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走在后面的我》个人日记

散文·《走在后面的我》

个人日记

我是跟在奶奶，妈妈，姐姐身后长大的人。去园里摘菜，奶奶挎筐在前面走，我趿拉着妈妈做的花布鞋跟在后面。妈妈去井沿打水，我也是跟在妈妈的身后，两只脚啪嗒啪嗒不停追着妈妈的脚步。远远的站着，看着妈妈把水打上来，挑回家去。在城里读书的大姐放假了，我在大姐的后面去地里挖土豆。记得那是新土豆刚刚长好，一层薄薄的皮，还嫩嫩的呢。大姐领着我来到小河边，把土豆放在水里洗干净，走回家去。
通往河边的小路，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的蒿草很高，超过了我的个子。大姐走在前面，不时的回过头来对我说：“丫蛋，看着脚下。”那年我才六岁，大姐的话我听得懂。意思是别让路边的蛇咬到，我嘴里答应着：“知道了！”眼睛盯着路边的草丛里看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在后边小跑着。
有时候，妈妈，奶奶嫌带上我麻烦，就让我和二姐看家。二姐不爱和我玩，说我啥也不是。我便常常坐在矮墙上。两条腿搭在残破的墙体上，双手拖着下巴，胳膊肘压在土坯上，向墙外很远的地方瞭望着。说起这堵墙，还是抗战时期留下的。这是围绕村子筑成的土坯墙，很多地方都已坏掉了。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豁口，人们为了走近路，也常常从墙豁口跳过来跳过去的。自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寇投降后，距离小时候的我那会儿，已经十来年了。除了村口日本留下的碉堡是完好的，这围墙基本是残缺不全了。
那会儿大约是五十年代末期，我经常听奶奶讲抗战时期的故事。由于听得多了，所以就对奶奶讲的故事发生了兴趣。也恰巧我的家就紧挨着围墙住，所以我就对围墙外面的事情发生感想。一个人趴在围墙上，向围墙外面望着。远处是一望无边的玉米地，在玉米地的那边是乱葬岗。想到乱葬岗，就想起晚上，常常从乱葬岗那边传来可怖的狼叫声。也就在大脑里浮现出，奶奶故事里的场面。
乱葬岗距离围墙大约有一华里左右，在夜晚顺风的时候，常常能听到狼的嚎叫声，十分可怖。由于在抗战前，日寇在乱葬岗枪毙过抗日的民众，据奶奶说，当时的情景是尸横荒野，白骨成堆。也是野狼出没的地方。即使是白天，也没有人敢从那里过。狼群日益壮大，有猎人亲眼所见，有三五百只狼至多不少呢。从日寇到野狼，都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深刻的印象。
故事加上联想，促使我经常趴在围墙上向那个方向望着。妈妈回来了，看见我趴在破墙上，说：“丫蛋，看什么呢？快下来，看裤子都弄脏了。”我若有所思的说：“妈妈，你说那时候日本鬼子就在这个村子里，你害怕吗？”“嗨！能不害怕吗？你表姑父，被人告发是苏联间谍，通共分子。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了，就在东边的那片乱葬岗子。我和你表姑去看，一共挑死了六个人。被挑死的人什么样的姿势都有，唉！那个吓人哪，我都不敢看。快下来吧，看裤子上都是土了。”
妈妈说完就向屋子里走去，我跟在妈妈身后追着问：“苏联间谍？什么是苏联间谍呀？啥叫通共分子？”我不解的问。妈妈说：“嗨，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听别人都这么说。”我从小就爱刨根问底，既然在妈妈那里问不明白，就去问奶奶吧。我走进小菜园，看见奶奶在拔草。蹲在奶奶跟前说：“奶奶，你们常说的日本鬼子是怎么回事啊？”奶奶一边拔草一边说：“十几年了，小日本在这的事儿呀，老百姓都没忘啊！你还太小，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有一次，奶奶要去邻村看亲戚。我缠着奶奶，非要跟着一起去。奶奶看我执意要去，就说：“也好，就带上你吧，路上也好说个话。”我看奶奶同意了，心里非常高兴，一边蹦着跳着跑到二姐身边，用一种卖弄的口吻说：“一会儿我要去四奶奶家了！”二姐不屑一顾的看了我一眼，说：“傻！让大灰狼吃了，你就不傻笑了。”
   去四奶奶家，是要经过那片乱葬岗子的。可奶奶说，白天不怕狼。那时候，我记得我爷爷已经去世了。我父亲在城里工作，是奶奶带我们在乡下住。奶奶从墙上摘下，爷爷在世时候用的火药枪，背在身上，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筐，我知道那是要带给四奶奶的礼物。奶奶看了我一眼说：“丫蛋，走！”懵懵懂懂的我，手里拎着一只空柳条小筐，跟在奶奶身后走了。
这是一条马车道，刚刚下过雨的路上，深嵌着两条弯弯曲曲的车辙。路边长满了车轱辘菜，大人说那叫车前子，是药材。正值盛夏，车前子长出一根长长的挺杆，杆子上面结满籽粒。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撸着上面的籽粒。然后呢，再把攥在手里籽粒撒向远处。一边玩着，一边紧跟着奶奶身后半跑着。
