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

    其实，宿舍里原来是有一把拖把和一把扫把的，嗯，还有一个垃圾兜箕，塑料的。但是用久了，早就坏了，拖把不但是拖布脱了把，而且拖布也没剩下几根，而扫把呢，扫把头上的塑料丝，早就卷成了一团，黑黑的，早不应该再叫扫把，而应该叫“擦把”。垃圾兜箕呢，跟无法老头的牙齿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该谁拖地，拿起来，这个松了，那个秃了，拖地的时候，仿佛就用拖杆拖一样，“咔咔”的响，都就总会觉着刺耳，有老头就开玩笑说睡着了也被吵醒。对于这些清洁工具，一个宿舍六个人，也曾商量着要不要凑钱再买一把，当然，卫生问题啊，大家一致同意买，可是，同意归同意，这几个月过去了，宿舍里用的，依旧是那一堆旧东西，好在宿舍就几个老头，大家的东西也不多，而且，平时的生活垃圾也少，所以用察把擦一擦，这巴掌大的宿舍也没显得特脏，大家都不说，日子凑合着也就这么过。

    我猜想，大家心里也挺明白的，集体宿舍，跟和尚的庙差不多吧，“一个和尚挑水喝，二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三个和尚》大抵就是中国人集体主义思想吧。单拿无法老头的思想来说，虽然对于拖把扫把这一些旧东西也有意见，可是，心内却是这么想的：反正无法老头能睡，拖地擦地吵醒的不是我，你们不打紧，我更不打紧。再说，买这东西，每个人至少也得凑上个四五元吧，这四五元，老头我可以抽一包烟呢，不买拉倒！说实在的，无法老头的这种心理还算是高尚的啊，最起码，无法老头我没说不买，是吧？而且，你们也看到了，老头我还是把这事放在心上的，你看，我看到这个旧拖把，不马上就拿回来了吗？这可是既为大家省钱，又为着大家宿舍卫生着想的事啊。

    拿着旧拖把进宿舍，正好有两个老头没上班，正不知侃着些什么，他们看到无法老头带了把拖把回来，很是惊讶，一个老头说：“咦，你买了新拖把？”另一个眼睛贼亮，说道：“这怎么可能是新的呢。”无法老头老老实实的说：“旧的，我刚才在路边捡的。”话才说完，一个老头惊叫起来：“什么？你在路上捡了把拖把？你不是吧？”另一个老头神情怪异，眼睛瞪得如牛眼一般大，仿佛在看怪物一般直直的盯着我看。我有些诧异，说道：“我们宿舍里的拖把不是早就坏了吗？这个还能用，捡回来用，也挺划算的啊。省钱。”

    没想到，无法老头的话，却像是踏了猫尾巴，两个老头几乎同时叫了起来，一个叫道：“省钱？你不是吧，难道你当我们连这几块钱也拿不出来？”另一个叫道：“是你想省钱吧？这破东西也捡？亏你也捡得起来，不嫌丢脸啊！”这两个老头的说话又急又快，幸亏无法老头的两个耳朵都管用，一个耳朵听一句话，全听进来了，可这两句话，又都各自从另一个耳朵出去了。大家都能出得起这钱，可是为什么几个月了，却买不成？这是无法老头很想说的一句话，不过，我明知他们的那点儿心理，却也用不着就戳破这窗户纸吧。我笑道：“我不觉着丢人啊，反正捡的人是我，不是你们，没丢你们的人就行了。”这说的是实话，捡的时候，是确实没有想过这会丢人。这些老头，他们不知道，在无法老头的心里，从来就不存在丢脸或者丢人的事。

    那年在广州，广州朋友带着去租房，看了几个地方，最后确定了一间，是一间才搬走不到两天的小单间，房东说：“你啥时候搬东西进来，我叫人先打扫好了。”我当然知道她以为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搬进来，也不说破，装作什么也不懂，连忙说多谢，又说：“不用叫人了，那太麻烦了，这事，我自己就行啦。”那房东笑得嘴巴也合不上来，我知道她心里当我是刚从乡下出来的老头，给她省了请人打扫的钱，房东走后，广州朋友问我：“你没租过房吧？”我说是，朋友说：“打扫的事当然是房东的事，你干嘛说自己来扫。真笨。”我故作恍然大悟，然后再装作是后悔得肠都青了的样子，然后再扮一副难受到死的样子，当然，在最后关头，广州朋友帮我出了个主意，说要我打电话给房东，叫房东先收拾好了，再进去，这是没有听的，（表面还得赞朋友的主意好）搬进去的时候，本来广州朋友要请假帮忙的，可是，他看着我拿着的一个塑料袋子，诧异说道：“你就这么点东西？”我笑道：“你以为我有多少东西？”最终他没有请假，我搬进那个单间，也跟房东一样，乐得嘴巴也合不拔了，其实房东和广州朋友都不知道，我之所以选那个单间，正是看中了那前任房客留下来的一些可以用的东西啊。至于有些什么东西，无法老头就不说了，免得看日志的朋友觉得替无法老头丢人丢脸，尽管无法老头自己可不会这么想。

