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聊 (十五)父亲印象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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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  聊(四)披着军装的土匪》中有这么一段描述:
  -·-他们把驴牵出来,我大哥死死地拽住驴的缰绳不放。几个恶狼般的当兵的拳打脚踢地围着他打,并用枪威胁地嚎叫着:“放开!再不撒手,我就崩了你!”
-·-此刻,我大嫂子只能跪地求饶,最终驴还是被牵走了。
其实文字中受辱者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不忍心看到我心目中父亲十分完美的形象受损,就拉来大哥做个替身。现在我想完整的说说父亲留给我的印象,为了还事物以真实,必须做此澄清。
亲爱的父亲不要怪孩儿把您受辱的一段事实说出来,您在给我们讲《三国》时,不是说过:关老爷也不都是“过五关斩六将”,也有“败走麦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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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则言归正传,谈谈父亲留给我的印象。
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是我爷爷的独生子。尽管家境不太富有,但父亲也是在娇生惯养的环境中长大的,没有受过多少屈。年少时有我爷爷为其遮风挡雨,他没有受过大累。到了中年,我大哥早早就能独当一面,本来就不多的那点地,大哥的长大为父亲身上的担子又减轻了不少。在这特殊的条件造就了他正直刚强、敢作敢当、不畏强不欺弱、遇事敢于担当性格。

父亲没有念过书,目不识丁。但他记忆力极强,他能一回接一回的讲《三国演义》,讲的故事情节有声有色,描述的书中人物栩栩如生。

他能头头是道的讲解《推背图》的细节,他用《推背图》解释当时的现实出现的大事件。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都没见过该书的真面目。

“ 
《推背图》易学、诗词、谜语三者高度结合,运用“四位一体”的手段,设迷极其隐蔽。每一个时代过去后,人们回头一看就会发现此书的预言惊人的准确。因其预言的准确性,在古代历史上,一直被历代统治者视为禁书,同时却被平民百姓奉为经典,以各种手抄本形式广为流传,承载着人们对未来世界的思考和预知一切的希望。”
上面是我现在临时查找的有关《推背图》的资料,可以说它是当之无愧的预言奇书。

我无法理解一个不识字的人,他如何获得这么多的知识。 


父亲不识字,但算盘打的特别好。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有珠算这门课。他从小九九教起,在家教我打算盘,学会小九九就把加法学会了,同时也把乘法口诀背过来了。教我学习珠算的归除运算,除法计算要背繁多口诀,他都能口口相传的教我。而且他还有所谓“飞归”的算法,打起来特别快,没见有多少人会。现在想想还觉得惊讶,一个不识字的人怎么能打这么好的算盘。在父亲的教授下我在班上珠算成绩很好。
后来令我对数学产生了浓厚兴趣根源,也应与此不无关系。


父亲喜欢唱戏,我们街有一个民间戏班子。完全是民办性质,自娱自乐,每逢节日、庙会等日子都要搭台演戏的。解放后改叫剧团,在传统剧目的基础上掺进一些现代题材的剧目。
每到冬季,剧团就要开始排练,所有的演员,打家伙和拉弦的文武场的人员都参加,都是清一色的农民。在排练场上他们都管我父亲叫老板,当时不懂,到后来才明白,被他们叫老板的人都是大角色,名角。
在排练中有时也会发生事故。记得有一次在武戏的排练中,一个史姓的年轻人在练大刀对枪中,被戳瞎了眼睛。当然了,那都是自行承担责任,没有找谁去讨说法的事。

唱戏需要戏台的,我们村上有个非常古老的戏台。戏台高出周围三米左右,它没有台阶或走道供人上下,平时是没人上得去的。只有当有演出时才搭起临时步道上下。
戏台上面有前台和后台两部分,有上场门和下场门相连,前台三面敞开,有两根明柱做支撑,上头是勾心斗角的大屋顶。它如果能保留到今天,堪称一件精美宝贵的历史文物。
每当唱夜时挂上两盏气灯。可以说,直至现在我都没发现那种灯能发出比它更接近太阳光的颜色,非常亮。


