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小

　　　　　　　　　　　　　。梁峰霄。

书法爱好者都知道书圣王羲之的传世之作，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然而，更多人不知道的是，这部千古不朽的名篇与一位平遥人密切相关。

　165２年前《兰亭序》的问世，可以说是中国书法史上的奇迹，其卓绝的艺术成就，达到了千百年来书法发展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一块丰碑，也成了历代书法家临摹学习的范本。也成就了王羲之的“书圣”之名。  

公元353年，东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在山阴兰亭（今浙江绍兴西南兰渚山）举行浩大的修禊活动。“修禊”，禊，同絜，即洁。是一种古代风俗，在每年三月上旬的巳日到河边沐浴，举行以求除灾祛邪，祓除不祥，消灾祈福的祭祀仪式。在这阳气充畅，春风和煦的大好时令，人们可以通过沐浴温暖的河水，涤净身上的不祥之气及祸根疾患。并在水滨引清流为曲水，流觞宴饮，吟诵诗文。

　　 魏晋以后，这种风俗逐渐成为文人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他们饮酒遣兴，吟诗作赋，观山赏水，谈佛论道，挥毫泼墨， 号为雅集。

　　　这次 亮相于山阴兰亭雅集的四十二位文人雅士，当时显赫的人物差不多都到齐了，各人分坐于曲水之旁，借着宛转的溪水，以觞盛酒，置于水上。酒觞流到谁的跟前，谁就必须赋诗；如果没有赋诗出来，就会被罚酒三觞。 当时王羲之、孙绰、谢安、谢万、孙统、王彬之、王凝之、王肃之、王徽之、徐丰之、袁峤之等十一人各作四言诗、五言诗各一首；王丰之、王元之、王蕴之、王涣之、郗昙、华茂、庾友、虞说、魏滂、谢绎、庾蕴、孙嗣、曹茂之、曹华、桓伟等十五人，或四言诗，或五言各作一首。另有王献之、谢瑰、卞迪、卓旄、羊模、孔炽、刘密、虞谷、劳夷、后绵、华耆、谢藤、任凝、吕系、吕本、曹礼等十六人，因未赋诗而各被罚酒三觞。

这三十七首诗，汇编成《兰亭集》，孙绰等人提议王羲之为之作序，王羲之于是乘兴用鼠须笔在蚕茧纸上为诗集写序，记下了诗宴盛况和观感。全文28行，324字，通篇文采灿烂，隽妙雅迪，书法更是遒媚劲健，气势飘逸，　字字精妙，有如神助。其中的20个“之”字，竟无一雷同，成为书法史上的一绝。序中记叙兰亭周围山水之美和聚会的欢乐之情，抒发人生好景不长，生死无常的感慨。翌日，王羲之酒醒后意犹未尽，伏案挥毫在纸上将序文重书一遍，却自感不如原文精妙。他有些不相信，一连重书几遍，仍然不得原文的精华。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的书法艺术在这篇序文中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发挥，已经是自己一生中的顶峰之作。当时更没想到的是，这篇即兴之作，竟被后人捧为传世之宝、千古绝唱，推为天下第一行书。
　　　 据传王羲之将《兰亭序》视为传家宝，并代代相传，一直到王家的七世孙智永手中。可是，智永不知何故出家为僧，身后自然没有子嗣，就将祖传真本传给了弟子--辩才和尚。辨才得到《兰亭序》后，十分珍视，密不示人。到了唐朝初年，唐太宗李世民大量搜集王羲之书法珍宝，经常临习，对《兰亭序》这一真迹更是仰慕，多次重金悬赏索求，但一直没有结果。后察出《兰亭序》真迹在会稽一个名叫辩才的和尚手中，李世民马上将辩才请到长安，委以官职，热情款待，然后借机向辩才打听《兰亭序》的下落。但无论李世民怎样百般盛情，辩才只是装憨作痴，不肯献出，后来派监察御史萧翼去偷回《兰亭序》。李世民想方设法将《兰亭序》真迹搞到手后，爱不释手，视为御宝，除自己临摹观赏外，还命令当朝著名书法家冯承素、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人写成各种摹本赏锡大臣，而把真品藏在身边。死后把这绝代墨宝作为陪葬品埋入坟墓昭陵里，“天下第一行书”从此长眠地下。　

