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

    老家里好像有这么一句俗话：“小姐胃口丫头命。”意思是人贱口贵。这正应在老无法身上了。早知道这广东的水果贵得离谱，因为广东的水果是专门卖给有钱人吃的东西，不是穷人吃的，可这个无法老头却居然还想吃水果，（应该是回家里吃了些水果，吃上了瘾吧，可见，人必须有自知之明，在老家可以吃一点水果，但绝对不能吃上瘾，否则，后患无穷。）既然想吃，那就去看看吧，这一路走，还一路的犹豫着，最后终于想着：也许现在广东的水果忽然掉价，又或者卖水果忽然的也像那些卖换季衣服一样的来个“跳楼大减价”，或者“大出血”。虽然明知是有些痴人说梦，但还是存了万一的侥幸心理在内。事实上，也确实是犯了老人痴呆病，只要想想，衣服换季是可以减价，但水果到了季节末时，却反而是越贵。自然就知道不可能出现“跳楼”或者“出血”。

    心怀忐忑的走了十多分钟的路，终于走到街上，然后假装路过的样子，从卖水果的地方走过去，偷眼看摆卖的水果中，价格如下：龙眼五元一斤；黄皮六元一斤；青提珍珠葡萄八元五角一斤；（以前好像只是叫做青提或者直接叫葡萄，似乎是六元多一斤。你看，现在加多了“珍珠”两个字，价格便涨了二元多。）黄花梨三元五角一斤；（应该就是老家里所说的沙梨吧，因外形与老家里的那些沙梨没有半点不同。但终因见识少，而不敢随意的去肯定。依这个名称来看，也许梨当中，还有其他梨是红花梨，或者青花梨，或者黑花梨也不一定，只是不知道标榜了“黄花”之后，是为了显示其高贵还是低贱，估计还是低贱吧，毕竟摆卖的所有水果里，就这黄花的梨最便宜）……幸亏这里卖水果的都标明了价格，不然，冒冒然的跑去问了价钱，然后又在卖水果那些势利人那种鄙视的眼光中灰溜溜走开，才真叫丢人。

    看了路边水果摊档的价格，本来就应该打消去商场看看的念头的，要知道，路边摊档的价格一般都比商场里的便宜，（其实，要算上摊主的秤不准的话，跟商场里的也差不多。只是水果既然是一样的，价格便宜一点，总让像无法老头这种小心眼的人心理上好受一点。）可竟像是烟瘾或者毒瘾发作一样，无法抑止，而且大多数人恐怕也总喜欢从自身意愿出发想问题，就好像如今无法老头的心理一样，此时正想着：万一商场里的水果忽然又来个“迎鬼节，大减价”呢，不去岂不是错过了？于是便又跑商场去看。

    商场的水果并没有如愿的大减价，几乎每一样水果都比地摊上的要贵一二元，即使是黄花梨，也比地摊的贵了五角。自然，也只能望果兴叹。不过也好，终于死了心，毕竟无法老头还有些理智，而且这水果瘾还不真的像烟瘾和毒瘾一般，别人可是因为毒瘾发作而作奸犯科，无法老头至少不会这么做。只是忽然间情绪低沉，百无聊赖起来。心里只能自我安慰：不要紧，即使买不了水果，至少这商场里有空调，也不算白跑一趟。但深知你若定定的站在那里享受空调，非得受商场里的保安那种如盯贼一般的目光，所以，我不敢站着不动，于是便在这商场里随意的转悠起来。

