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之 神 枪（一）
个人日记
上世纪九十年代，程荃所在的国企每况愈下，他任教的企业职工学校也难以为继，继续待下去无疑将和这艘破船一起沉沦，为了自救，也想挑战自己，程荃经过痛苦思考，并和几个挚友磋商后，决心一起辞职下海。程荃率先办好了辞职手续，在批发市场里租了铺面开始了经商生涯。书生做买卖困难多多，不谙业内规矩，不擅人情世故，更遑论处处存在的潜规则了，不免到处碰钉子，一时苦不堪言。
一天，有人来访，指名道姓要见程荃。程荃从仓库兼办公室的商铺里间出来，来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抱歉，您是····”“你想不起来也情有可原，毕竟三十来年没见了，我是康莉莉啊，槐荫街小学射击队！”程荃恍然，脱口而出：“神枪！”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两人叙谈甚欢，中午程荃留下他吃饭，他也不客气。他们就在权当经理室的商铺里间的货架中间支起一张折叠桌，让旁边的小饭店送了几个菜，开了一瓶兰陵大曲。吃着喝着，共同回忆起了槐荫街小学的那段快乐时光。
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中国学苏联，在中小学普及国防教育及国防体育运动，那时国家穷，政府拨给体委的资金有限，不可能每个学校都搞，就在省城和省内重点城市，选择部分中小学校作为国防体育重点学校，财政拨款到市体委，每年搞国防体育训练和比赛。槐荫街小学是当时省城的国防体育重点校之一，主要开展伞塔跳伞和射击运动，程荃和康莉莉都是射击队队员，康莉莉同时还兼跳伞队队员。那时省城的跳伞塔是全省唯一的跳伞塔，是苏联援建的项目，65米高，建在省城南郊的国防体育俱乐部内，是当时的最高建筑物。程荃曾利用本校跳伞队训练间隙，跟着康莉莉从里面的旋转楼梯登上最高处的平台，整个城市尽收眼中，黄河、大明湖、趵突泉、护城河、商埠等省城景色一览无余，那种辽阔悠远博大的感觉难以用文字形容。程荃以此为资本向同学们吹牛了好久。
程荃是四年级时随部队转业的父亲来到省城的，转入离家不远的槐荫街小学。被安排到四（一）班，就和康莉莉同位。康莉莉因为捣蛋和恶作剧，男女生都不愿意和他坐一起，程荃安排到四（一）班，只有康莉莉那里有空位，老师就让程荃坐在那里。一开始程荃很奇怪，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起了个女孩名？后来听同学们说，康莉莉姐弟五人，上面四个姐姐，家里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男孩，生怕养不大就起了个女孩名，乳名起了个更贱的“臭妮”。说是这样好养活。因为家里只有这一个男孩，家境又好，父母的宠爱就不必说了，姐姐们也处处让着唯一的小弟弟，这让康莉莉从小就调皮任性顽劣有加，加之特别的聪明，种种捣蛋的方式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有一个同学和他不睦，康莉莉就从树上爬到他家屋顶上，把一只死猫扔进没盖盖子的水缸里。父母不得不买着礼物上门给人家道歉。一个女老师对康莉莉很严厉，经常因为康莉莉上课捣蛋和完不成作业，让他罚站。她家远，早上来不及在家吃饭，常常路上买个烤地瓜带到办公室里吃。这天早上，她到了办公室门口停下自行车，先把后座上的作业本（那时政治运动多，教师开会多，常常没时间批改作业，就把作业本带回家去批改，远没有今天的教师这么舒服）搬进办公室，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包里的烤地瓜被康莉莉换成一包还新鲜的马粪（那时的省城非主要街道还允许畜力车通行，虽然要求马屁股上必须带粪兜，用来接住马粪，但也常有排泄在道路上的情况）。