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世界

（三）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总会生根发芽。那以后，青儿的目光更冷，树儿也像变了一个人，每天按时上学放学，除了帮姐姐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就是自己闷头学习。在服装厂，计工计件的工作方式，青儿也是早去晚归，为的是多挣些钱。很多时候她都是咬着牙，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没有尽头，总有一天她们会迎来扬眉吐气的一天，村长一家人、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会仰视她们，会求得她们的原谅。可是那一天会什么时候到来呢？现实的残酷摧残着她们，让他们每天都活在屈辱里。

冬天，厂子里加班，回来的路上，三个喝了酒的后生就把青儿截在了半路上，反抗，青儿敌不过三个人，呼喊，只有大山的回应。青儿绝望了，这好日子还能不能等得到啊。她不再挣扎，任由他们撕扯，她的目光冷啊，冷得都结了冰、生了霜，她赤裸的身体像一株被粗暴剥了外皮的白杨树，在田野里孤独地颤抖着……青儿的心空了，她穿好衣服，拾起给树买的两个驴肉火烧，踉踉跄跄向村里走。“姐，你咋啦？”等在村口的树儿颤着声音问。“没事，树儿，姐摔了一跤，咱回家去。”

家里真暖和，一路上青儿没有一滴眼泪，可一进门，这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树儿问，她不说，急的他也陪着姐姐大哭。临近年关，家家都在杀猪宰羊的准备，这姐弟俩撕心裂肺的哭声就这么在村子里盘旋着，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但那些麻木的、粗糙的农民只是心尖颤了一下就没有了感觉，贫穷的生活似乎已经泯灭了他们的良知。

春天，青儿出嫁了，嫁给了县公安局长的儿子，一个五短身材的瘸子。青儿等不及了，她渴望生活的改变，她只能这样。出嫁前，她烧了所有孟军写给她的信，也烧了少女所有的青春梦想。而那些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屈辱，已经结出了邪恶的果实。出嫁那天，十辆奔驰组成的车队让这个村子有些无所侍从，村长和他的马脸媳妇像两只摇尾乞怜的狗，他们在青儿面前不断说着以前都是我们不对我们错了之类的话，马脸眼睛里还不时挤出几滴眼泪。青儿心里冷笑，却对他们说：“那些我早就忘了，可你们的好我都记得，不用急咱慢慢还。”一句话说的马脸面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来年秋天，青儿为局长的儿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眼见孩子眉眼周正，骨骼匀称，爷爷就给取名俊逸。一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局长高兴，在城里最好的酒店连请三天客，收了大把彩礼，爷爷高兴就用这钱给小俊逸买了一套房。青儿也借机提高地位，她办了三件事，第一让树儿暂时住进新房，方便他在县城读书，都是一家人，局长自不好拒绝。第二她想在孩子满月后出去工作，不在家里吃闲饭，婆婆先是反对，但青儿枕边已把丈夫说动，儿子一出面，婆婆不再阻挠，一切顺顺利利。这第三就是扳倒村长，和家人闲聊时她有意无意说上几句，一来二去，局长就对村长有了反感。偶然的机会一查，还真是经济作风都有问题，是村里一个恶霸，加上村长没有后台，这大皮鞋碾臭虫，不费吹灰之力。之前树敌太多，一旦没了权势，那日子就难了，后来打工从脚手架自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没个三五年，村长就败了家。

青儿的丈夫虽然五短身材，但脑子里点子比谁都多。老爷子当局长，自己放着公务员不当，下海开起了公司。起初起初青儿不理解，总是问。丈夫就神秘地对他说：“这公司要为咱家洗钱。”说的她在心里画起了更多问号。青儿也学着丈夫开了公司，丈夫承包工程，她开的是装饰公司。这一家人一心向钱看，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好运不断，先是局长进了人大，马上又提了副县长，还是主抓城乡建设的，手里抓着大把实权。接着树儿高考进了清华，他们两口子的公司在家里实权派的副县长的庇护下干的是顺风顺水，他们自己买了别墅，想把父母都接过去住，副县长却说：“我们过去太张扬，影响不好，还是你们自己住吧。”

            （四）

树儿学的律师专业，毕业后却没有进事业单位，而是在T市自己开了律师事务所。姐弟俩很少见面，偶尔一个电话，树儿总是告诫姐姐经济上要注意不要出问题，说多了青儿就反感，“我自己的公司，又不是国家的，能有什么经济问题？”树儿却说：“那你干的工程里有没有行贿才拿下来的？”心里一算小九九，这工程不是县长公公从中垫话周旋，就是送礼请客才拿下来的。虽然被说中了，但她还是冠冕堂皇地说：“现在人人不都这样吗？”树儿那边又说这黑心钱挣不得，会害死人的，她就恼了，竟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这钱怎么黑了，你上学还不是用的这钱？”那边一愣，叹口气说：“姐啊，这钱和情我会还你的。”待青儿要解释，电话里已经是嘟嘟的盲音了。