    转到蔬菜栏时，忽然发现了沙葛（乡下人叫葛薯）。不禁喜极。以前穷，农村里的人没几个人能买得起水果或者其他零食吃，所以大多数利用自家的菜园子，在角落里种几杆甘蔗，种一两株蕃鬼稔（即蕃石榴，不过不是现在商场里买的那些什么芭乐，蕃鬼稔个头小，有很多种类，记忆最深的，有一种叫鸡屎稔的，长熟之后，吃起来虽然很甜，但却有一股鸡粪味），用来当作零食哄孩子。当然也有种龙眼，荔枝，黄皮的，然而，龙眼，荔枝，黄皮这些能买钱，搞下来一般都拿去买了换钱买油盐，虽然有时自己会留一点吃，但绝不似如今这样，可以随时吃个痛快。（那时候，有时连甘蔗，蕃鬼稔也会拿出去卖，因为大多数人都同一个想法：地里出产的，能换个一分就是一分。）而这沙葛，老家里的人大多数都会种，因这东西只管随意的在菜园的小角落中种下，不占地，也不用管理，到时便有收获，而且如果是种在沙式地里的，收得的沙葛个头大，水份充足，又脆又甜。沙葛虽然可以当菜吃，但老家里的人，一般都不会用来当菜，因为沙葛甜，不下饭。于是，大多数人除了拿去卖，就是自家留着当水果来吃。小时候，吃过沙葛，（当然只是个小的，大的都拿去卖了。）现在想着那味道，仿佛比沙梨都好吃。（其实那时极少吃到沙梨，只是回想那时的味道跟现在的沙梨比起来而言。）

    看到沙葛之所以会惊喜，除了触动了回忆，更是因为记忆中的沙葛的味道好。这时忽然间便起了个念头：既然水果贵，这沙葛便宜，也可以代替水果，何不买沙葛？心动不如行动，于是老头我马上就动手挑了起来，一连挑了七八个，正挑得高兴，却听到旁边的有人在说：“老头，你一下子买这么多，一顿吃不完，这东西已经开始有点变质了。放久了，只怕更不好吃。”原来是一位大婶，正好心的告诉我这个道理。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我是当作水果来慢慢吃的。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虽然沙葛比黄花的那个梨要便宜了很多，（准确的数字是一元四角二分，商场里就有这么奇怪的数字，比如说，每斤红提八元九角八分，每斤青菜一元九角八分，尽管分币最已经在中国消失了，而且计算出来的价钱里，也带了分数，只是一般到结账时，就没有了分这个单位。）先别买那么多，也许过几天，沙葛的外衣再变一点色，这商场只怕就得减价，那时再买，岂不是更好。于是装上笑脸，说道：“说的是，说的是，多谢姑娘你的提醒啊。”我倒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连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看不清的地步，只是故意制造了个美丽的谎言，果然，这个美丽的谎言让“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看那样子，估计她内心已经把老头我确认为天下第一知己了。

    提了七大个沙葛回来，正好遇上了一个认得无法老头的小姑娘，小姑娘很惊奇，说道：“老头，你自己又不做饭，买这么多的地瓜干吗？”这个问题极为难答，看她那副非得有个答案不可的样子，又不能不答，我只好说：“当零食啊。当水果啊。”本来以为这么直截了当的答案省事，没想到这小姑娘的好奇心却大得很，一听说当水果，吃惊得嘴巴张大了可以塞进三个鸡蛋。偏偏还能一个劲的问道：“这居然拿来当水果？这是水果吗？你太搞笑了吧？”那神色，那姿态，让人马上就知道“代沟”这外词的真正含义。我羞恼至极，如果有钱，只恨不得立即跑去买三个鸡蛋，不四个，五个，马上塞进这小姑娘的嘴里，看她还能说？可是，面对这很傻很天真的小姑娘，我又不能失了长辈的范儿，依然端着一副尊容，满面微笑的看着她。你看，做人真难，做一个虚伪的又死要面子的长辈更难啊。也幸亏无法老头一向能扯，对这小姑娘的问题，急中生智，说道：“为什么不能当水果？你看，西瓜，香瓜，哈密瓜，佛瓜，木瓜，都是瓜，而且也都是水果哩，凭什么这个也是瓜的地瓜就不是水果？”小姑娘听得愣愣的，我暗笑，当然，这么简单的话，若要反驳，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我可不会给小姑娘这个机会，又说道：“你不知道吧，外国的水果里，还有罗欧密瓜，还有朱叶丽瓜呢？”果然，这一搬出了外国这个名号，马上就吓得小姑娘惊疑不定，说道：“老头的学问真大，可是，罗密欧和朱丽叶就听说过，可没听说过罗欧密和朱叶丽啊。”我一本正经的说：“有啊，有啊，总有一天这两种瓜会进口的，那时候你就知道老头我没有说谎了。”一边说一边如漏网之鱼般飞一般的跑了。身后仿佛还听到这小姑娘念叨着那啥子罗欧密瓜呢。忍不住又后悔刚才干吗不编个韩国的瓜名呢，如今的小姑娘都喜欢韩剧，如果编出一个韩国瓜当水果，小姑娘绝对相信。