学校非常重视，大张旗鼓展开调查，康莉莉被同学检举落网。周一全校大会上康莉莉被点名批评。还有一次康莉莉弄了条死蛇放在教室讲桌的抽屉里，那是老师放粉笔和板擦的地方。上课了，年轻的女数学老师让同学们打开数学课本XX页，然后开抽屉拿粉笔，只听一声尖叫，数学老师跳下讲台，夺门而出。康莉莉被教导主任直接带到校长室，校长、主任轮流训斥，班主任在一旁安慰哭泣的年轻女数学老师。这次不再是大会点名批评，学校正式给予康莉莉记过处分，教书法的老师（那时的小学生每周一张毛笔大仿，一张毛笔小楷，列入正式课程，每周一节课，书法老师讲评上周的作业，并教同学们楷书、隶书等字体的基本写法）用正楷大字抄写的处分布告张贴在学校公告栏里，学校又用机械打字机打印了一份正式文件，盖上学校公章和校长个人印章。让班主任请家长来学校，由教导主任代表学校出面谈话并转交这份处分决定。
康莉莉在调皮捣蛋之外的一大特长是弹弓玩得出神入化，基本上能指哪儿打哪儿。一次和同学打赌，在二十米外的一根木桩上放了一个装青霉素药粉用的小瓶，小瓶有成人拇指粗细，比拇指还短，被他用一颗钢珠一击而中，玻璃瓶碎片四散，围观的同学一片欢呼，他用赢来的一毛钱买了水果糖和程荃分享。他的弹弓是特制的，远比一般孩子玩的弹弓精致。弹弓架是请他大姐夫在工厂车间里用不锈钢焊条加工的，钳工姐夫精心打制的弹弓架美观精致粗壮耐用；两根橡皮带是当护士的姐姐找来的坏听诊器上的优质胶管；弹丸包皮是他用一个馒头和修鞋师傅换的软牛皮。弹丸也都是自己制作的，有黄胶泥的、鹅卵石的、钢珠的等等。程荃曾跟着他去黄河边挖黄胶泥，回来加水和好，经反复摔打均匀了才搓成大小规格不等的泥丸晾晒。程荃多次跟他一起到郊外打鸟，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最少时也有十来只，每次都会分给程荃一些。不过弹弓也给他惹来不少麻烦，打坏别人家的玻璃算是小事，父母出面给人赔钱道歉就完了。一次为了打一只没见过的大鸟用了大钢珠，钢珠擦过鸟翅膀，打掉了几根羽毛，又打穿了部队实验室的窗玻璃，把一个实验用玻璃器皿打碎了。这下麻烦大了，部队当成敌特破坏，营房戒备，刑警队也出动了。很快就抓住了康莉莉，弄清了是小孩子顽皮，找来家长训诫并罚款后把康莉莉交学校处理。此前康莉莉已经受过记过处分，这次学校要开除。康莉莉当政协常委的父亲找了区教育局长说情，才改为记大过处分。
康莉莉因为特别能捣，是老师和家长们眼里的坏学生，很多家长都怕孩子跟他学坏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玩，他无所谓，反正他的玩法层出不穷，倒也自得其乐。但他和程荃玩得却很好，原因，一是程荃刚来到这个学校，为避免被欺生，需要一个比较强势的同学的保护，因此经常为康莉莉的一些恶作剧打掩护，取得了他的好感；二是程荃读书多知识面广，知道的事情很多，挺让康莉莉佩服，而且程荃学习成绩好，他不会做的题，完不成的作业，总是求助程荃，每次都能得到程荃耐心的帮助。
四年级结束了，过了暑假就要升五年级了，学校按惯例要利用暑假开展培训，从四年级生中选拔射击运动员为学校射击队培养后备人才。康莉莉的父亲担心他暑假不上学在家无人管束，出去惹祸（那时不像现在补习班遍地开花，学校只要没有暑期活动，孩子们就疯玩一夏天），就让他报名参加暑期射击培训班。但受过处分的学生要进射击培训班是不行的，这是学校的明文规定。又是他父亲出面请体委主任说情才收下他。
