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个人日记

       妈妈突然开始热衷于上QQ和微信了,原因是偶然发现我的空间有不少日志,她可以一篇篇去读;我和弟弟妹妹的行踪,她可以通过微信了解。而不久前,她连手机都不用的。
       妈妈一生辛劳,年轻时与爸爸分居两地,靠我的身有残疾的外婆帮扶着拉扯四个儿女,种种艰辛难以言尽,到老年才得展眉。
       妈妈是外婆的独生女儿,上面曾有过两个哥哥,皆早夭。外公去世得也早,妈妈差点读不完小学,幸得一位张老师帮助免了学费,才得以完成高小学业。此恩让妈妈几十年未曾稍忘,尤其老师步入高年后,妈妈几乎每年都要到老师居住的株洲去看望他。
       妈妈十八岁开始教师生涯,教过的学生无数,在家里的谈话也多是围绕学生,所以我记得她不少学生的名字。
       妈妈本来和爸爸同在洞庭湖区一个区镇上的小学和中学执教,我7岁那年,妈妈领着她的学生们从镇砖厂往学校挑铺路用的碎砖,有几个学生抄近路踏过一片种植了"革命草"的旱田,被路过的区委书记撞见,书记大怒并追责,妈妈站出来认受所有的罚,被调到一个偏远的乡村小学,每周日黄昏乘船前往,周六晚乘船回到镇上与一家老小团聚。至今记得在夕阳下于码头边目送妈妈乘船在水上行远时空落落的心情。妈妈每次回家都带着学生的作业本,给我和弟弟看那些作业本上一丝不苟的字迹,告诉我们:她新任教的学校极贫困,教室四面漏风,常有猪从墙角的破洞钻进教室,张望一番后又从容地从墙洞拱出去。教室里也没有课桌,孩子们每天从家拎个小矮凳来上学,把作业本垫在自己的膝上写作业。
       "条件那么苦,孩子们的字还写得这么好啊!"妈妈教我们懂得珍惜和努力。
       后来小弟弟出生,妈妈产假未满,便被调到沅江南部的柑橘之乡____团山公社的杨泗桥学校。
        记忆中一家人乘了很长时间的船才到达沅江县城。杨泗桥学校离县城约五里地。学校分给我们一间9平米左右的房子,两张床对着摆放之后,中间的距离刚好容一人走过,两床之间的墙边放下一只木板钉成的简易木箱权充碗橱;门旁窗下的一点空间,放置着煤炉、烘尿布用的火箱,以及两口摞起的盛放全家衣物的樟木箱。还有一张小木凳,那是妈妈晚上备课时坐的,将备课本就摊在膝上一页页写自己的教案,一如她教过的那些孩子写作业的情形。
       记得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们姐弟三人半夜冷醒,发现雨水已漏进屋内浸透被褥湿了衣衫。我们的惊叫还含有一丝新鲜欢闹的成分,妈妈却突然失声痛哭起来____生活是如此逼仄潮暗,心上蓄积的泪借一场大雨终于满溢出来。
        但妈妈更是强大的。天一放晴,她便借来长梯爬上屋顶用油毡一处处补漏。过一段又开始漏,她二话不说又爬上屋顶再补。就这样无师自通地做了一回又一回建筑工。
        渐渐地,妈妈以她的坚强、敬业和对学生的好,换来了新环境的接纳。学校给调换了一间大一倍的房子,我和大弟弟也学会挑水洗衣做饭了。妈妈越发地忙,班上一个聋哑孩子,经妈妈用一整套自创方法导引,学会了认字计算。孩子的母亲感激不已,常来学校送些自种的蔬菜,外婆必定蹒跚着用纸包些干鱼、坛子菜回赠。冬天的早上,妈妈常将班上冻得双手红肿流着清涕的农家孩子领到家里,在煤炉上给他们煮米豆腐,让他们吃了身子能暖和一点。妈妈的付出,让村民由认可而信赖,每年秋季开学的日子,都有很多家长求到校长那里,要将孩子安排到妈妈的班上。
        妈妈是极认真的。年轻时患甲亢,因服甲状腺碘过量落下病根,三十多岁便很虚弱,加上胆结石,常疼得死去活来。纵是这样,她也从不误了上课,除非实在撑不住。有一次发病被送医院,外婆在家掉泪,说昨夜梦见一树黄梅,怕妈妈不好,"黄梅不落青梅落呀!"外婆那一瞬的神情、语气,我那一瞬的惊惧、悲伤,几十年过去仍分外清晰。
        外婆娘家有一个弟弟,地主成分,几十年不见,在家挨斗苦不过,有一天突然寻姐姐来了。外婆见了,笑过又哭,让他呆在屋子里不出门,怕被大队民兵看见盘问,影响妈妈。住了几日,要走,外婆也不挽留,只大早起来煮一锅饭,将炒好的腊肉埋在饭里,用干净毛巾包好,对亲弟弟说:要走好远的路,会饿,这些路上吃......那暮年的弟弟泫然欲泣,外婆也红了眼眶,却说:"我流不出泪了,你只好好走吧,莫再来了!"
        我后来才明白,外婆是在尽己所能庇护她惟一的孩子,我的妈妈。几十年间,妈妈也像外婆当年,尽她所能庇护着我们。
        我考上重点大学,在妈妈学校所在的大队是一桩大新闻。妈妈开心之余,开始给我准备行装。她到公社供销社买来很多因洪水中浸湿而降价至两毛多钱一尺的棉布,自己动手给我做衣服,缝被单,一天一天将一只大木箱装满。我离家的那个秋天的早晨,妈妈站在学校门前的土台上目送我和爸爸走远,秋风将她的发吹得凌乱,也将我本是雀跃的心骤然吹乱。
        我参加工作不久,一次给家里的信中大大咧咧地写了些诸如你们热闹我一人孤单之类的话,过后便忘,不曾想妈妈收到信便请假赶到长沙来了,在我那间简陋的宿舍里变着法子为我做各种好吃的,陪了我好几天。
        妈妈四十九岁那年第一次接触气功,从此便早晚勤练,身体竟渐渐地好起来。我儿子出生时她还没退休,请了一个月假来长沙照料我。儿子夜里总吵闹,妈妈怕我休息不好,便索性自己带着睡,满月后又让我跟着她回到沅江休完产假。在沅江的那几个月里,我每天醒来,妈妈已赶去四五里地外的学校上课,她为我煮好的桂圆红枣鸡蛋或者猪蹄炖花生在灶上温着,儿子一夜积下的尿布已洗净在阳台上晾着。中午和晚上,她都赶回来为我做饭,为小外孙弄吃的。现在回想起来,对于年过半百的妈妈,那奔波劳顿的几个月该是多么不易!妈妈却说,大女儿小时候吃过太多苦,自己想尽力补偿。在妈妈的心里,无止境的付出,才是她的本分吧!她是从不曾想过从儿女这儿获得回报,所以儿女一点点的好,于她都是意外的惊喜和福分。
       去年临近年底时,我背部时有阵发性刺痛,持续时间长了,心下疑是大不好的毛病,学医的同学也催促去医院,只因事务繁多一直拖着。春节期间,爸爸妈妈在我这儿,我不敢流露什么,年一过完便去医院做CT,原来只是个脂肪瘤。心里一轻松,便与爸妈聊起来,说到荸荠可以化肺部之积,妈妈从那天起,每日里去菜市场寻又大又红的荸荠买了来,洗净,一只只削皮,再洗净,用大玻璃碗盛着,我一进家门便端给我;早上起来,待我用过她做好的早餐后,又递过一碗削好洗净的荸荠。日日如此,日日让我心头又愧又暖。
       妈妈对爸爸,也是一心一意地好。妈妈说,爸爸从小失去父母,吃过太多苦,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待他好。爸爸小时候的故事都是妈妈告诉我们的,每次说起爸爸放学要轮流到他几个叔叔家下田干活、大冬天要在外放牛,妈妈眼睛里都是心疼不已的神情。去年爸爸摔倒骨折,手术前后卧床数月,弟弟上班保姆也不在的时候,便是妈妈照顾,而她那些日子也身体不适,一站一坐之间都很费劲,却竭力不显露丝毫。
      有一次,妈妈跟我说起身后事:"如果你爸爸先走,我跟着你们谁都能过;如果我先走,留下你爸爸,他跟谁过都不会太习惯,你们一定要好声好气待他呀!"
      每次想起妈妈这一番叮咛,我便止不住泪。人世的缘分还是太短促,一转眼曾经无所不能的父母就在交待身后事了,一转眼青葱儿女也近老境了,一转眼儿女的儿女也成人了。我心有不甘,不忍,不安,但是,当我重访往日时光,从妈妈的容颜,我恍然认出了天使的模样。
       原来,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我们能做的只是珍惜。



