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经意间，又到父亲节。欲说父亲，却又觉得无从谈起，因为有关父亲的陈年旧事在记忆里多如“过江之鲫”，他们争先恐后的纷至沓来，岂能一网打尽？犹疑茫然之际，忽然看到书橱里那本父亲送我的《水浒全传》引人注目，不觉如梦初醒，茅塞顿开。于是乎，轻击键盘，谈点父亲与书的故事，作为父亲节对父亲的致敬！

   父亲祖籍，乃是山东圣人之邦，因为贫无立锥之地，随我的爷爷，也就是他的父亲，历尽千辛万苦，逃荒到哈尔滨投亲谋生。许多艰难困苦，生离死别，暂且不提。

   父亲原本目不识丁，解放后，通过自学，方才认得片言只字，不过，在他的血液里一定根深蒂固的流淌着孔孟之道的影响，所以，便“因循守旧”的关注我们求学读书，从小到大，父亲从没有疾言厉色的庭训，更没有居高临下的耳提面命，多是循循善诱的言传身教，于浑然不觉中潜移默化的引导我们心悦诚服。父亲深知开卷有益的回报无穷，所以，经常鼓励我们读书看报。因此，我从小就嗜书如命，尤其对所谓稗官野史的小说传奇情有独钟，常常废寝忘食的手不释卷，心驰神往的乐在其中！惜乎，生不逢时，也是天有不测风云，小学还未毕业，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文学名著，不再是良师益友，突然改头换面，化作凶神恶煞，皆成声名狼藉的大毒草，被全国共讨之，全民共诛之。然后在一片愚昧无知的欢呼声中焚毁殆尽！它们自然也在神州大地全都销声匿迹，踪影皆无。在那个人妖颠倒岁月里，如果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私下偷读传阅，一旦东窗事发，亦会被罗织罪名批而斗之。（所谓看黄书、看黑书是也）那些年，普天之下，唯有浩然的小说孤苦伶仃的在新华书店里独撑门面，泱泱文明大国传承数千年，竟然变成万马齐喑的文化沙漠，百花凋零，万籁俱寂！人们唯有噤若寒蝉，饱受愚弄之苦。我自然在劫难逃，陷入无书可读的窘境失魂落魄，天天“饥肠辘辘”的“嗷嗷待哺”，在精神世界里面黄肌瘦的苟延残喘，与那个年代的青年一样，百无聊赖的在浑浑噩噩中蹉跎岁月，打发时光。

   记得有一天，父亲下班，带回一个同事张叔，也是个非常喜欢读书的人，落座之后，张叔笑容可掬的拿出一本破旧的小书，说：这本书你看过吗？我跳起来，急忙拿在手里，定睛细看，却是一本文言体小说《燕山外史》，说实话，那时我还小，乳臭未干。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字里行间都是些佶屈聱齿的文字深不可测，我捕捉在眼里，懵懂在心头，哪里读得明白？虽然不知所云，可我还是从头至尾囫囵吞枣的生吞活剥，自以为是的揣摩人物的奇闻异事。从此，我就萌发了对文言小说的极大兴趣，千方百计的寻找文言典籍，翻来覆去的读，字斟句酌的看，偶有所得，便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其乐不可支也！我之所以对文言文有一知半解，这本《燕山外史》乃是“始作俑者”也，它功不可没！

   文革时，《两报一刊》连篇累牍的口诛笔伐，开始评头品足说《水浒》。毛主席他老人家金口玉牙的恩准印发120回本《水浒》，父亲趁机从内部给我弄来一套全本《水浒全传》上中下三册。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套名著，拿着还散发书香的《水浒全传》，当时，爱不释手，喜之不尽！那快乐与兴奋，真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至今，这本深绿色封面的三卷本《水浒全传》，虽然已经有些破旧，却还当仁不让的在书橱里唯我独尊，傲视群雄的显示着它的与众不同！

   有一天，夕阳西下，父亲下班，进屋就喊我，随手递给我一个塑料皮的小本本，它貌不惊人，我一看，却不觉大吃一惊，顿时大喜过望，啊！竟然是省图书馆的《借书证》！我如获至宝！情不自禁的欢呼雀跃！！当时，真想狠狠的拥抱我亲爱的父亲！高喊他老人家万岁万万岁！！可是，此时的父亲，却仿佛做了一件应该做的区区小事一样平淡无奇，气定神闲的端坐在饭桌上，浅斟慢酌的喝着一元糠麸，他竟然行若无事。不过，我在父亲不动声色的神情里还是发现了洋洋得意的蛛丝马迹，至今难忘！

   那夜，月光如水洒进窗里波飞浪涌，我搂着《借书证》兴奋得碾转反侧、夜不能寐。第二天，黎明即起，胡乱吃口饭，就兴致勃勃的跑到省图书馆，结果，因为来得太早，图书馆尚未开门，形影相伴的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方才如愿以偿的登堂入室。从此，我一有时间，就会去省图书馆，如饥似渴的埋头阅读，徜徉在学海里流连忘返，陶醉在书山上乐不思蜀，常常连中饭都忘得一干二净，一坐就是一整天。许多如雷贯耳的中外名著，我都是在那里读过的。

   我与书籍结下不解之缘，在书海里受益匪浅，父亲功莫大焉！

   如今，父亲早过耄耋之年，已入鲐背之岁。虽然老态龙钟，却还思维敏捷不糊涂，每次我去看他，在我走后，他都会伏在窗口，默默无语的目送我离去，我也会不失时机的回眸，在与父亲目光相逢交汇的一瞬间，那深深的父子之情，在心领神会中超凡入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