射击培训班先上理论课，由国防体育俱乐部的教练来讲课。教练带来了一支小口径运动步枪和一幅挂图，挂图上是那支运动步枪的分解图。教练说，这支枪是根据苏联卫国战争后期研制的陶兹--8式狙击步枪仿制的，3.8毫米口径，有效射程800米，最大射程1200米，射击精度很高。二战后期的苏联狙击英雄格里高利就是用这种枪击毙德军238名。这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专用狙击枪之一，此前苏联及其他国家都没有专用狙击枪，都是在普通步枪上装上瞄准镜供狙击手使用，射击精度和射程都不行，对射手的个人素质要求极高，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斯大林格勒战役时的著名狙击手瓦西里就是使用普通莫辛纳干步枪的。有了陶兹--8式这样的专用狙击枪后，射击精度和射程都大大提高，射击技术好心理素质过硬的战士经过培训都能成为狙击手。大大拓宽了狙击手的选材面。
程荃从小跟父亲在部队生活，受环境熏陶，喜欢军事、枪械等，理论课听的津津有味。他同时也发现一贯调皮捣蛋的康莉莉也听得入神。理论课上了两天，然后就是去国防体育俱乐部射击场实际接触运动步枪，学习俯卧、瞄准、装子弹、击发等基本技术。隔一天去一次，两周后是实弹射击，每人打三发子弹。实弹射击前教练说，这次射击获前三名的，五年级就可以进入校队训练。参加训练的有十二个人，射击用枪只有三支，实弹射击分组进行，程荃分到第一组。他觉得自己学得不错，加上在部队大院时就接触过枪支，信心满满，三枪打了22环，在三人中名列第一，其他两人都没过20环，其中一个才打了9环。第二组第三组打完程荃的成绩仍然名列第一。只剩最后一组三个人了，康莉莉在这一组，那两人似乎很紧张，康莉莉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他们有一个成绩比程荃差，程荃就铁定进校队了。三人在教练的口令下到达射击位卧倒，瞄准，程荃的心跳得厉害，觉得比他们还紧张。康莉莉也就两分多钟就打完了，居然打了28环，那两人用时比康莉莉长的多，但打得也不错，一个23环，一个22环，这个结果是程荃没想到的。他和那个打22环的同学都看着教练，在场的所有同学也都看着教练。教练决定程荃和那个打22环的同学一枪决胜负，胜者进校队。这时康莉莉过来在程荃耳边说了句什么。加赛一枪的两人领了子弹走向射击位，程荃又回头看了康莉莉一眼，康莉莉伸出右手竖起食指点了点头。程荃卧倒不到一分钟便率先击发，打了8环，那个同学瞄了很长时间才击发，结果只打了五环。程荃站起来走到康莉莉跟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好久才松开。
回家的路上，程荃问康莉莉：“为什么你让我第一时间瞄好了就击发，而且果然打了好环数？”“这是我从打弹弓上总结的道理，开始玩弹弓时，瞄了又瞄，还往往打不上，后来一瞄上就打反而准确很多。射击应该是一样的道理，你没见我是第一个打完三枪的，用时最短成绩最好，我就是一瞄上就击发。你瞄的时间越长就越不自信，而且眼睛也疲劳了，往往打不好。另外你先击发并打了8环，他必然产生思想压力，想超过你又不自信，越不自信瞄的时间越长，眼睛也就越累，打五环就不奇怪了。”
回到家程荃高兴地给父亲讲述了今天射击比赛的情况，炫耀自己的一枪定胜负，但也没忘了康莉莉的功劳，特别给父亲讲述了康莉莉的指导和赛后分析。父亲听了对母亲说：这个孩子不简单，十二三岁能有这样的分析能力，将来会有出息的。原来父亲也是反对程荃和康莉莉来往的，此后就不再说反对的话了。