文章评论

子在川上曰

祝母亲节日快乐!很幸运,你有一个伟大的了不起的母亲!母亲都是无私的,了不起的。爱,让我们能够面对人生的一切!

霜天渔火

在母亲节分享你的美文,真好!祝你节日快乐,更祝福你的母亲健康、平安、快乐!

上善若水

母亲节读您的美文,倍感亲切!祝福您的母亲健康长寿!

云想衣裳

满满的感动!母爱无限!感恩有心!祝福!!

阿布

狼姐写得真好 怪不得狼姐这么美 怪不得从狼姐挺拔的身姿、淡定的眉眼中总能看出一份坚忍和倔强 原来一身梅骨曾经霜[em]e100[/em][em]e163[/em]祝姐姐节日快乐 姐姐的母亲节日快乐[em]e176[/em][em]e163[/em][em]e163[/em]

问花笑谁

昨晚问花就在狼姐家流连忘返看您旧日文字,想着狼姐最近一定很忙,所以没有更新日志,边看边感慨在手机上看总不如拿一本书依在床头看惬意,还百度了一下狼姐姐看您出书没,啥时出书就好了,。今早就有更新了,开心[em]e112[/em]一直追着看狼姐的文字,您还总配照片,您的父母于我就像熟悉的小区老人,祝福二老健康长寿!狼姐节日快乐![em]e163[/em]

妮子

祝福送给天下所有的母亲!

遇见

优秀的母亲成就了你的优秀!深深祝福![em]e163[/em][em]e163[/em]

布衣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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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凝子 NNIKY

祝我的一姐母亲节快乐,也祝奶奶母亲节快乐,母爱无边,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爱![em]e178[/em][em]e178[/em][em]e178[/em]

有啥呀

经历是财富,妈妈健在就是幸福! [em]e327801[/em] [em]e327801[/em]

夜的女巫

一句人世的缘分还是太短暂,浓缩所有的故事和点滴,感动得泪流满面。嗯,唯有珍惜[em]e178[/em]祝老狼姐姐和妈妈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