走了不太远的一段路，快到乱葬岗子了。我不知道什么？只管跟在奶奶的身后走着。就看见奶奶把枪从身上摘了下来，扛在肩膀上，还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嘴里还一个劲的问着奶奶说：“奶奶，还要走多远啊？”“快了！过来，奶奶拽着你。”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晃啷晃啷的过来了。奶奶说：“好了，有车坐了。”马车到了跟前，赶车的人看见了我奶奶，从车辕上跳下来喊道：“三大娘，上五排啊？”五排就是四奶奶家住的地方。“是啊，你干啥去呀？王小子！”被喊做王小子的那个人是我家的邻居。“我去五排借车草，性口没有喂的了。上车吧，三大娘！”
于是，我和奶奶便坐上了王小子赶的马车。奶奶把枪放在车上，笑着说：“要是知道你也去五排，我就不拿这破玩意了。”奶奶说着话，把火药枪往马车上一扔，顺手把我揽在怀里。马车在土道上走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马脖上挂着用红布涮的铜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给我记忆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我叫他叔叔的王小子，也就是那个赶马车的人。就看他甩动大鞭子，发出的咔咔的响声，传出去老远了，还带来了一声脆脆的回音。
坐在马车上，我没有看到乱葬岗子什么样？因为到处都是荒草，还有矮树。因为是乱葬岗子，有主的坟茔都不在这里。所以平时看不见有人到这里祭拜扫墓，更看不见有人行走的小路。我倚在奶奶的怀里，眼睛向四处看着。虽然坐在马车上，可幼小的心里还是很害怕。唯恐大灰狼从草稞子冒出来。五排村和我的家距离很近，过了乱葬岗子，又走过一条山沟，就远远的看见五排村了。还没有到村子呢，我奶奶就让王小子把马车停下。好像奶奶当时说，要去山沟里看望我的舅爷。我对舅爷没有印象，于是就和奶奶下了车，跟在奶奶的后面，往那条山沟走去。
舅爷在这条山沟里养蜂子，一排排的蜂箱摆在半山腰上。还没走到跟前，就看见一个戴着蜂帽的人，看不见脸，也就不知道年龄和长相。我和奶奶走到跟前，我害怕被蜜蜂蛰着，吓得躲在奶奶的身后。舅爷看见了我们，摘下头上的蜂帽走下山坡。冲着奶奶喊道：“二姐，你怎么来了？”奶奶没有说话，领着我径直的往舅爷住的小房子走去。
舅爷随后也进了屋，看着我说：“这就是那丫蛋吧？几年没看见长大了。”奶奶坐在小屋里的炕沿上，把手里的柳条筐放在地上。看看我舅爷说：“快摇蜜了吧？记住给我留二斤好蜜。丫蛋她妈有好几年不生养了，我找中医看，说是有病。抓了几付中药，说是配上好蜜最好。”舅爷笑笑说：“我知道，你放心就是了。”
记得舅爷拿出一罐最好的蜂蜜，还拿出他做的玉米饼子，让我用玉米饼子沾蜂蜜吃。那蜂蜜真甜啊！在舅爷的养蜂场待了一会儿，奶奶便带我离开了舅爷那里。走了不多远，就到了我四奶奶家。原来是四奶奶生病了，奶奶拿出筐里给四奶奶买的糕点，放在了桌子上说：“看你体格挺好的，咋会有病了呢？”四奶奶半坐着靠在炕头的衣柜上喘着粗气说：“唉，老毛病了，养几天就好了。没事儿，看你三嫂，还没什么东西来看我。”
我听不懂奶奶和四奶奶两个人的对话，就趴在炕沿上，看四奶奶的孙子孙女玩嘎拉哈。快晌午了，四奶奶的儿媳做好了饭，我和奶奶在四奶奶家吃了午饭，就要回家了。这时候奶奶才想起来，爷爷的老洋炮枪还在马车上。就对四奶奶的儿媳说：“快去找王小子，看马车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四奶奶的儿媳一溜风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跑了回来对我奶奶说：“三大娘，王小子草都装好了，就等你和丫蛋回去呢。”我心里暗暗庆幸‘真好！不用害怕乱葬岗子了。’
马车上装满了草，我和奶奶只能坐在车辕子的前边。奶奶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对我说：“奶奶抱着你，别怕！”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到家了。我家就在村东头住，王小子叔叔把马车喊停下来，从草里抽出老洋炮，递给了我奶奶说：“三大娘，下回要再去五排村，先和我说一声。”那次姐姐很羡慕我，不用说什么？只看那眼神就猜得出，姐姐说我胆子大和奶奶一样。奶奶是跟着我爷爷打过猎的，胆子当然大了。可我还不是因为奶奶什么都不怕，我才敢和奶奶一起出门的呀。
二姐叫我小狗，说我总愿意跟在别人的后面。我不在乎，反正不管家里谁做什么？我都愿意跟着。岁月啊，就是快的这么无情，我把亲人都跟丢了。奶奶走了，妈妈也走了，连最爱给我讲故事的大姐也走了。我再也看不见走在我前面的人了，我茫然，我无措，我感叹之余就是想念。那些儿时的事情都成了令人心痛的久远回忆。

搁浅的海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