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是一阙宋词
音画诗情
在凤凰古城遇见一家卖银饰的店铺,店名“素”。银镯子上刻着缠枝的莲花,不华丽,不张扬,但雅致素朴。一件件银饰上,有的镶嵌一块刺绣,有的镶一片青花瓷,或一块黝黑的沉香木,有着光阴的味道。我在心里默念着,仿佛一位小家碧玉的名字,素颜如雪。似一杯萦绕在舌尖的清茶,淡如微风,少有的清雅和回味。
暮春时节,院中的栀子花开了,白色花朵立在翠绿的枝头,如白衫绿裙的少女站在清清溪水边,说不出的素洁和美好。摘几朵插在透亮的瓶中,连梦里也是栀子花幽幽的清香。
读明人张岱《湖心亭看雪》:“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读季羡林先生暮年的文字,也是满目素洁和干净。不唱高调,至情至性,质朴无华。好文字原是清新自然,素面相见。他放下枝头所有的繁华,沉浸在文字的泥土中,简静、纯粹。人生到了他那样的境界开始做减法,删繁就简三秋树,留下清绝、风骨的枝丫伸向天空,如一树清寒的梅。
在古老的徽州,遇见一块石碑,碑文上刻着“圣人孩之”,季老到了人生的暮年,也将人生活得明白和透彻,一位大家,终生保持一颗孩童般对万物敏感、天真、纯净的赤子之心。暮年时候,歇下尘劳,回归生命的本源,只留下雅洁、纯净的文字,走了。
我喜欢画家林风眠的画,他笔下的仕女真是冰清玉洁。白衣的翩翩女子坐在堂中,黑发挽起,细细的眉,朱唇一点,纯洁素雅,安详从容。一身素衣,却胜过万紫千红。她不怒不怨,不悲不喜,彻底绝了尘世的烟火气。
她们在画中,或凝神,或抚琴,或低眉,你会感到,原来娴静也是一种奇妙的力量。她身边细腰的青花瓷瓶中插着花,花是白色的莲花,亭亭开在瓶中,犹如一位圣洁的女子盛开在男子的心中,纯洁似一个缥缈遥远的梦境。令男人一辈子心心念念的女子,何尝不是心头的梦?无法触摸,遥不可及,只有留在心底,梦里,画中。
一对夫妻,暮年时的爱情是素净如雪。老年的钱钟书和杨绛夫妇是一对相濡以沫的知己。有人来访,敲开门,杨绛先生不说话,寄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钱先生在读书,不能接见来宾。原来,杨绛先生不说话,是怕惊扰了钱钟书先生读书。是啊,只有她懂得他,半个多世纪的相依相伴,她成了他骨头里的钙,是他的呼吸,是他的氧气。他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连爱情都显得多余。终无语,竟是最深情时。她是他的右手和左手,情同手足,唇齿相依,似水流年里的恩情都在一粥一饭里。
看一幅油画,傍晚昏黄的烛光下,屋中桌前坐着一对老人,白发的男子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老妇人低头在编织毛衣。桌上放着一台收音机,俩人似乎都没有听。他们默默相伴静坐着,不说一句话。光阴似乎已经静止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尘世中最后的爱,竟是默默无语,不着一字。共一盏灯火,共度天阶微凉,直到地老天荒。一生相守,老来就成了那幅画,素净安详如两尊佛。
素,于喧闹浮躁的尘世间,原来是一阕宋词。素,是生命的大美和庄严,也是人生另一个难得的境界。
文字 李娟 编辑 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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