　 　一次平常的文人雅集，竟然创造了如此神奇的历史；而 这次禊会雅集的主要召集人，居然是一位来自山西平遥，在此地隐居的玄言诗人，他叫孙绰。

　　  孙绰(314－－371)，字兴公，幼年丧父，寄身外家，曾任著作佐郎，征西将军庚亮请为参军，又补章安县令，微拜太学博士，再迁尚书郎。后转任永嘉太守，迁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光绪版《平遥县志》卷九人物志中载“孙绰，楚孙，隐居会稽，游放山水十余年，作《遂初赋》。后作《天台山赋》”。孙绰是孙楚之孙。光绪版《平遥县志》同卷记载：“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祖资魏骠骑将军。父宏南阳太守”。

 　　　“太原中都”即今山西平遥县西南。秦汉时平遥析为京陵、中都二县。史载，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年），刘邦带兵平定了代地陈豨的叛乱，就立8岁的刘恒为代王，都晋阳(今山西太原市南)，后迁中都(今山西平遥西南)。刘恒后为汉文帝。汉景帝刘启也是出生于平遥中都。所以，当时的中都一定是繁荣鼎盛，人旺族兴。虽然，中都故城早已夷为村落，但保存至今的双林寺，原名中都寺，规模宏大，名声显赫，堪比敦煌，肇造于北魏之前，正是平遥孙氏一族兴盛的那个时代。足以证明平遥中都在那个时代的辉煌。 从东汉起，尤其在魏晋时期，由于平遥中都的孙氏族人仕宦辈出，位居显要，人才济济，遂成为孙氏一大郡望。

根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载：孙武之子“明生膑，膑生胜，字国辅，秦将。胜生盖，字光道，汉中守。生知，字万方，封武信君。知生念，字甚然，二子：丰、益。益字玄器，生卿，字伯高，汉侍中。生凭，字景纯，将军。二子：届、询字会宗，安定太守。二子：鸾、骐。鸾生爱居，爱居生福，为太原太守，遇赤眉之难，遂居太原中都。”孙武的十三代后裔，由东汉的孙福定居平遥，《山西通志 .卷六十四.氏族》 也有类似的记载："孙氏一出自妫， 姓武， 为吴将军孙膑。 膑居太原中都”， 由以上证据可证，平遥孙氏族人应是《孙子兵法》作者孙武的后人。

　　 东汉以来，孙氏即为中都大族。孙绰曾祖父孙资在三国魏文帝曹丕即位以后做过中书令，相当于当朝宰相。逊位后官赠骠骑将军。
　　 孙绰祖父孙楚出身宦官世家，才华卓绝，但爽迈不群，少欲隐居。《晋书》有传。史称其“才藻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故缺乡曲之誉。楚少欲隐居，谓王济道：“吾欲漱石、枕流。”济笑道：“流非可枕；石非可漱。”楚道：“枕流欲洗其耳；漱石欲厉其齿”。孙楚四十多岁做镇东将军石苞的参军，又由于生性刚毅，为官居正，敢于直谏，被石苞参奏了一本，遂弃官居家，一滞又是十数年。后做扶风王司马骏征西参军，晋惠帝时为冯翊太守。七十多岁去世。 孙楚有三子：孙众、孙洵、孙篡。孙众未仕而早终。孙洵为颖川太守。孙篡虽史书上只见名字而不见事迹，不过他的二个儿子：孙统、孙绰，《晋书》上都有传。《孙绰传》中说，孙绰“袭爵长乐侯”，说明其父孙篡在世时身份不低，曾赐长乐侯之爵。 

　　 孙洵之子孙盛，字安国，亦为东晋名士。曾任佐著作郎，出补浏阳县令。历任将军府室参军、廷尉正诸职，后以功进封吴昌县侯，出补长沙太守。入朝又累迁秘书监，加给事中，著有《魏氏春秋》和《晋阳秋》两部史书，早已亡佚。七十二岁时去世。《晋书》有传。孙盛曾为东晋征西大将军桓温帐下参军，受到桓温青睐。他对桓温第三次北伐的败绩，如实记载于《晋阳秋》中。桓温得知此事大怒，便要求孙盛改写，以杀身灭族相威胁。当时桓温执朝廷内外大权于一身，但孙盛拒不屈服于桓温，坚持按实书史，不退半步。 

