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瓶西镜

母亲，你离开我们已整整八年。八年，您知道是什么含义？在这八年里，我无数次的想起您:每当看到和您年龄身高背影相仿的老人，或看到电视里的故事情节，或看到生活中熟悉的人和事……我都会联想起您。特别是独处的夜晚，外面喧哗嘈杂，室内却那样安祥宁静，夜凉如水，月亮挂在天上，寒星在闪烁，没有人打扰我们相会，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我和您交流、缠绵，缱绻。任思绪在时光深处漫游，往事悠悠，您的点点滴滴，您的音容笑貌，您的坎坷经历，您的伟大人格……都历历在目，不堪回首，也不曾忘记，却更加清晰。

那样的夜晚我会放纵我的情感，虽然我不能和您相依相偎，不能牵着你的衣裳，不能挽着你的手，不能扶着您的肩，我空落落地没有依傍，四顾茫然，孤独无依。我会失声痛哭，我会喊着，妈妈，妈妈……我是那么的痛苦和无助，就像迷路的小孩，在黑夜里寻找着妈妈。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哭您孤单寂寞的一生，哭您的坚强与隐忍，哭您的慈悲与善良，哭您的豁达与开朗，思念如刀，撕扯着我脆弱而苦痛的心……

如果用金钱物质来衡量财富，您不曾给女儿留下半点，甚至连遗物我都不曾获得。但我分明感到您留下的是爱是那么沉重，沉重得比山高，比海深。我无以为报，因为您不在人间，无论我怎么孝顺，您都不会收到。天人永隔的遗憾，就像东去的流水，绵绵不绝，只有无尽的思念与缅怀。

女儿虽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却因为有您，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您会把家中最好的食物留给我，就算自己饿着肚子；冬天你会给我做新棉袄，过年有新布鞋,尽管您穿着单薄连毛衣都不曾有一件；你会适时地夸奖我是多么可爱，学习又好；你会在我在学校上了劳动课回来后不要我打猪草，说我累了，而我却名正言顺地去跳房子，踢键子，别的小伙伴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的妈妈照样要她们做事；你会奋力摘下秋天树上的最后一枚苹果，然后带回家喜气洋洋地送给她的女儿；你会毫不犹豫一点都不心疼地给钱让我去买闲书，也许自己买盐的钱都不够；你会忍受各种遭遇、受苦受累、忍辱负重也要让我和哥哥们读书；你不会在我和小伙伴“打板儿”或做游戏的时候喊我回家，让我尽情玩耍,直到带着“战利品”尽兴而归；你不会无端地把自己的委屈和怨怒撒在孩子们身上，拿孩子出气；你不会在假期时喊我早床，让我睡到自然醒，自己却做不完的事，你更不会在我做作业的时候喊我做这做那；……你从不拒绝我的一切要求，还总是给我意外的惊喜，哪怕一束山花，几粒野果，或一根“玉米甜梗”。你只要有最后一口气，你就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你不会弃我们不顾，家人和孩子就是您的天，就是您的一切！。

你是那样坚韧不屈，一辈子都保持着高尚的人格和女性的尊严……没有人敢说您的不字，虽然我们贫穷，地位低下，但你的一生却是这样清白，高尚，却又凄美，孤单，无可挑剔。

…………

点点滴滴，涓涓成河，您对儿女的爱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在我心中汹涌澎湃。在这条爱的河流里，我徜徉在其中，温暖得让我沉醉，永远都不愿醒来。

……有一天，在街头碰到一位表姐，她激动地讲起您是怎么怎么疼她，说有次路过家门口，你连忙给她煮面条，她说哪是什么面条，光是鸡蛋和香喷喷的腊肉，只有几根面条浮在上面——几乎每次见到她，她都会说起那碗面条,看来那碗面条真的是刻骨铭心。我笑着说，那算什么，那时家里条件已好多了，给你做碗鸡蛋面条太小菜了，不要说面条，如果家里有人参燕窝她对你都会舍得，你对人向来都是倾其所有。

记得六十年代，国家那么穷，全国人民都没粮食吃，如果家里就只一碗苞谷面，你都会让亲戚吃了炒面饭才会走，就算自己空着肚子。家道好了，你怎么会吝惜一碗面条，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姨侄女。

