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 (四）

往事随风

                                                                                               买菜记

   那年夏天我和弟弟随母亲回到了上海读书，那时，家里有一个专门负责买菜和烧饭的阿姨，她同时还给隔壁的十二婆和对面弄堂几个人家买菜。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她，成天风风火火的，蓬乱的短发，高高的颧骨，手上总是拎着几个破旧的竹篮，一双大脚走起路来蹭蹭蹭的响。

   楼上的外婆告诉我，高阿姨从小就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年轻时死了丈夫，留下一个儿子在乡下老家，她独自来上海给人家做佣人。我第一次听她说话就觉得好玩，是一口很纯的扬州方言。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那时的上海人怎么就对江北人有着这么多的排斥呢？记得，有一天，弄堂里来了个乡下妇人，花衣衫，白头巾，逢人就打听：“额从扬州来，来找高翠兰，这里有勿有啊？”这是高阿姨的妹妹，后来也在弄堂里帮人家做事了。有时候一群弄堂里的孩子看到高阿姨就拿来当歌唱，高阿姨她也不生气，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

   文革时期，学校停课在家，看着高阿姨整天忙忙碌碌的，我就主动请战要帮她去买菜，当时，在那个物资十分缺乏的年代里，谁家想吃上排骨和新鲜鱼肉都要起早去菜场排队买的。我家附近有两个菜场，穿过长长的弄堂，过南京路是最大的西马路菜场。 

   头天晚上临睡前我把闹钟调到凌晨三四点，一听见钟响，我就迷迷糊糊起来，一个人幽灵般的走出大门。这时弄堂里一盏盏昏黄色的路灯，像极了一处处鬼火在那里摇来晃去的，吓得我寒毛直竖，瞌睡全跑光了。人通常是你怕什么，就会来什么。我最怕一些狰狞恐怖的鬼故事马上就都跑出来了，我一边吓，一边想，一边踩着自己被灯光拉出的长长影子快步的走着，偶尔从身后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我就飞也似的一阵跑。跑出了弄堂，一直到了灯火辉煌的南京路。心还在“噗噗”的乱跳呢！

   这时候马路上没人，可菜场里已是人声嘈杂。来买菜的人都一个人都守着几个位子，有在互相说话的，也有的在那里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的。我看见高阿姨在那里叫；“小红！小红！”我跑了过去。高阿姨早在这里布阵设点，就是在卖肉或卖鱼的摊位前，摆上破篮子，破板凳或是砖头等。当然，她们也都是有自己的帮派的，“买菜帮”是我的戏言，但她们之间确实是很团结，互相照应着。高阿姨自己要去别处排队了，就会把我托付给别人，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马上会有人在旁边提醒我：“妹妹！快递！就要排到侬啦！”当我接过了高阿姨摆下的破篮子阵地时，自己俨然是一位坚守阵地的战士，必须记清楚前后左右的位子，高阿姨还一再嘱咐我要警惕随时可能发生的阵变（常常会发生，卖肉的摊位临时换地方了），我开始了几个小时长长的坚守。能做什么呢？只是在心里盼着天快点亮吧！我好买到一份战利品，回去的路上，能收到许多许多赞赏的眼光。

   有了几次这样的几次经历后，我退下阵来！后来又自告奋勇的要求去买些平时吃的小菜。这只需要在附近的小菜场里去买就可以了。走出弄堂的后门，过威海卫路，前面有座红砖房，进去不远有一个小菜场，

   这里有各种豆制品和新鲜蔬菜。去了几次之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那里聚集了不少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呢。当时，都还只有十五六岁吧，有些可能稍稍大些。并且，都是些非常漂亮时尚的女孩。记得，有一个梳着童花头，喜欢穿白衬衣，黑裙子，白袜子和黑皮鞋的女孩，雪白的皮肤很美。还有一个梳两条麻花辫的女孩，走起路来挺拔，一副很高傲的样子。也有像我这样纯纯的邻家女孩。大家天天来排队买菜，可我们都从来不互相说话，时间长了就会知道今天谁来了，穿什么样的衣服，有时会很羡慕。后来每次去买菜时，我也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裙，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女孩子越来越少了。在一个寒风萧萧的冬天，我也要走了。那些美丽的女孩当然也没有逃脱命运对她们的安排，也许和我一样，一定是去了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不知，如今她们都在哪里呢？那些每天在一起排队买菜的日子，她们是否还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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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雪儿

姐姐小时候的事是不是就像在眼前啊？

16--南施

写的非常感人。配上妹妹的老照片。仿佛带我回到了老上海。

芳龄

大上海买个菜都这么战斗力 高阿姨一个人奥特曼一样一样的[em]e113[/em] 那个漂亮骄傲的女孩 也记得比她更漂亮的雁姐姐没？[em]e113[/em]

白帆

姐姐开始写回忆录了。

雪中花

记得72年从大山里来武汉时，看到菜市场破菜篮、板凳排行一条，好奇的问舅妈，舅妈说:这是大城市特色。我还问了好半天[em]e120[/em]

老顽童

历史的记忆，也引起我的深思。[em]e163[/em] 知道了上海当年生活的点点滴滴。[em]e113[/em]增长了见识。[em]e113[/em]

人生录

生活中有了这些回忆，不寂寞、不单调，让回忆荧屏一幕幕风景，在风景下乘凉，才开心快乐。祝：夏季清凉[em]e156[/em] [em]e156[/em]

文灬卿

记忆的往事中，感受甜蜜与温润，时光岁月中，淘洗一段风华与精彩，写得真好，欣赏！

千子

越是小时候的事越记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