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个人日记

自渡

个人日记

堂妹小平是湖南一家电台某一档谈话节目的主持人，去年自驾去云南游历一番后，转到西藏，便再也离不开，在那儿呆了两个多月，下定决心回来办理好辞职等一应手续，再回西藏，在拉萨租得一处小院住着，并且在一家电台谋得一份主持人的职业，踏实过起了蓝天高远阳光亮烈的日子，自称“东躲西藏”。

小平在博客中写：

因为想到2012，就出来圆梦，没想走着走着，竟发现这次不是圆梦，而是一个梦开始了。出来之前，什么都舍不得，出来之后，什么都舍得下。在拉萨呆着的两个多月，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轻轻的说：留下来。

好吧。那就留下来。9月下旬去长沙，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该放下的都放下，该带走的都带走……还有什么？似乎顷刻间一无所有，又似乎瞬间拥抱了整个世界。

我没有小平那样的洒脱，但是，我打心底里羡慕她。丢下一切独自游走，所追逐的，惟内心的欢喜与平静，那是我从未放下的梦想。年轻时一个男孩曾对我说：跟我走吧，我带你走遍千山万水。一句话让我怦然心动。然而骨子里循规蹈矩凡事求周全的因子，让我还是选择了一条中规中矩的路走到今天。

转眼年近五十。小时候写作文，常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奶奶”这类的字眼，如今眼见得自己也快到 “老奶奶”的年岁了，忽然生出许多不甘。诚然，我很多时候也在出行，却都是公差，每到一地办完差事便匆匆赶回，一路的风景和心情都被忽略。匆忙赶路的人生，留下的真正关乎生命质量的回味，淡而又淡，焦虑和惶恐倒不离不弃地追随左右。即使偶尔到得一片山水之间，正自心旷神怡慨然忘情，骤然电话声起，那端报来的烦心事又将人拉回到永远理不清的一团乱麻之中。

“理不清就不要理了，放过自己。”我曾这样开解一位年轻的朋友。但是明白了不等于做得到，我的修为显然太浅。都道大隐隐于市，身处闹市，俗务缠身，或者处境窘迫，尚能心境辽远平静，尚知如何在不堪的忙乱中照拂体恤自己这一个独特的生命，那才是真正的通透深刻。陈丹燕在《上海的金枝玉叶》中写戴西，生存空间和个人尊严都被逼迫得困窘不堪的岁月里，依然从容地每天喝下午茶，在煤炉上，用铝锅加铁丝架为自己烘烤一个作为茶点的蛋糕。那是真正的高贵通达，骨子里是有密实的教养和智慧支撑的，再粗重的恶之轮，也碾不坏那样的精神质地。我这类凡庸之辈，仰视之余，并不敢在那样的境界面前做过多徘徊，怕落入更深的自我厌弃。一个身上淋透世俗之雨偏又陷在一地鸡毛中的人，怎么都是摘拍不净，只有承认自己无能且俗，并且从这无能和俗之中寻出一些乐趣和理由，来为自己一生的价值做一个勉强能够遮颜的注解。

只是，那种不甘时不时冒出头来，破坏一下心里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祥和。

今年4月得着一个机会到了英国，8月又去了西藏。伦敦，苏格兰，北爱尔兰；拉萨，山南，林芝……当这些曾经只在梦里的遥远地名变成切近的一片土地，欣喜之余，心头涌动的居然是强烈的无价值感。世上这么多神奇的山水，自在那里平静了千万年，我们的抵达不过是一种惊扰。站在寂静的尼斯湖边废弃的古堡里，看着阳光下波平如镜的湖面和湖边自在盛开的黄花，我更相信，我们在尘世的几十年辗转挣扎中所追求的价值和目标，所拥有的成功和喜悦，所承受的挫败和苦痛，在宇宙的怀抱里，都无限趋近于零。风在吹，花在开，蝼蚁在忙碌，人类在追逐。我们所有的惊天动地，其实都惊动不了天地，只惊动了我们自己；很多事在我们的世界有天大，那只是因为我们的天太逼仄狭小。

     生命中会吹过一阵一阵的风，有的风带我们进入迷障，将我们囚禁在一座虚幻之城里遍历喜怒哀乐，错认此身是永恒，错认他乡是故乡；有的风带我们看见大地深沉青冥浩荡，明白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是“我的”，从而获得欣喜接纳己身、与世界平静相处的智慧。
     不必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