    说得远点，那时刚和广州朋友两个人从老家出来，两个人在广州找工作，晚上住在广州朋友的堂兄家里，白天就一大早跑出去找工作。那时因听人说过了，在大城市也难，吃饭，用水，一切都是钱。为了尽量不多花广州朋友堂兄家的钱，我们两个商量着，也不在他堂兄家吃饭，白天一大早就起来到外面吃早餐。除了晚上有个地方住，算是打扰他堂兄，其他一切都自己出钱。那时两个人也不懂找工作，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碰，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找着。这才知道找工作的艰难。眼看带着的钱越来越不经用，（这里插一句话，无法老头出来的时候，还是从小妹那里拿了赞助费的），于是连水也不敢乱买了。可是东奔西跑却得喝水，这咋办呢？广州朋友就想了一个主意，每天去小店吃早餐的时候，两人就偷偷的在小店里用瓶子将小店老板的茶水灌满。无法老头那时第一次到大城市，一切当然是听广州朋友的话，也完全是依仗着广州朋友当胆子来用。两人灌茶水的时候，便像做贼一样，摭摭掩掩的，生怕被小店老板看到。（后来才知道，其实，一般的小店老板也不会跟你计较，只是乡下人，没啥见识，才产生的心理）后来，还常常会说起这事，广州朋友是每次听到，总是怒目而视，我当然知道他是觉得丢人，可无法老头却只当是一种乐趣。其实，广州朋友不知道，我有一次自己去小店吃早餐时，照样也灌了一瓶子的“茶”，最后口渴时，猛地大喝一口，却差点儿没被呛死，原来瓶子里的竟然是醋。后来才知道，那些小店里用小壶装着两种东西，一种是茶水，一种是醋，老头我以往总是看广州朋友装我便装，从来没留意过居然还会有这两样区别，无法老头倒这“茶”时，因做贼心虚，只看了一眼颜色，便以为是茶，却没有闻味道，结果把别人老板的一瓶好好的醋全装进了瓶子里当茶了。我也将这事跟很多人说过，当然也难免被人说丢脸，可无法老头却只当是笑话来看，即使讲出来，也没半点为难，何曾觉着是丢脸？

    还有很多事，说出来，大家肯定都觉得丢人丢脸，比如说，有一年七月份，因为想换工作了，结果和来自五湖四海的一群人一同辞工，于是大家便一起租了一个一房一厅的房子，（大城市的一房一厅，你千万别以为是乡下的那种一房一厅那么宽敞）住下来，找工作。一房一厅啊，住进了十五个人。其中小房让给了一对夫妻，小厅里就住了十三个大男人，白天，大家各奔西东找工作，晚上大家一同回来了，就躺在大厅里横七竖八的睡。外甥不知因什么事，跑来找我的时候，正好碰到这种景况，满眼的同情。后来回家里说了这事，一生要强的父亲，第一时间就跟小妹说：“你赶紧打电话把你哥叫回来，家里再没事做，还有几分田可以耕种，即使不种田，我还养得起他。”（这是小妹后来跟我说的，小妹当然也没打那个电话，她知道我的脾气）那年回家过年，其实我是早就把七八月份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的，可是父亲却提起了这事，说是要不就不去广东了吧，我才省起这事，也难怪一家人看到我回家过年时，都是一脸怜悯的样子。心里不禁好笑。连忙告诉父亲，那是我不想干了，炒了老板，不是没事做。以此安慰父亲。其实，这事，广州朋友也有一份，他却从来不愿意提起这事，许是他也早就忘记了吧，可老无法到现在仍常常想起这事，因为那时真的不觉得丢脸，也从没觉着是苦。每当晚上大家从四面八方都赶回来这小厅时，一起说着白天找工作时的种种奇遇，有的骂骂刻薄的老板；有的就说说怎么戏弄老板；那可真是人生的一笔宝贵财富。后来大家都找到了事，这一天走一个，那一天走两个，最后就剩下我和广州朋友两个人。连房租费也是我们两个人出的，那时却没有因别人不出房钱而生半点怨恨的想法。当然，到现在也觉得那一份同患难的情谊的可贵。尽管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你看，连这些事，老无法尚且不觉得丢人，捡个拖把，这算啥事，还能丢人？但都是老头子，我我也不能翻这些老黄历来教育他们，只好说：“我们乡下的人，有时候看到别人搬家，丢弃的东西，自己觉得合用，都抢着拿啊，大家都不会觉得丢脸丢人！”无法老头这话其实也是苦口婆心，搬出乡下人的做法，当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他们留脸啊，可是，这两个老头竟然不知无法老头的苦心。还一个劲的说：“乡下是乡下，这里是大城市啊。”我很想反驳他们这话，但是，要反驳的话，自己也觉着是祥林嫂了，我常常跟朋友说这个地方，丢下十个原子弹也炸不死三个人，就这地方，还大城市？再说吧，要说丢脸，还亏了这老头们的宿舍不会有人进来，如果真有人进来了，看到这像猪圈一样的地方，那才丢脸，他们难道倒没有察觉了？无法老头没说话。其中一个老头又语重心长的对无法老头说：“咱们丢脸也好，丢人也好，总不能丢到外面去了吧？”听他这话，我说道：“那我还是把它扔了吧。”可是其中的一个老头却又说：“拿都拿回来了，再扔也不嫌事多啊？就留下来吧。凑合着用也行。”我自然揣测得出他们的心思，不禁失笑。这一群老头，哪个不是成了精的，谁还不知道谁心里想的是什么？

拖把留下来了，当然我还得感激这两个老头大人大量，他们容下了这个丢人丢脸的拖把。而且没有计较我从外面胡乱的带这些旧东西回来，更没说要把无法老头开除舍籍，这可是极难得的忠厚人了。可无法老头也知道，我还得做好思想准备，准备迎接另外的两个正在上班的老头的数说，却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好在，这个无法老头，一向对什么都不以为意，你说吧，连种种丢人丢脸的事，都能不当一回事，还怕那些口是心非的老头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