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兮

文。墨水心

【壹】

世人都以为她没有名字，世人也以为他没有名字。其实世人都错了，她和他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叫孟紫烟，他叫周念君，他们出生在同一个村庄，他们是人人羡慕的青梅竹马，奈何却不是世人口中的白头偕老。她说，此生为君等万世，他说，此心只为卿而生，可他们说的都改变不了上天赐予的命运，终别离。

孟家的紫烟，名由村庄那条河上的桥而来，据说曾经有一位仙子经过这条桥的时候，它的周身腾腾冒起紫色的烟雾，于是村里的人们开始称呼它为紫烟桥。石头栏杆，细碎的沙石铺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桥成了人们心中对神的向往所在。紫烟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僧人，还俗成亲后，掐指一算便明了日后的女儿需以此桥为名。

紫烟只比周念君晚生了一个时辰，两家的父母常说，如果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该是多么难得的缘分。而周念君的名字竟是由紫烟得来，两个孩子还没出世的时候，紫烟的母亲就已经为自己的孩子取好了乳名，小君。周念君的父母说，不管将来的孩子是男是女，大家彼此一定要念着对方，念君，念君，其实就是念着紫烟。

【贰】

那一天，晚霞映满了整个天空，那一天，漫山遍野的牡丹红开的鲜艳，那一天，孟紫烟与周念君来到了世上。几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村庄的宁静，众人纷纷围至两家人的屋前，争相道贺看孩子。粉嫩的小脸，没有睁开的眼睛，两个孩子就如同瓷娃娃般让人爱不释手。在所有村民的建议之下，两家结了娃娃亲，命数由此开始。

念君哥哥，我们去西山头玩好不好。念君哥哥，你帮我摘那朵花吧。念君哥哥，娘说等紫烟长大了，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七岁的紫烟跟在七岁的周念君身后，叨叨嚷嚷着，此时的她或许还不知道什么是情，此时的她只知道，眼前的周念君是她喜欢的邻家哥哥。周念君从来都不用担心紫烟会哭闹，她只会黏着他，听他的话。

周遭的村民都说，那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一辈子才能这么开心的在一起。可村民说的仅仅是十五岁前的紫烟与周念君，却算不到，这两个孩子的缘分也只能终结在此。紫烟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跟周念君分开的一天，而这一分便是永恒，就算她倾尽了所有力气，却再也唤不回心爱的男子。

【叁】

十五岁的紫烟已经懂得了所谓的儿女情长，十五岁的周念君亦是非卿不娶，可是这个时候的国家遭到外族的侵扰，各家各户年满15岁的男丁都必须充军。紫烟与周念君终于迎来了他们生命中永远的别离。紫烟桥边，女子双目含泪望向背着行囊的男子，纵是满腹情思，却在此刻换做了久久注视，一上战场生死难测，他们都不语。

直到周念君转身离去的时候，紫烟才对着他高声喊道，此生为君等万世。周念君没有回头，却在心里默默念着，此心只为卿而生。一对有情人，离别在战争纷乱的年代，那一年除了抵抗外族，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因为朝野内外的不合，一时之间狼烟四起，百姓四处逃离，孟紫烟不得已离开了住了十五年的村庄。

颠沛流离的生活从此开始，跟着父母在各地的僧院落脚，然后在战争袭来的时候再一次离开。即便是如此辛苦的躲避，紫烟的心里还是有着美好的梦，那里有她最爱的念君哥哥。不知道战场上的他是生是死，不知道他是否如自己一般思念着，不知道何时这样的日子才是尽头。三年的时间过去了，战争不减，十八岁的紫烟却拥有了倾城之姿。

【肆】

东华庵里住着一位人间仙子，想求神拜佛的可以去亲眼目睹一下她的仙姿。这是在民间流传的一句话，说的就是孟紫烟，那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女子。因为动乱的时局，在奔波的途中，紫烟与自己的父母失散了，无奈之下唯有投靠相较其他住处安全的尼姑庵，也是因为她这等同于祸水的容貌，然而还是被人发现了。

紫烟施主，恐怕东华庵你是不能长住了。因为她的仙人之姿被发现，来庵里求神拜佛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是为了一睹孟紫烟的芳容。无奈于此，明空师太不得已对紫烟下了逐客令。幸好，善良的女子明白师太的难处，没有多说什么，在脸上蒙了一层纱巾，然后匆匆从后山离开了东华庵。

听说，抵抗外族的军队北上明阳城了，听说，有一个叫周念君的士兵为统帅挡下了一箭。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紫烟都决定要去明阳城寻找她的念君哥哥，然后再也不要分离。去北方的明阳城，需要经过一座沙漠，而单枪匹马的紫烟抱着誓死也要见到周念君的心，硬是疲惫连连的与饥饿干渴抗争，终是穿越了沙漠来到明阳。

【伍】

可是紫烟不知道的是，周念君不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士兵，因为那为统帅挡的箭，他已经是整个军营的副帅，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安扎在明阳城郊外的军队，整日里训练着，声声呐喊震破天际。只是紫烟没有听到，她一心想着周念君一定是在城内的。一身破落衣服，满脸憔悴神态的女子，怎是之前那个被称作仙子的孟紫烟。

 最终她还是晕倒在这座城最大的烟花柳巷之地，嫣然楼前。这是明阳城官宦名流，商人富贾集中的场所。紫烟是被准备外出的老鸨，柳妈妈发现的，然后这个满身胭脂粉的女人请人把紫烟抬进了嫣然楼。一开始，柳妈妈只是想让孟紫烟做花魁的丫鬟，等到一众下人帮女子清理干净后，柳妈妈才注意到了她的倾城之姿。