　　  那么，出身于官宦之家，家庭条件优越的孙绰，为何会离开平遥，又何时移居淅江绍兴呢？
　　从晋怀帝永嘉四年（３１０）开始， 两晋之间发生了全国性动乱，史称“永嘉之乱”。这次乱事是西晋朝廷的内讧即所谓八王之乱的延续。由于宗室阋墙，造成外族入侵，历史上常称为“五胡乱华”。即匈奴、羯、氐、羌、鲜卑五个少数民族，取代了汉族在中原的统治。晋室的大量移民包括许多望族纷纷涌向土地肥美、风景秀丽的江南诸地。《晋书·王羲之传》说：“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珣、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随着这一批著名的文人学士在山阴的定居，山阴俨然成为江南的文化中心。　在晋室东渡之机，平遥孙氏一门遂移江左。至孙绰，定居于会稽(今浙江绍兴市)。　光绪版《平遥县志》卷九人物志中载：“孙盛字安国，祖楚冯翊太守，父恂颖川太守。洵在郡遇贼被害，盛（孙绰族弟）年十岁避难渡江”。

在孙盛及孙统、孙绰的史传中都提到了三兄弟相携渡江之事，但都没有提到父辈。孙盛的父亲孙洵既已遇害，而孙众孙纂又很有可能“未仕而早终”，到孙氏家族南渡之时应该也已经不在人世。据此可证，孙绰也是在少年时代随兄弟一起离开平遥，举家移居江南，选中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浙江会稽山阴。

 浙江会稽是东晋世家大族聚居之地，又是名士逸隐优游恬息之所，所以，孙绰在青年时期，就结识了不少当时的名士。他“博学善属文”，也有很多名士喜欢与他结交。当时的名士许询、高僧支遁，以及才人义士范荣期，都是他的好友。这一时期，他“游放山水”，似乎没有做官的念头。“竹林七贤”之一山涛投靠司马昭为官，他对山涛为人处事很卑视，说　“吏非吏，隐非隐”，真是不可理解。他崇尚老子、庄子清静寡欲的思想，仰慕隐士生活。在会稽的十年中，也确实是在清谈，游山赏景中渡过的。正象他在《遂初赋》的序言中所说：“余少慕老庄之道，仰其风流久矣。……乃经始东山，建五亩之宅，带长阜，依茂林，孰与坐华幕击钟鼓者，同年而语其乐哉！”

《晋书·孙绰传》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记载的是两大名士的针锋相对，一个是孙绰，另一个是习凿齿。两个人有次见面，孙绰在习凿齿前面，孙绰便回过头来调侃习凿齿：“沙之汰之，瓦石在后”。意思是说，经过淘汰的人，才会落在后面。习凿齿也是饱学之士，学富五车，自然听得懂孙绰的言外之意。于是便回将一军：“簸之扬之，糠秕在前”。意思是，轻佻的人，才会要抢风头。

　　 卫民喜主编《龟城问龟－－历代咏颂平遥诗文选》中收录孙绰两篇文章，一篇是《谏移都洛阳疏》。晋哀帝隆和元年(362)，大司马桓温北伐收复洛阳后阴谋篡位，欲迁都洛阳，朝廷及众官皆慑于桓温权势，无人敢提异议。唯孙绰挺身上书，疏即劝导的意思。 《疏》中写道，迁都乃“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终于让桓温放 弃了迁都之念。 

　　 另一篇是孙绰名噪一时的佳作《天台山赋》，对山水景物的刻画生动形象，读则如临其境；并伴有浓厚的仙心佛意，表现了隐逸山林皈依佛道的情趣，充分显示了孙绰的艺术才华。传说，赋初成时，孙绰十分得意，曾对友人范云期夸耀说：“卿试掷地，可作金石声也！”，意思是说我的文章，掷到地上可听到金石的响声。范云期打开文稿一读，果然清辞丽句，珠圆玉润，不禁击节称善。

　　 文人雅集是两晋风流、崇尚清谈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当时文人的雅集，显示的是东晋文人追求精神解放、自由的一种风尚。东晋文人崇尚老庄，追求“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的逍遥境界，他们喜欢在自然山水的拥抱中，与同好畅诉衷肠，在欣赏山水的过程中，使自己身在朝堂的束缚得以解放，心归山林而得到精神上的解脱。据《晋书王羲之传》的记载，自公元351年王羲之担任会稽内史直至他弃官隐居的五年中，他与文人挚友在会稽兰亭的雅集几乎年年都有，参加者有孙绰、许玄度、支遁、谢安等，他们在一起谈佛论道，以享受短暂脱离尘嚣的释然心境。其中，永和九年暮春三月的雅集规模最大，参加者最众。　