表姐提起您总是无尽的怀念和追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她曾多次指责我，在您病重期间没通知她，没在病榻前尽孝，让她在生前没见到最后一面。我知道她是个真性情的人,从不伪善，她说的是真心话，我也自责怎么没想到她,在你生病期间我其实多想有人来分担我照顾的责任,那时我好累。我知道你们两姨侄关系好，好得胜过她自己的亲生母亲，你两在一起也是讲不完的话，虽然表姐家中富裕，为人却很低调谦和，从小过继给家族中的幺奶奶，没有享受到父母的爱，和娘家的亲戚也没走动,直到成人以后才见到二姨,没想到二人一搭上关系,那感觉就像相见恨晚,就像找到缺失的母爱一样,对二姨像对母亲样的依恋,有讲不完的话，相反和自己的母亲一直却很生疏。因和奶奶一起生活多年,所以擅长照顾老人，每次把二姨接到家里都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疼爱。他老公也是一样，他们是典型的模范夫妻，无论对朋友还有姐妹都是慷慨大方是天高地厚的好人。

记得在给您立碑的那天，他们夫妻俩都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参加仪式。在你墓前，他们燃放鞭炮，点燃冥纸，面色凝重，表姐夫嘴里还念念有词，向您深情倾诉，念叨着您生前对他们的好处，说您最疼表姐,要您保佑表姐身体健康，保佑所有的后人兴旺吉祥……其实那时表姐夫的脚出刚出过车祸，上了钢板还未痊愈，但他还是艰难地跪下来连连磕头，声音几度哽咽，无比庄重和虔诚，让观者动容，我一下子也是泪如泉涌。很少看到一个大男人在人前如此动情。

您一辈子受疾病缠绕，从小就有严重的偏头痛，后又有流鼻血的病，有次流鼻血差点夺去你的生命,流鼻血的场面真是惨不忍睹,那真是血流成河。失血过多昏迷三天才把您从死亡线上救过来。在一个刚死了人的病房里我忘却了恐惧，心里紧张得要命，生怕失去你。我不眠不休，守在你病榻前，呼唤你，当您身体微微动弹一下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惊醒，我高兴得喜极而泣，你终于回到女儿的身边，你向来都是善解人意，从不倔强，连生病都是这样，让女儿的心愿没有白费。你总是很坚强，只要稍微一好就会支撑着病体做事，这种闲不住的习惯直到老年可以不做事了都还是这样，可以说死的前两个月都还在拚命做事，真的像春蚕，像蜡烛。要不，怎么说你命苦，你不做事不行，特别是在艰苦的环境，在没有人帮衬的情况下，您必须坚强，现实不容许你悲观丧气，怨天尤人，您必须不停的劳作，挑起生活的重担，支撑起整个家庭，才能使您的儿女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您就像小草样坚韧顽强，看似柔弱，却不断地与命运抗争，奋发向上。

你的名字中带“福”字，可是您一生与福无缘。饱受苦难，饱受病痛折磨，还伴随着饥饿与贫穷，和像男人一样的超强的劳动负荷,平常人根本不堪忍受的,你却一一接纳，照单全收。一辈子温良恭俭，豁达乐观，从不做亏心事，命如祥林嫂，心慈如观音。

你名字中还有一个“菊”字，倒和你一生恰如其分。你就像长在路边的紫色野菊,扎根在贫瘠的土地，抵御寒风的侵袭和尘土的污染，哪怕雪压霜欺，也傲然挺立，抒写出一曲生命的赞歌。您的生命是美丽的,像菊花一样灿烂而坚强,散发着苦药一样的芬芳。

太多的往事，太多的是非都成过往，无需计较，不必计较，只不过是红尘中的一瞬，心若存在，一切都存在，你不在了,却留给我太多的遗憾和思念,您带走多少情殇，放下，一定要放下！轻轻松松，再没有过多的负累和牵挂，你仍然是天国里最美丽的菊花。

如果有灵魂转世一说，不知你脱胎去了何方。也许再也不会受苦受难。也许你落到一个富足的好人家，父母双全，不需要拉扯弟妹;嫁给一个强壮有力能保护你白头到老的丈夫;有孝顺的儿女，儿孙绕膝,让你笑口常开，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诸多的罪孽与苦难……

妈妈，我时常想起您，在这个婆娑的世界,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到处都是自私和冷酷，到处都是欺诈和漠然。只有你的爱是那样深沉而博大，温馨而美妙。在人生的旅途上你和我越走越远，而对你不舍的情愫却越来越强烈，经历了无数的风景，多少的悲欢离合，多少的聚散离别，再没有人像您那样爱我，再也没有人给我温暖和力量，无法安放我漂浮的心。

出门伤旧景，已是情怀老。爱恨如此分明，遭遇如此伤情。没有什么值得慰藉和依赖，惟有对你的思念是我对你永远的祭奠。好想抓住您的衣袂,留住您远去的脚步，好想再一次躺在您温暖的怀抱，感受您的心跳……也许我的余生就是在您的爱的余波中回味沉浮，品茗咀嚼。

（今天是您八周年祭日，女儿只能用涂笔记下心中的感受，表达对你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