此后，嫣然楼的花魁换了，孟紫烟便是明阳城最美丽的女子。为她而来的王孙贵族，富甲一方的有钱人络绎不绝的涌进嫣然楼，纷纷出价要买紫烟的初夜。物以稀为贵，刁钻精明的老鸨又怎会轻易卖掉这颗摇钱树，所以，紫烟的清白暂时被保了下来，每日里只需在台上弹琴吟唱，博得那些公子哥的称赞即可，然后就是大把的银票落入老鸨的口袋。

【陆】

作为嫣然楼的头牌，紫烟的自由也是最大的，虽然身边跟着老鸨的人，但是毕竟她可以外出甚至去明阳城外的寺院参拜。寻遍了整座城，紫烟却发现不了周念君的踪迹，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却不曾想过，在离城几里之外的树林里，有他所在的军队。四年过去了，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子，早已是威震四方的副帅将领。

那一日，周念君跟随着统帅去了嫣然楼，可惜紫烟的名字却不是叫紫烟，而是语嫣。周念君怎么也不会猜到，帘幕后面弹琴唱歌的女子，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女子。两层的帘幕亦是阻隔了紫烟与周念君的相认，冥冥中，她只是感觉帘外坐了一个熟识的人，却没有想过掀开帘子去看一看。

明阳城的周遭已然没有了外族的踪迹，军队必须撤退了。当紫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明白那个念君哥哥就在城外不足几里的树林里安营扎寨，奈何现在却要离开了，而她却被困在了嫣然楼。几次三番的逃离，终是被狠辣的老鸨打的半死，更是扬言她若是再逃，立刻把她的初夜卖给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们。

【柒】

让人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军队撤离的半月后，明阳城外突然出现了外族人，并且攻占了整座城。紫烟乘着大家纷纷逃命的时候，从嫣然楼跑了出来。重新呼吸到自由空气的她，精神分外的清爽，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特意用泥巴摸了脸，然后混在人群里，逃出了明阳城。这一次，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听那群难民们说，撤离的军队返回到原来的都城了，就是君主所在的城。一路上传言纷纷扬扬，然而有一条却让紫烟的心冷了半截。周念君立功无数，君主念他年轻有为又未曾娶妻，于是下旨把公主嫁给他。虽然君命不可违，但紫烟以为他会为了自己冒险拒绝一次。可是却不曾听到周副帅拒婚的消息。

心灰意冷的紫烟想要离开这些是非之地出家为尼，当初因为放不下对周念君的情意，才那般奔波想要寻到他，如今他要成亲了，妻子却不是她。可她仍想与之见一次面，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正当这个女子准备踏入都城的时候，战争的号角又一次吹响，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再一次面临外戚的挑衅与威胁，周念君也不得不重新投身战场。

【捌】

原以为跟着军队就一定能见到周念君，孟紫烟却忘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是多么的危险。还没有追上远去的队伍，她便被占山为匪的贼子掳到了山林里。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强盗。任凭孟紫烟如何喊叫，另一间屋子的匪徒只管喝酒猜拳。就差那么一步，她就可以追上念君哥哥，就差那么一步，她就可以喊出心里的思念了。

所有的希望在顷刻之间湮灭，孟紫烟只能祈求那些匪徒不要对她施暴，哪怕是卖到青楼也好，只要不被这些肮脏的人糟蹋。可惜，天不遂人愿，强盗之首回来了，看见了孟紫烟倾城倾国的容貌后，立马决定要在寨里头举办酒宴，娶她为妻。那一天，紫烟几乎是被绑着拜了堂，押送进简陋的洞房。

她苦苦维系的清白也在那一夜被人夺去，醒来后的女子几乎颓废的无人认识，她还是那个美丽无比的仙子吗，她还是那个周念君的青梅竹马吗？不是了，什么都不是了，失了身，失了神，此刻的孟紫烟好像一个游魂般，听不见周遭人的话语，看不到所有景色。匪徒们也厌倦了这样的女子，遂把她放走了。

【玖】

破败的村庄，光秃秃的枝桠，几乎快枯竭的小河，那个年少时嬉戏的家，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情景，那个年少时的哥哥，也没有了身影。紫烟的神志在这个时候清醒，她竟然摸索着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她为他送别的紫烟桥。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她是个失去清白的女子，她忘了所有，却只记得一句话，此生为君等万世。

远在千里之外的男子却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一年君主下旨把公主嫁他，他其实是拒绝了的，只不过为了保住亲人的性命，不能惹怒帝王之家，才最终答应了下来。可周念君还是如实禀告了君主，他是有妇之夫，只不过尚未成亲，那个未过门的妻子才应该是他的正妻。君主听完他的话，竟没有发怒，只是说让他的正妻与公主平起平坐就可以了。

可这一切，孟紫烟都不曾得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紫烟桥上，始终有一个女子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一个男子的名字。这一声唤就是永远，然而那个男子却不曾回来过，他辗转四处找寻，却从未想过这个女子会在原地等待。一直到她离开人世，周念君也没有回到早已荒无人烟的村庄。

【拾】

地府阎罗殿内，判官勾笔又划下了一个人的生死。有没有忘掉尘世的药。殿下的女子，衰老的样子，让人猜不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倾城倾国的孟紫烟。最终她得到了所想要的药，却不是为自己，而是把它煎成了一锅永远也舀不完的汤。世人称之为孟婆汤。

 万万年之后，她终于等到了他的到来，只不过他是来地府寻人的。因为前世的功德无量，他在离世之后升仙做了玄界的解梦仙，专门收集凡人梦境的神仙，并且为之解密，却永远也解不了自己的梦。世人称之为周公。

地府相见，奈何桥好比是人间的紫烟桥，只不过她不再是孟紫烟，他也不再是周念君，从此往后，他们相识不相见，各司其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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