升入五年级，康莉莉和程荃如愿进入校队，和六年级的同学一起训练，康莉莉因为培训成绩超群，直接成为正式队员，程荃和另一个同学是只跟着参加训练的替补队员。市里每年有一次比赛，以区为单位参赛，每个区只有一个国防体育重点校，所以校队也就是区队。区体委每学期搞一次集训，比赛前一个月再集中强化训练。正式队员都有自己的用枪，不集训时把枪收起来存在体委，集训时体委把枪发到学校，枪放在学校仓库里，训练时射击队长带着队员去领枪，然后到区体委给选定的射击场（一般都是郊区砖窑烧砖用土挖出的大坑里）训练。训练时正式队员每人一支枪，替补队员只有等正式队员休息时，用他们的枪练习瞄准等基本技术。康莉莉是正式队员自然也领到一支枪，但这支枪是老队员谁也不要的，不是枪旧，那是支新枪，一看就知道没怎么用过，木柄上的漆还崭新呢。但用肉眼就能看出那支枪的准星不正，和标尺缺口不在一条线上，据说老队员都用这支枪打过，但没有人能射中靶子。体委带队的兼职教练（市国防体育俱乐部的射击教练要管全市所有各个级别的射击队，主要精力用在那些高级别的有可能进入专业队的队员身上，不可能到小学射击队来具体指导。区体委没有射击教练，就安排了一个万金油式的干部带队，也算是教练，实际叫领队更合适）也打不中靶子。康莉莉接过这支枪时对体委带队教练说，这支枪谁也不愿用，现在给我用，我提个条件：给我三颗子弹，让我试试，我也许能打中靶子。如果打中了靶子，我就用这只抢了，今后就用它拿冠军。六年级的老队员们听了这话互相交换了眼色，很不屑。带队教练给了他三颗子弹。康莉莉先走到了五十米外的靶位上对着贴好靶纸的靶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回到射击位，按照正规要领瞄准击发，前边报靶员报了脱靶。康莉莉放下枪走到靶子跟前再次仔细查看，大家都不明白他看什么，问他他也不回答。第二枪打出去，报靶员报三环，弹着点在右上。这次康莉莉没有再到靶子跟前看，俯卧在射击位上瞄了一会儿才击发。报靶员报九环，弹着点在中间稍偏左下。
带队的教练过来问，你是怎么打中的，还打了个九环？康莉莉一脸坏笑，说，你再给我一颗子弹我打个十环再介绍经验好不好？所有队员一起起哄，说康莉莉吹牛，九环也是懵的，还能打十环？带队教练想了想，真拿出一颗子弹给他：好吧，你打个十环我看看。这次康莉莉瞄准时间很短就击发了，果然是十环。
带队教练招呼大家围着康莉莉坐下，他坐在中间侃侃而谈：大家看到我在打第一枪前到靶子那里仔细观察，就是数数靶纸覆盖不到的地方有几个弹孔，都在什么位置。打出第一枪后我再次到靶子跟前观察，是看弹着点。那一枪虽然脱靶，但靶子上靶纸外的右上角有个新弹孔，我就知道这支枪的毛病是在正常瞄准的情况下弹着点偏右上；第二枪我就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靶纸黑心左下瞄，结果打了三环，弹着点扔偏右上，这说明我纠偏的角度不够，须再大些。第三枪我再加大纠偏的角度，结果打了九环。这下我心里有底了，就再给教练要一发子弹说打十环。其实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打十环，就是想多打一发子弹再找找这支枪的特点、规律，也是想多打一发过过瘾。这一发我比刚才打九环时的瞄准位置稍稍调整了一点，果然就打了十环。
康莉莉说完，带队教练总结道：这就是毛主席说的活学活用。结合具体情况解决具体问题。希望大家在今后的训练中，向康莉莉同学学习，多动脑子，多分析问题，争取今年的比赛夺取团体个人双冠军。康莉莉同学，你不是说能用这支枪拿冠军吗？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为学校和我们区争光，将来能进省队、国家队为省争光为国争光 ！
此后康莉莉“神枪”的绰号就在学校里传开了，这里面当然少不了程荃的大力鼓吹和渲染。只有那些六年级的老队员还不服气，他们说，到正式比赛时再看。
（未完待续）
