻描淡写的，不以为意的，于是又一次惊呆了。当然，惊呆的成分中，也有因为这小姑娘自身的问题在内，尽管苹果减肥是早听说了，可是从这个小姑娘来看，那简直就是站在减肥药面前听一个正在口沫横飞的推销员正在说这个减肥的效果如何如何好，而这个推销员原本就只不过是比这个奇肥如猪的老无法只瘦了那么一点儿一点儿而已的感觉。小姑娘走了之后，我就想着不吃桔子，看看能不能减肥。不过，看到桔子，忽然就忘记了肥了，还是照样的吃。吃过之后，想到了肥，难免后悔，不过，下一次看到了，还得吃，老无法就这德性。无可奈何加呜呼哀哉。

    苹果如何如何，其它水果又如何如何，实在不值得老无法去关心，我只关心桔子有什么作用，这种心理，纯粹也是为了下次被人问起桔子有什么好处的时候，不用杜撰，有空的时候就去网上查查，结果输入百度中一个桔字，自动就出现了一个桔颂。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于是点开去看，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名叫屈原的古人，写了一篇《橘颂》，不懂古诗文的意思，看百度里的解释，大概是对橘树的赞美，说橘树什么忠贞不二，什么高洁自好。不禁失望，橘子便是橘子，用上这些大词好词去形容，反觉不舒服了。便无心再细看，不料在百度知道里相关的词条中又发现了“与橘子有关的诗词”，实在无聊之极，便又打开来看，居然好像大诗人白居易，杜甫也写过称赞橘子的诗呢。这才知道，原来这橘子竟然也这么有名，惊喜之余，确也惭愧，这么有名的桔子，竟然是我老无法这种闲杂人喜欢吃的，真真的有辱了橘子了。想着下次真有人问橘子的好处时，我是否有胆量搬出老杜老白还有老屈的诗来给自己长面呢，肯定不敢。好在内心里老无法从来就是无耻无荣的平淡人，不过是动了一下心思，实则明白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想想，这桔子是怎么的辉煌，还是如何的平贱，其实始终与我喜欢吃桔子没有半点关系。但《橘颂》中的两句，“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解释里说是橘子忠贞不二，觉得不过是后人的刻意解读而已，与其说它忠贞不二，倒不如用“南橘北枳”这个词来解释橘子实在是想去北方也去不了，所以它即使想去北方，最终不过是变成“枳”的不幸，取另一种解释吧，橘子深有自知之明，南方才是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倘若强自跑北方去，只能变成无人理会的枳，就选择南方吧，这倒是极为可贵的。

    北方水土不宜于橘的生长，橘便合当生存于南方之中，南方也就永远成了橘的故乡，在南方，一到橘子成熟的时候，便确实满山如灯火般点点金光。一到这个时候，满大街的也是青竹箩筐里装满了金黄的橘子。一排排戴了竹斗笠的乡下人，皮肤干涩生硬，却又是一脸可亲的笑容，一些人大声的招呼着：“橘子啦，橘子啦。”浓重的音色如同黄土地一般的平凡，绝没有半点吴越温软的音色。但，这就是乡下人吧——是的，这就是家乡的人。故乡的橘子。老无法喜欢吃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