唱戏还要戏装、盔帽、髯口、道具、乐器、及武戏用的刀枪剑戟等兵器,所有这一切都一应俱全。这些物品装满十几个大戏箱。我家三爷爷就是跟箱的,平时这些东西就保管在他家。


父亲被圈内人尊称老板,那也不是白说的,他的戏路是很宽的。能演老生戏,演孙猴子戏,演丑角戏,不仅如此,还能会同一齣戏全部角色的唱法,同时会的戏目也很多。

在解放初期的各地兴起一股办剧团热时,不少地方也在办剧团,请教师。有一年,接受邀请,父亲和马瑞一起到南边的某县去教戏了。这个马瑞就是《聊灵异故事(1)诈尸》里的马大胆,他是和我父亲在《孙悟空三盗芭蕉扇》里演对手戏的铁扇公主。
就这么两个一字不识的人去给人家教戏,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这就和一个肉眼凡胎的人被人家供在庙里受人烟火一样,令人不可思议,这个受人烟火的小庙在《聊灵异故事(5)鼬仙》中有交代。

我在农村的时候还兴拜年,每当亲戚家晚辈来家拜年的时候,他一高兴就站在炕上即兴表演起来。表演的内容记不顶清了,大概是宋士杰,老生的戏,他脚踢着大带,跨着台阶,口里念着大段大段的道白,“---三步当作两步走,两步当作一步行,(词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时间长记不准了)---”台词美极了。
台阶走上去没有不说,他满口吐着粗气那是真的,年龄不饶人哪。懂戏的人都知道,这道白比唱更见功力。


时而又演起《盗扇子》里的孙悟空,拿着烟袋的手背在身后当做金箍棒,另一只手遮成凉棚状放在额前,远望火焰山的样子。猴儿戏是武生戏,没表演几下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是看得出他很高兴。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戏是一个小戏,是丑角戏,叫《顶灯》。说的是一个男人赌钱回家,被老婆惩罚。
头上顶着一盏油灯,他前面跑,老婆拿着马鞭(唱戏里代替马的道具)追。还要在地上打滚,还要钻席筒子。整个过程那盏灯一直顶在头上不掉。
我一直觉得这怕老婆很没面子,其实那也是艺术,和演员本人无关,当时人小不懂这些道理。
这齣小戏多数做开场戏用。


说了这么多,毕竟父亲是个农民,农民还是要以种地为主啦。说起种地父亲也是一把好手。
不同的是他有条件不受那么多的累,在把地种好的前提下,可以干些自己喜欢的事。

父亲在我印象中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是用智力和体力在种地的。
举个例子,我们北方扫地用的扫帚和笤帚是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别处人都用竹扫帚,它在北方农村是不适用的,会把场院扫坏。因为场院是土地直接做出来的,但它做得跟水泥地一样的光。打扫干净时,即使坐在地上都不会粘土,晒晒粮食没一点问题。
但这种地面是经不起竹扫帚的坚硬竹条的重创的,会被划坏,所以竹扫帚并不适用。需要另外一种适合这个条件的扫帚,这就是北方特有的一种扫帚。

他每年都要种几亩这种扫帚。扫帚也是一种庄稼,高一米半左右,直径不到一米的圆球状。到秋天成熟时刨倒晾晒,用特殊工具加工,直接在田间把它加工成扫帚。
加工好的扫帚外形就像放大了的一把双刃匕首的形状,再把它们码在一起,让它慢慢定型。

父亲每年春节一过,就会带上些扫帚去赶庙会卖扫帚,卖了扫帚换些零用钱。那时的农村是没有多少进钱的地方的,多数家庭吃油点灯的钱都靠卖鸡蛋的那点钱。有的甚至于在小舖直接就用鸡蛋买东西。
鸡蛋此刻竟成了流通货币了,今天看来满可笑的。
相比之下,父亲卖扫帚的钱就要管用多了。庙会时间的安排也很有些讲究,没有那个庙会日期会赶到一起的。所以赶完了这个就上那个,等庙会赶完了夏收也就开始了,所以庙会上卖的多是夏收用的农具,扫帚也是打麦场上不可或缺的农具。
我们村算是大村,当然也有庙会。它的日期是农历四月十五日,前后三天时间。
我总是跟着父亲去赶庙会,嘴巴是要占点便宜的,也是我的幸福的童年的一点记忆吧。


至于笤帚,那是用黍子的头搓出的笤帚杪(读秒音)捆成的,它的加工也是要用专门的工具,也有一点技术含量的活。笤帚是用来扫地扫炕用,扫起来即不起灰尘又扫的干净,用的地方不同分别叫扫地笤帚和扫炕笤帚。它的形状就像一把放大了的切菜刀,只是把子要翘上去一点,长一点。
它还有一个附带的用途,是教训孩子的惩罚工具,小孩不听话挨上两笤帚疙瘩是常见的事。
一般它是作为生活用品,多半都是在集市上卖。我们村也有集,是每十天三个集,一、四、七。
笤帚这个小玩意我们没卖过,都是自用或送些给亲朋好友。