一天，有人来访，指名道姓要见程荃。程荃从仓库兼办公室的商铺里间出来，来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抱歉，您是····”“你想不起来也情有可原，毕竟三十来年没见了，我是康莉莉啊，槐荫街小学射击队！”程荃恍然，脱口而出：“神枪！”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两人叙谈甚欢，中午程荃留下他吃饭，他也不客气。他们就在权当经理室的商铺里间的货架中间支起一张折叠桌，让旁边的小饭店送了几个菜，开了一瓶兰陵大曲。吃着喝着，共同回忆起了槐荫街小学的那段快乐时光。
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中国学苏联，在中小学普及国防教育及国防体育运动，那时国家穷，政府拨给体委的资金有限，不可能每个学校都搞，就在省城和省内重点城市，选择部分中小学校作为国防体育重点学校，财政拨款到市体委，每年搞国防体育训练和比赛。槐荫街小学是当时省城的国防体育重点校之一，主要开展伞塔跳伞和射击运动，程荃和康莉莉都是射击队队员，康莉莉同时还兼跳伞队队员。那时省城的跳伞塔是全省唯一的跳伞塔，是苏联援建的项目，65米高，建在省城南郊的国防体育俱乐部内，是当时的最高建筑物。程荃曾利用本校跳伞队训练间隙，跟着康莉莉从里面的旋转楼梯登上最高处的平台，整个城市尽收眼中，黄河、大明湖、趵突泉、护城河、商埠等省城景色一览无余，那种辽阔悠远博大的感觉难以用文字形容。程荃以此为资本向同学们吹牛了好久。
程荃是四年级时随部队转业的父亲来到省城的，转入离家不远的槐荫街小学。被安排到四（一）班，就和康莉莉同位。康莉莉因为捣蛋和恶作剧，男女生都不愿意和他坐一起，程荃安排到四（一）班，只有康莉莉那里有空位，老师就让程荃坐在那里。一开始程荃很奇怪，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起了个女孩名？后来听同学们说，康莉莉姐弟五人，上面四个姐姐，家里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男孩，生怕养不大就起了个女孩名，乳名起了个更贱的“臭妮”。说是这样好养活。因为家里只有这一个男孩，家境又好，父母的宠爱就不必说了，姐姐们也处处让着唯一的小弟弟，这让康莉莉从小就调皮任性顽劣有加，加之特别的聪明，种种捣蛋的方式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有一个同学和他不睦，康莉莉就从树上爬到他家屋顶上，把一只死猫扔进没盖盖子的水缸里。父母不得不买着礼物上门给人家道歉。一个女老师对康莉莉很严厉，经常因为康莉莉上课捣蛋和完不成作业，让他罚站。她家远，早上来不及在家吃饭，常常路上买个烤地瓜带到办公室里吃。这天早上，她到了办公室门口停下自行车，先把后座上的作业本（那时政治运动多，教师开会多，常常没时间批改作业，就把作业本带回家去批改，远没有今天的教师这么舒服）搬进办公室，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包里的烤地瓜被康莉莉换成一包还新鲜的马粪（那时的省城非主要街道还允许畜力车通行，虽然要求马屁股上必须带粪兜，用来接住马粪，但也常有排泄在道路上的情况）。学校非常重视，大张旗鼓展开调查，康莉莉被同学检举落网。周一全校大会上康莉莉被点名批评。还有一次康莉莉弄了条死蛇放在教室讲桌的抽屉里，那是老师放粉笔和板擦的地方。上课了，年轻的女数学老师让同学们打开数学课本XX页，然后开抽屉拿粉笔，只听一声尖叫，数学老师跳下讲台，夺门而出。康莉莉被教导主任直接带到校长室，校长、主任轮流训斥，班主任在一旁安慰哭泣的年轻女数学老师。这次不再是大会点名批评，学校正式给予康莉莉记过处分，教书法的老师（那时的小学生每周一张毛笔大仿，一张毛笔小楷，列入正式课程，每周一节课，书法老师讲评上周的作业，并教同学们楷书、隶书等字体的基本写法）用正楷大字抄写的处分布告张贴在学校公告栏里，学校又用机械打字机打印了一份正式文件，盖上学校公章和校长个人印章。让班主任请家长来学校，由教导主任代表学校出面谈话并转交这份处分决定。
