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

    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几个十年，七个八个还是一个两个，这样细细划来，才觉老天吝啬的真够可以，那些看上去很长很远的时光，连十指都用不着掰完，就会被全数收回。

    我人生的第一个十年是在浑噩中度过，那时候的自己不懂“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懂“黑发不知勤学早”，也无法明白村子里那个老爱抱着我用胡子扎我小脸的老头老马他的背影为什么越来越佝偻，当然也无法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死亡这回事情。我曾经豪迈地许下诺言：我将来要活到200岁。200岁，对于一个认为自己爸爸最有钱，因为爸爸有100块的孩子来说，活到两百岁，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理想。可是我当时是怎么预见到自己如今所想，活到两百岁，人生就活够了的呢？

    很显然，活到两百岁是妄想了。那些狂妄的王者，称孤道寡，说到底也是害怕油尽灯枯的吧。活不到尽头，怎么能看透。多名垂千古多遗臭万年的名声，都是惨淡浮云，唯有中间短短几个十年，或悲或喜，才完全归属自己。我人生的第一个十年，在我才学习“白驹过隙”这个词的时候， 光阴似箭。

 
   你想要自己的人生有几个十年，来得及无知，来得及放纵，来得及迷茫，来得及后悔，来得及重新来过，来得及将过往人生里的种种细细讲述？如果每个阶段，都需要十年，那就得六十年，如果，你比较愚笨，未能将现实看清，未能从现实中及时抽身而出，再如果，你体内潜藏的某些基因开始作祟，开始折腾你娇弱的身躯，你根本无暇浪费生命，再如果，你比较短命，活不到六十岁，那么你该如何是好啊？难道你不需要将这些事情早些提上日程？连我也开始恐惧，我害怕我活不到六十岁，活不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活不到拥有老去的资格就从世界上消失。谁来告诉我，因为恐惧死亡，我要怎么逃避死亡。

    差不多从11岁开始，我好像才从类似于失忆的人生回过神来，原来我在这个世界里，微薄呼吸。开始学着拿起笔来描述我将走完的这个“一生”，写它对我的压迫，也记录它给我的欢喜，还有一些纯属杜撰的剧情。我所剩无几的小学时光，我沉默的初中，我诡异的高中，用尽我最糟糕、最无知、最天真、最矫情的十年。那个十年，我在长大，没有人在老，还好，还好。

    看完一部电影，常想，人家的人生真精彩。精彩归精彩，但我从来不想“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精彩之处还未能回味，镜头然后就忽地转向“多年以后”。活在别人眼里的，是我人生的一点点，那些你们不爱看的，不能欣赏的，才是我。你不在的好几十年，你看不到的虚无的时光，都是我一个人在真真切切地过。

 
   上了二十岁，就开始对成长诚惶诚恐，那些在前二十年羞于启齿，有时还藏着掖着的话题都会被摆上台面，工作、结婚、家庭、责任，这些事物不分秩序地一股脑儿袭来，逼着你放下身架去接受。之后，你把高傲的头颅低下，埋到尘埃去，蓬头垢面，直到你也认不出是自己，那时你才敢鼓起勇气，将这生活继续过下去。这种行为有的人称之为“妥协”，我称之为“转折”。毕竟这些你曾嗤之以鼻的劳什子，你注定要侍奉一生，学会欣然接受，总会活得轻松些。什么样的人生不算荒废，试图摧毁你的，搞不好哪一天便成就了你。不到最后，谁知道呢。

 
   人生的第三个十年，有幸看到一句话：希望在20出头的生命里，做一件到八十岁想起来都还会微笑的事。其实不是不懂努力和坚持，不是不懂梦想的难能可贵，只是从来也不知道原来那些心里碎碎的念想也能被描绘的如此感人至深。就算活不到八十岁，知道我在梦想的路上奔跑，做梦都会笑起来吧。古人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大抵都有这样子的幸福感呢。

 

   这个十年，我得做好多选择，这些选择决定我这一生。不敢也不会让别人帮我去选择，这场赌局，押上我一生幸福。我把一生所有的好运气都恨不得挥霍在这里，只为遇见生命中错过便无法挽回的你。这十年，弥足珍贵。我是个老实的赌徒，愿赌服输。我只能在赔上全部的同时警诫自己，不要荒废。

 
   我看连续剧的时候有个糟糕的习惯，看完开头，不问过程，直奔结局。幸好，人生结局就算被提早设定我也无从知晓，否则，我想我没有勇气继续。难道你从来没有冲动，如果一切只是上帝的恶作剧，你会不会怀有报复心理的打乱他所有计划，任它急得跳脚，大发脾气。可是那些都太假了，上帝是幻像，生活也不是到处给你惊喜的情景喜剧，所以，我只能耐心地活下去。

 
   回头看看，才意识到生命里居然就有一个华丽丽的二十年，被我毫不客气地活成了过往。如果你是现在的我，如果你能穿越时空，如果可以穿越时空的你也刚好认识旧时光里的我，你会不会告诉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你会不会整天在我耳边念叨要我珍惜时间？这些话，旧时光里的我也曾听过，多少的你在那里出现，为什么当时荒唐迷了眼，视若不见。原来真的，那时候的我，是没有心的。

 
   下个十年，好遥远。遥远到，我还得过好几个一年才能轮到。下个十年，好近。近到过完这个十年过完，就剩下更少的几个十年。我活不到两百岁了，等不到你长大了，等不到看你的结局了。多想，等我活够的那天，是你们目送我离开，你们多伤心，我就有多开心，我所不忍心自己做的事，这次让你们做了。那该，多好。（假如，我能活到我活够的那天）

 
   我是自己的君王，王要求我，卿，随心而过。

    
   垂首低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