父亲性子刚强,但又不失平和,他一点也不贪婪。就在我们弟兄三人都在家务农的时候,也没把活路安排得过紧,照顾到劳逸结合,该玩就玩。
对自己也一样,就在他快到花甲之年的时候就悄悄退隐了,宣布不再当家了。


父亲对子女的教育主要是教我们如何做人,由于他热爱戏曲,他经常会说戏有戏理,戏理就是教你做人的。他不主张以打骂方式教育孩子。我只记得一次他对我发过火,那时我已经工作了,有一年回家探亲。我刚一进门,他脸就掉了下来,怒斥道:

“给我出去!”
我蒙了,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老人家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一大屋子人也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接着他又说: 

“把带的那两个洋瓶子底儿扔了,再让我看到你。”
哎哟!原来是他觉得我带着眼镜,是对他的不敬。其实是冤枉,当时我眼已经近视了,为了工作学习的需要才配了眼镜。他误以为我只是为了贪图时髦,完全是一场误会。

——父  亲  走  了——
八零年秋日的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电报,说父亲病危。当时头就一蒙,那个年代,父母把子女的工作是看的是很重的,不会因为自身的病痛去影响孩子的工作的。所以,一般地讲,病危就是死信。
即刻动身,回家。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下了车还要步行八里地。
我带着儿子,他才三岁大,和今天我带的孙子一样大。我只想他爷爷一定在想他,他是我们家又一辈人,我必须把他带到我爸爸的面前。
我抱着四十多斤重的孩子,孩子抱着罐头,小嘴念叨着:
“给爷爷吃!罐头给爷爷吃!”
步行八里路,不,我走的不是路。
在秋收之后,一眼能望出好远,怎么近怎么走,我走的都是田地。
当过了拒马河大桥之后,就能看到家了。从最近的路线叉地走,最后都没从大门进,是从被大水冲倒的围墙处爬上坡进的家。
当我看到院子停着的棺材,棺材还留着缝没盖死。见此情此景一切都不必说了。
我看了我父亲最后一眼,人们就把棺材盖推上了。
哐嘡,这一声响宣告我再也看不到父亲了。
接着一颗颗钉下的钉子,就像颗颗都好像钉在我的心上,我的心在流血呀!

父亲走的太急了,在他发病的当天还能给修补围墙的我大哥递土坯呐。那一块土坯足足抵上四块砖头重,对于一个年逾八十的老人,该是多好的身体呀。
到了吃晚饭时,他觉得拿不住筷子了,晚上发现装烟装不上了,就这样当晚就病倒了。后来查明是高血压引发了脑溢血。

在父亲咽最后一口气之前,他两眼直勾勾望着西南方向,大家知道他是在盼着能看小三子一眼。
爸!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您老人家,没赶在您老人家闭眼之前让您看上一眼。
父亲!您不该走的这么快!让我们做儿子的感到愧疚的是:
如果我们做晚辈的尽了关怀老人的职责,及时发现并控制您的血压,高血压怕什么?
如果在您犯病之后能找个条件好的医院抢救,能不能抢到一个留有后遗症的父亲呢?
等等这一切是留给我们做儿子的是弥补不了的遗憾!
终生的遗憾!
我现在流着泪水,我相信这泪水要比那些焚烧的纸钱更珍贵!
父亲!我在想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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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凌云

子欲孝而亲不待!浓浓的父子情,让人特别特别感动!最真的情,震撼人的心灵。

老虎

[em]e179[/em] [em]e179[/em] [em]e179[/em] 多好的父亲!做人,做事都是超常的聪慧!------没有文字能表敍!!只有继承老人家的精神做一个真正男人!![em]e182[/em] [em]e182[/em] [em]e182[/em] [em]e183[/em] [em]e183[/em] [em]e183[/em]

彩云

[em]e179[/em][em]e179[/em]欣赏老师优秀作品,写得真好,诚挚祝老师新年快乐、永远健康幸福、马年吉祥![em]e181[/em][em]e160[/em]

童童

[em]e179[/em] 非常感人,很好。[em]e181[/em] [em]e183[/em] 新年好!大吉大利![em]e189[/em]

琼玉

作品优秀.写得实在![em]e179[/em] 祝新年快乐!

童心

[em]e179[/em] [em]e160[/em] [em]e163[/em] 新年快乐![em]e183[/em]

好友

先生的父亲聪慧过人,很有天赋,这样聪明的人干啥都用智慧,如果进了学堂定是文化人中的佼佼者!先生对父亲走后的内疚,是心酸的,今生是亲人,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