康莉莉在调皮捣蛋之外的一大特长是弹弓玩得出神入化，基本上能指哪儿打哪儿。一次和同学打赌，在二十米外的一根木桩上放了一个装青霉素药粉用的小瓶，小瓶有成人拇指粗细，比拇指还短，被他用一颗钢珠一击而中，玻璃瓶碎片四散，围观的同学一片欢呼，他用赢来的一毛钱买了水果糖和程荃分享。他的弹弓是特制的，远比一般孩子玩的弹弓精致。弹弓架是请他大姐夫在工厂车间里用不锈钢焊条加工的，钳工姐夫精心打制的弹弓架美观精致粗壮耐用；两根橡皮带是当护士的姐姐找来的坏听诊器上的优质胶管；弹丸包皮是他用一个馒头和修鞋师傅换的软牛皮。弹丸也都是自己制作的，有黄胶泥的、鹅卵石的、钢珠的等等。程荃曾跟着他去黄河边挖黄胶泥，回来加水和好，经反复摔打均匀了才搓成大小规格不等的泥丸晾晒。程荃多次跟他一起到郊外打鸟，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最少时也有十来只，每次都会分给程荃一些。不过弹弓也给他惹来不少麻烦，打坏别人家的玻璃算是小事，父母出面给人赔钱道歉就完了。一次为了打一只没见过的大鸟用了大钢珠，钢珠擦过鸟翅膀，打掉了几根羽毛，又打穿了部队实验室的窗玻璃，把一个实验用玻璃器皿打碎了。这下麻烦大了，部队当成敌特破坏，营房戒备，刑警队也出动了。很快就抓住了康莉莉，弄清了是小孩子顽皮，找来家长训诫并罚款后把康莉莉交学校处理。此前康莉莉已经受过记过处分，这次学校要开除。康莉莉当政协常委的父亲找了区教育局长说情，才改为记大过处分。
康莉莉因为特别能捣，是老师和家长们眼里的坏学生，很多家长都怕孩子跟他学坏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玩，他无所谓，反正他的玩法层出不穷，倒也自得其乐。但他和程荃玩得却很好，原因，一是程荃刚来到这个学校，为避免被欺生，需要一个比较强势的同学的保护，因此经常为康莉莉的一些恶作剧打掩护，取得了他的好感；二是程荃读书多知识面广，知道的事情很多，挺让康莉莉佩服，而且程荃学习成绩好，他不会做的题，完不成的作业，总是求助程荃，每次都能得到程荃耐心的帮助。
四年级结束了，过了暑假就要升五年级了，学校按惯例要利用暑假开展培训，从四年级生中选拔射击运动员为学校射击队培养后备人才。康莉莉的父亲担心他暑假不上学在家无人管束，出去惹祸（那时不像现在补习班遍地开花，学校只要没有暑期活动，孩子们就疯玩一夏天），就让他报名参加暑期射击培训班。但受过处分的学生要进射击培训班是不行的，这是学校的明文规定。又是他父亲出面请体委主任说情才收下他。
射击培训班先上理论课，由国防体育俱乐部的教练来讲课。教练带来了一支小口径运动步枪和一幅挂图，挂图上是那支运动步枪的分解图。教练说，这支枪是根据苏联卫国战争后期研制的陶兹--8式狙击步枪仿制的，3.8毫米口径，有效射程800米，最大射程1200米，射击精度很高。二战后期的苏联狙击英雄格里高利就是用这种枪击毙德军238名。这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专用狙击枪之一，此前苏联及其他国家都没有专用狙击枪，都是在普通步枪上装上瞄准镜供狙击手使用，射击精度和射程都不行，对射手的个人素质要求极高，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斯大林格勒战役时的著名狙击手瓦西里就是使用普通莫辛纳干步枪的。有了陶兹--8式这样的专用狙击枪后，射击精度和射程都大大提高，射击技术好心理素质过硬的战士经过培训都能成为狙击手。大大拓宽了狙击手的选材面。
