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

    如若按以往的脾气，但凡这想法一冒出来，基本上就是给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打个电话，然后捡东西——走人，这几乎就成了马上的行动，从无半点犹豫。所以有朋友曾经说过：“最怕你和湘的这种脾气，”湘指的是惠州朋友，我不知道湘听这话有什么样的感受，但以己之心度他的意，便想当然的认为他肯定也如我听这话时一般淡然。这种淡然，便自我冠之为来去潇洒。一直以来，都觉得惠州朋友与自已性格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有时就直接把自已的想法安到了他的身上去了。觉得他也如我一般对事的潇洒。不过，两年前，曾撺掇他来深圳时，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许的犹豫，当时没有深思，只觉得时间易人，他可能改了脾气。私下里对照自已，觉得我肯定还是原来的那个我，脾气肯定改不了。所以两年前，朋友说“最怕这种脾气”这话时，只觉得自已潇洒而沾沾自喜，于是，背上一个包，手拿一个塑料袋，余下的东西，更连看也没多看一眼，扬长而去。即使是一年前，说起来与去，我依然可以毫不为难的说“这没啥啊，性格而已”这话。

     但如今既生了“不干了”的念头，却竟然便犹豫起来了。

    这几天，做任何事都没有一丝精神，内心里，除了因去或留的困扰外，应该还有一种侥幸的想法，那就是：最好是老板看到了无法老头的这种做事的状态，一怒之下，把无法老头找去，然后说：“你去算工资，然后走人。”仿佛这便是最好的结果，用不着自已再犹豫。但想归想，知道这是一种相当可笑的幼稚的想法，所以也不过是一忽儿的闪过，便不再重现。更多的是想自已为什么会有犹豫的念头。细想之下，终于发现还是时间易人啊。

    回家过年，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老了那么多啊。”这是今年最郁闷的见面话。偏偏我还得笑着点头，说：“怎么能不老呢，是啊，老了，不中用啦。”然后背向人时，便不自觉的发呆，虽然一向都不住的称自已为老无法，但口里说的，跟心下想的，多少有些不符，想的是也许自已是老，但挤公交，赶地铁，我依然可以如年轻人一般的靠着柱子低头看手机新闻，有时因看一些好笑的话题，就得面对身边经过的一些满脸诧异神色的行人。（这些人应该都是因为看到一个老头独自痴笑而惊讶，）无法老头却毫无芥蒂，更是毫无顾忌：至少还不算老吧。于是即使偶尔听到别人说“你老了”时，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便有不服气的想法。（看官莫笑，这大抵也是众多如无法老头这般年纪的人的普遍心理吧。）

    郁闷归郁闷，心理归心理，事实却不会因为郁闷和心理而改变。是真的老了啊。时光变幻，人事老去。有时不经意的看到年轻时的相片，即使那时也和如今一般的相貌丑陋，但仍为那时的青春感慨。那时，即使不喜欢照镜子，却也不用刻意躲避镜子，那是因青春而意气风发，所以现在也总会说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潇洒。如今呢，行走在商场里时，总会不自觉的避开镜子，怕的是看到镜中那臃肿的迟滞的镜中人，便忍不住心生恐惧。

    不是没想过，正因为想过，知道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才会有恐惧，然而，以前每次回家，和父亲聊天，父亲每每问及在外打工的事时，尽管言辞间不带一个劝字或者提醒，我仍然知道老父亲话中的意思，所以我总笑着说：“没事，只要愿意做，总有事做的。”我故意忽略了最重要的因素，轻松以对，除了安慰父亲外，难道不也是在安慰自已么？

    今年回家，一向极少过问在外如何的母亲，也问起了打工的事，我还是一样笑着回答。母亲也笑着听我说打工的趣事，却忽然轻轻的说：“能安稳的做一份事，就别乱跑了吧。”听着这话，忍不住心头一颤，赶忙截着母亲的话，岔到别的话题上去。我知道她后面要说的话是什么，我又怎会容许她说出来？与母亲一起，却从不敢真切的看清母亲的脸与头发。因我知道，那脸肯定是皱纹斑驳，那发肯定是白霜萧萧。不看，便当一切如原来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包括我自已，仍然如旧时般青春年少。但母亲蹒跚的背影，时时在眼前，内心又深切的知道，母亲老了，我也老了。老了就是老了。又怎么会因为不看而不变？

    小妹曾经说起送母亲坐车回家时，看到母亲龙钟的背影的情形，虽然文字里不着一丝心情的痕迹，然而，我又怎么不明白当时小妹的心情呢，朱自清《背影》中流露的那份真情，也只有身处那时环境的亲人才能体会，若无体会，便读不出个中滋味，只道矫情。去年七月时，小妹哄着母亲到医院检查身体，电话里得知这般，我便慌忙赶回，陪在母亲身边，每天都听得护士问相同的话：“婆婆，今天怎么样啊？”说不清听这话时的心情，但确切的知道自已愿意多呆些时候，陪母亲聊天，即使母亲聊着聊着便会睡着，也觉得安然；母亲打点滴所花的时间长，小妹说：“给母亲买点零食吧。”于是便买了，虽然更多的却是我和小妹吃了，可只要母亲肯拈起一小片山楂，便也心酸着欢喜；给母亲送早餐，若听到母亲说好吃，便忍不住难过着开心；有一天和小妹和母亲三人在小店吃午饭，看母亲吃了几块内，不禁也惭愧而难受。跟花钱多少和菜式好坏没半点关系。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常听别人说这话，便也记得了。却从不愿意去考究这句话的出处，也不想弄明白这句话是谁对谁说的，撇开出处和环境，单独看这话，似乎能切合更多人的心情。像现在，决定不走了，便为着这“安稳”两字。想着就“安稳”吧，也许大家便都安稳。为着大家的安稳，我该能忍受很多。

    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小妹在空间里回复中的那个句子：“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曾想当然的以为这是张爱玲的句子。后来叫千山去帮查一下这句子的出处，千山查了并说了，但也还是没记住究竟是谁写的。其实我所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个作者是谁，不过就是想知道这句子的意思而已。一如前面的那个句子：“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样。

    忽然又想起当初惠州朋友犹豫的心情，难道他当初的想法，也正如我如今的想法一般？岁月催人，一定的环境，一定的时候，也许大家都会是一样想法吧，只争迟早罢了。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再次单独将这两个句子写下来，便是如今的心情。并转赠给老无法所有的朋友与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