    以前，听到别人把沙葛叫成地瓜，心里老大不舒服，因这沙葛和红薯，马苓薯一样，都应该是块状根一类的东西，所以称为“薯”，而那些瓜类，都应该是果实类的东西，好好的薯类不叫“薯”了，偏偏叫了个“瓜”，这不摆明了是糊弄人或者误导人吗？不过，这次倒是这个“瓜”让无法老头过了一关，也当心存感激。其实，名字这东西，用不着太过计较的，只要心中有定见，“薯”成不了“瓜”，“瓜”也成不了“薯”，就像东施再效颦也成不了西施，人取了个名字叫阿狗阿猫，但还是人，而猫和狗取了个名字叫露丝，叫杰克，但还是猫和狗一样，都改变不了什么。况且，这名字，也不过是人胡乱的叫，跟沙葛也没半点关系。

    回来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先吃沙葛了，别看这沙葛外衣开始变色，可剥开皮之后，绝对不像那些外皮变色的水果一样，内肉也真的变质。沙葛的内肉还是一样的，用水一洗，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响着，再细细的品味一下，那味道着实是要比那些黄花的梨要好（除了没有那个黄花的梨那么多的水分，再插句闲话，今天去一个市场，发现一个水果摊里，又多了一种水果，名字叫做翠冠梨，那样子便跟这黄花的梨一模一样。绝对不是老无法老眼昏花看走了眼的缘故。可见，以后出现黑花的梨，紫花的梨，五颜六色花的梨，又或者出现欧密罗瓜，或者叶朱丽瓜也绝对不是奇事。）忍不住不一连吃了三个，终于解了水果的馋。

    其实，吃沙葛不过一时的嘴馋，而真正回味这吃沙葛的日子，才是根子底里的事。像如今吃着这沙葛，忍不住就想起了从前吃沙葛的快乐。悄悄的那两个沙葛，把两条藤结一起，然后便挂在脖子上，两个沙葛一左一右的摆在身上，走到所有的小伙伴面前，面对小伙伴们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每一个拥有两个沙葛的孩子，那神色仿佛便是拥有了极大的财富一般的骄傲。小孩子们也绝对不会被大人们用“吃了会肚子痛，吃了会长蛔虫”这些话可以吓得住的，就像荔枝未成熟时，大人会告诫小孩子说：“荔枝还没红透，就吃，会生麻疯病的。”这话当然也挡不住孩子们在荔枝才开始黄就开始偷偷的去摘一样。如今，在日益丰富的蔬菜类别中，沙葛早就只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菜式的品种了，也更不可能是琳琅满目的水果中的一种。（这沙葛也从来不是水果。只是我们那年代穷得把它当作了水果而已。）也难怪如今的小姑娘会觉着拿沙葛当水果而惊讶。只怕同一辈的人，这年头里，对于老无法的这种行为也要感到惊讶。可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如今一边吃沙葛，又一边的自我感慨一下，想想从前，看看如今，不自觉的便满足起来。其实，总觉得人必须常常翻一点过去的事出来，和现在作一下比较，这样，才会活得轻松自然。这，也算是一个朴素的道理吧。

    子曰：吃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沙葛当水果，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