那以后，青儿还是脑子里留了意，也叮嘱自己丈夫经济上要小心。又两年，县长公公退了下来，老爷子平时谨慎，口碑很好，一切都平安。两个人的公司合二为一，承包上只打擦边球从不走险招，倒还安稳。逢年过节喊树儿过来团聚，青儿开始为他的婚事着急，都三十好几了，还一个人这那成啊，但这县城里那个女子又能入得了这心高气傲弟弟的法眼。看到姐姐公司平稳运作，树儿又为自己之前的猜忌与担心感到不好意思。姐夫喜欢这个小舅子，聪明英俊，那眼睛似乎什么都能看穿，俩男人推杯换盏，由着性子喝酒聊天，青儿在一旁陪着，她觉得幸福就是这个样子才对。

           （五）

有人说人的一生应该是痛苦的，而幸福只是其中的一些小小点缀，就像一个广阔的沙滩，零零散散散落些小贝壳，不仔细找是发现不了的。正当青儿顺风顺水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把她抛进了命运的深渊。

那天青儿自己开着宝马急着去见一个客户，路上有点快，不慎和一辆夏利有了一点小剐蹭，她拿上皮包下车，想赔点钱了事，可一下车她却愣住了，夏利车里下来的竟是那三个曾经欺负过她的畜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没有让她赔钱，只是索要了电话，说是有问题联系她，没问题就算了，本来小剐蹭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说的很诚恳，似乎还满含很多歉意。她留了电话，急匆匆地开车走了。

几天后，这件事情在她心里已经淡忘时，她的手机却响了，是那三个畜生打来的，没有提车的事，却告诉她，他们需要钱，不然就把那件事传的满城风雨，让她这个阔太太身败名裂，颜面尽失，50万，一笔清，以后绝不骚扰。青儿气的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就准备去公安局。但过后一想丈夫和孩子，还有这个家庭的幸福，她又改变了主意，她从财务那里提了50万，联系后打进了那三个畜生的银行账号里。本来以为花钱消了灾，可哪成想，一个月后那个恶魔电话又来了，这次还是50万。青儿恼了，她表面上答应了，但又说钱都在工程上，要过半个月才好，那几个人也就答应了。青儿私下里找人打听，知道这三个人又赌博又吸毒，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觉得再给钱不是法子，可又怕他们把那件事说出去玷污了她的清白，就急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恰好被自己的司机小王看出来了，就关切地问了几句，她随口就说有几个地痞流氓想敲诈。小王之前也在社会上混，一听就急了，拍着胸脯说：“您放心，您要怎么着，卸他们胳膊还是腿，咱都能办到。”“我给你100万，我要他们的命。”

十天里，县城出了三宗命案，一个是在草地里注射过量毒品死的，一个是吸毒后落水淹死的，一个是在夏利车里，车子着火烧死的。最后结案都属于意外死亡。青儿兑现了100万后获得小王承诺，小王也主动辞职消失。

六个月后，在一次械斗中，小王杀了人，招供时说出那三个人的死因，青儿被逮捕。树儿得知赶回来为她辩护。

“人是你授意杀的吗？你给了凶手多少报酬？”

“人是我让杀的，但他们该杀，我给了100万。”

“在这件事出现时，你为什么不诉诸于法律？”

“我不懂法，从小到大，法律就没有给过我什么公正，当我是个善良的好人时，我活得很屈辱。”

……

……

“法官，我请求辩护。”

“你可以辩护”

“法官，鉴于被告没有前科，以及个人经历，这次的行为有被胁迫后的自卫倾向，我恳请法庭量刑。”

经过树儿争取，青儿被判了15年徒刑，判决下来后，她主动提出了离婚。在监狱里她表现良好，减刑到十年。十年里，她熬成了铁石心肠。

青儿出狱时，只有树儿来接她。“姐，你住我那里吧，我那里房子很大，顺便帮我带带孩子，咱们的钱够花，你什么也不用做。”舒尔小声地和姐姐说着，他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他的心比姐姐还要疼。“不用了，树儿，姐姐知道你的心。我想回家，回咱自己的那个家，姐什么也不想了，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监狱里的生活姐已经习惯了。”

在老房子前，青儿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仿佛又看见爸爸带着她和树儿走在田埂上，她带着野花编的皇冠，像个公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