　　 孙绰在当日雅集即兴所作两首诗中，即表现了这种崇尚自然、逍遥忘忧的文人情调：

　　　　　其一 
 流风拂枉渚，停云荫九皋。
 莺语吟修竹，游鳞戏澜涛。
 携笔落云藻，微言剖纤毫。
 时珍岂不甘，忘味在闻韶。

　　　　其二
春咏登台，亦有临流。
怀彼伐木，宿此良俦。
修竹荫沼，旋濑萦丘。
穿池激湍，连滥觞舟。

 　　在这次兰亭雅集作诗的还有两位平遥人，一位是孙绰之子孙嗣，他只作了一首诗。另一位是孙绰胞兄孙统，当时他在浙江东阳当县令，其诗文当时也是驰声江左。那年三月被其弟孙绰召来参加了禊会雅集，会上他也赋诗二首，当然也没有被罚喝酒。孙统的诗也表达了一种忘情山水，倾心自然的心情：

 其一
 茫茫大造，万化齐轨。  
罔悟玄同，竞异摽旨。 
平勃运谋，黄绮隐几。 
凡我仰希，期山期水。
 其二
 地主观山水，仰寻幽人踪。
 回沼激中逵，疏竹间修桐。
 因流转轻觞，冷风飘落松。
 时禽吟长涧，万籁吹连峰。
　　 在唐代大书法家欧阳询主编的《艺文类聚》中，载有一篇孙绰写的《三月三日兰亭诗序》，孙绰序曰：“古人以水喻性，有旨哉斯谈！非以停之则清，混之则浊邪?情因所习而迁移，物触所遇而兴感，故振辔于朝市，则充屈之心生；闲步于林野，则辽落之志兴。仰瞻羲唐，邈已远矣，近咏台尚，顾深增怀。为复于暧昧之中，思萦拂之道，屡借山水，以化其郁结，永一日之足，当百年之溢。以暮春之始，禊于南涧之滨，高岭千寻，长湖万顷，隆屈澄汪之势，可为壮矣。乃席芳草，镜清流，览卉木，观鱼鸟，具物同荣，资生咸畅。于是和以醇醪，齐以达观，泱然兀矣，焉复觉鹏之二物哉!”　序中，孙绰将山水自然之美与文学创作的联系进行了中肯阐释。

　　这篇序文是当日王羲之作完序后，孙绰作的后序。有学者依据文中没有日期，质疑该文不是永和九年禊会所作。抑或是在另一次的禊会活动中由孙绰作序也未可知。因为孙绰当时也是有名的书法家，在又一次禊会中由孙绰执笔写序也是可能的。惜作品未有传世。
　　 孙绰博学多才，孤傲不羁。以“冠绝当世”的才华，为其时文坛所重，当时人称横绝一世。文士以孙绰为当朝第一，王公大臣皆以得孙绰文为荣。他是玄言诗的领袖人物，其地位远在王羲之之上。朝中重臣名士如殷浩、桓温、庾亮等的墓志碑文，均出自孙绰之手。孙绰任右军长史、永嘉太守时，在会稽住过相当长的时间，与谢安、王羲之等皆为一时名流，是当时绍兴文士集团的重要成员。孙绰除写有大量的玄言这外，还著有《论语集解》、《老子赞》、《喻道论》、《道贤论》、《遂初赋》等，后人辑为《孙廷尉集》，惜原书已佚。

　　　我国著名文学史家，乡贤王瑶在《玄言　山水　田园－－论东晋诗》一文中认为：“（孙）绰、（许）询既为这一代文宗，而且学者悉体之，则他们的作品一定很多，但到现在则差不多都失传了”。所以现代人对孙绰评价不高，论者仅以“玄言诗人”一笔带过，实在是偏颇和有失公允。孙绰是当时文、笔兼擅的重要文学家，书法家，又是极负盛名的人物品鉴家，有“一代文宗”之誉。

　　　事物有兴有衰，人物有生有死。正如《兰亭序》中所云“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东汉末年到南北朝，平遥中都孙氏一族，涌现出“枕流漱石”之孙楚，“拒不改史”之孙盛，“一代文宗”之孙绰、、、、、、三百年间，历数代，孙氏家族其文采风流，名重一时，在平遥历史上绝对是一个辉煌的存在，是古城文化一抹浓艳的重彩。然而，由于孙氏一族逐渐发展为纯粹文士家族。而不像别的士族一样，或官绩、或军功，代有显赫以传。孙氏家族到南北朝时，孙盛曾孙之孙康，因家贫买不起灯油而映雪读书，留下了“孙康映雪”之典故，可见家道之中落。因为纯粹是文人家族，后来采取了避世隐居的生活方式，孙氏风流在南北朝不断的战火离乱中而戛然而止，因而，湮灭在了那漫长的历史长河中。

 
笔者在浙江绍兴沈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