程荃从小跟父亲在部队生活，受环境熏陶，喜欢军事、枪械等，理论课听的津津有味。他同时也发现一贯调皮捣蛋的康莉莉也听得入神。理论课上了两天，然后就是去国防体育俱乐部射击场实际接触运动步枪，学习俯卧、瞄准、装子弹、击发等基本技术。隔一天去一次，两周后是实弹射击，每人打三发子弹。实弹射击前教练说，这次射击获前三名的，五年级就可以进入校队训练。参加训练的有十二个人，射击用枪只有三支，实弹射击分组进行，程荃分到第一组。他觉得自己学得不错，加上在部队大院时就接触过枪支，信心满满，三枪打了22环，在三人中名列第一，其他两人都没过20环，其中一个才打了9环。第二组第三组打完程荃的成绩仍然名列第一。只剩最后一组三个人了，康莉莉在这一组，那两人似乎很紧张，康莉莉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他们有一个成绩比程荃差，程荃就铁定进校队了。三人在教练的口令下到达射击位卧倒，瞄准，程荃的心跳得厉害，觉得比他们还紧张。康莉莉也就两分多钟就打完了，居然打了28环，那两人用时比康莉莉长的多，但打得也不错，一个23环，一个22环，这个结果是程荃没想到的。他和那个打22环的同学都看着教练，在场的所有同学也都看着教练。教练决定程荃和那个打22环的同学一枪决胜负，胜者进校队。这时康莉莉过来在程荃耳边说了句什么。加赛一枪的两人领了子弹走向射击位，程荃又回头看了康莉莉一眼，康莉莉伸出右手竖起食指点了点头。程荃卧倒不到一分钟便率先击发，打了8环，那个同学瞄了很长时间才击发，结果只打了五环。程荃站起来走到康莉莉跟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好久才松开。
回家的路上，程荃问康莉莉：“为什么你让我第一时间瞄好了就击发，而且果然打了好环数？”“这是我从打弹弓上总结的道理，开始玩弹弓时，瞄了又瞄，还往往打不上，后来一瞄上就打反而准确很多。射击应该是一样的道理，你没见我是第一个打完三枪的，用时最短成绩最好，我就是一瞄上就击发。你瞄的时间越长就越不自信，而且眼睛也疲劳了，往往打不好。另外你先击发并打了8环，他必然产生思想压力，想超过你又不自信，越不自信瞄的时间越长，眼睛也就越累，打五环就不奇怪了。”
回到家程荃高兴地给父亲讲述了今天射击比赛的情况，炫耀自己的一枪定胜负，但也没忘了康莉莉的功劳，特别给父亲讲述了康莉莉的指导和赛后分析。父亲听了对母亲说：这个孩子不简单，十二三岁能有这样的分析能力，将来会有出息的。原来父亲也是反对程荃和康莉莉来往的，此后就不再说反对的话了。
升入五年级，康莉莉和程荃如愿进入校队，和六年级的同学一起训练，康莉莉因为培训成绩超群，直接成为正式队员，程荃和另一个同学是只跟着参加训练的替补队员。市里每年有一次比赛，以区为单位参赛，每个区只有一个国防体育重点校，所以校队也就是区队。区体委每学期搞一次集训，比赛前一个月再集中强化训练。正式队员都有自己的用枪，不集训时把枪收起来存在体委，集训时体委把枪发到学校，枪放在学校仓库里，训练时射击队长带着队员去领枪，然后到区体委给选定的射击场（一般都是郊区砖窑烧砖用土挖出的大坑里）训练。训练时正式队员每人一支枪，替补队员只有等正式队员休息时，用他们的枪练习瞄准等基本技术。康莉莉是正式队员自然也领到一支枪，但这支枪是老队员谁也不要的，不是枪旧，那是支新枪，一看就知道没怎么用过，木柄上的漆还崭新呢。但用肉眼就能看出那支枪的准星不正，和标尺缺口不在一条线上，据说老队员都用这支枪打过，但没有人能射中靶子。体委带队的兼职教练（市国防体育俱乐部的射击教练要管全市所有各个级别的射击队，主要精力用在那些高级别的有可能进入专业队的队员身上，不可能到小学射击队来具体指导。区体委没有射击教练，就安排了一个万金油式的干部带队，也算是教练，实际叫领队更合适）也打不中靶子。康莉莉接过这支枪时对体委带队教练说，这支枪谁也不愿用，现在给我用，我提个条件：给我三颗子弹，让我试试，我也许能打中靶子。如果打中了靶子，我就用这只抢了，今后就用它拿冠军。六年级的老队员们听了这话互相交换了眼色，很不屑。带队教练给了他三颗子弹。康莉莉先走到了五十米外的靶位上对着贴好靶纸的靶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回到射击位，按照正规要领瞄准击发，前边报靶员报了脱靶。康莉莉放下枪走到靶子跟前再次仔细查看，大家都不明白他看什么，问他他也不回答。第二枪打出去，报靶员报三环，弹着点在右上。这次康莉莉没有再到靶子跟前看，俯卧在射击位上瞄了一会儿才击发。报靶员报九环，弹着点在中间稍偏左下。
带队的教练过来问，你是怎么打中的，还打了个九环？康莉莉一脸坏笑，说，你再给我一颗子弹我打个十环再介绍经验好不好？所有队员一起起哄，说康莉莉吹牛，九环也是懵的，还能打十环？带队教练想了想，真拿出一颗子弹给他：好吧，你打个十环我看看。这次康莉莉瞄准时间很短就击发了，果然是十环。
带队教练招呼大家围着康莉莉坐下，他坐在中间侃侃而谈：大家看到我在打第一枪前到靶子那里仔细观察，就是数数靶纸覆盖不到的地方有几个弹孔，都在什么位置。打出第一枪后我再次到靶子跟前观察，是看弹着点。那一枪虽然脱靶，但靶子上靶纸外的右上角有个新弹孔，我就知道这支枪的毛病是在正常瞄准的情况下弹着点偏右上；第二枪我就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靶纸黑心左下瞄，结果打了三环，弹着点扔偏右上，这说明我纠偏的角度不够，须再大些。第三枪我再加大纠偏的角度，结果打了九环。这下我心里有底了，就再给教练要一发子弹说打十环。其实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打十环，就是想多打一发子弹再找找这支枪的特点、规律，也是想多打一发过过瘾。这一发我比刚才打九环时的瞄准位置稍稍调整了一点，果然就打了十环。
康莉莉说完，带队教练总结道：这就是毛主席说的活学活用。结合具体情况解决具体问题。希望大家在今后的训练中，向康莉莉同学学习，多动脑子，多分析问题，争取今年的比赛夺取团体个人双冠军。康莉莉同学，你不是说能用这支枪拿冠军吗？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为学校和我们区争光，将来能进省队、国家队为省争光为国争光 ！
此后康莉莉“神枪”的绰号就在学校里传开了，这里面当然少不了程荃的大力鼓吹和渲染。只有那些六年级的老队员还不服气，他们说，到正式比赛时再看。
（未完待续）
文章评论
天天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因人而异，因材施教，才是教育的最高境界。期盼先生下回分解神枪康莉莉更多精彩故事。感谢！加油！
木子
奥！真的很智慧，把相对论用的如此鲜活。。。我也打过靶，在潍北打靶场。打完三发子弹，报靶的人说：“刚才没有糊靶，说我绝对不可能打准”，一直没有弄清楚我是被忽视，还是谁疏忽了靶。。。让我无法运用一下相对论，校一下枪。在打靶技术上，是智指挥枪，真乃神枪。
晶莹风仪
苦也好，乐也好，童年的记忆总是那样深刻，可爱的童年在你的指尖流动，跃然。听着你空间那些优美的旋律，看着你的文章，被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温暖包围，眼睛竟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