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瓶西镜

1路公交车上，一个七旬老人声音用很弱小、试探性而又略带胆怯的声音问座位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到车站好时候下?那中年妇女大概没听清楚——水泥厂？还没到……终点站下……老人木讷和呆板地说,哦——还没到？我以为我听错了,没有搭话,离得较远的一位妇女大概听出了问题,就大声问，您是到哪里?车站——到官店口的车站…….车上一下子都听清楚了，于是好几个人都在同时说,那您坐错了,方向都错了,应该坐2路车，您应在大桥上下……其中就有人连忙要司机快给她停车,让老年人下车，因为没到站点,公交车不会停车的，热心肠的人在给司机打商量，其它几人怕司机不同意也跟着附和。是的——是的——给她停一下，老人好去赶车。司机不理不睬，一言不发，这时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响起说,停什么车？在这里停什么停？干脆把老人带到终点……乍一听，我心里一格噔，以为碰到一个不懂道理的人，因为声音很粗暴蛮横的样子，哪知他接着说，这里下车了，老人方向都找不到，她怎么走？人生地不熟的，干脆就坐这车返回，司机负责把她送到桥头，再让老人去车站，就方便些。哦，原来如此，我心里一下热呼呼的。对，对，对！一车人都为他这方法点头叫好。

没想到那个中年男子看起来虎背熊腰声音粗暴，其实内心还很细腻，并且很善良。别说世上还是好人多！

老人没有说什么，农村的人不轻易把谢谢挂在嘴上，我见过很多。虽然他们内心是感动的。也许为了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和处境，就和旁边的妇女找话说，我还是第一次下城，儿子在人民医院住院动手术，媳妇在医院安置他，我是回家向钱（借钱）去的。车内一安静了，都没搭她的话。因为已超出援助范围。只能用爱莫能助来形容我们心情。

官店口，这个地方是本县距县城最远的乡镇，到县城坐车起码要六、七个小时，是我们这里的珠穆朗玛，海拔最高，恐怕早已在下雪。这个老人穿得并不多，身体也很瘦小，一看就是农村人模样，不很精明，衣服有点邋遢，至少穿了十天以上，手里提一个买衣服用过的购物袋，鼓鼓囊囊的，也很陈旧，不知反复用了多少次，里面大概也是脏衣服之类的东西吧。

像这个年纪的老人在城里，或者是在富裕的家庭出门都有人陪伴，他们关注的是健康和养生，千方百计想怎样长寿，而这个老人却还在为后人奔波，操心劳累，回去还要到处借钱，那么远的路程回去，如果晕车怎么办？借钱不顺利怎么办？

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插话，但我下车时心情却很沉重很黯然，我不知司机会不会把她带到指定的地点，我更不知道老人的未来会怎样，这只不过是大千世界中普通的一幕，每天都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上演，就像我们每个人都在上演不同版本的属于自己的故事一样。

在院子的广场上晨炼结识了一位老人，想起我们第一次交谈还饶有趣味。

那时我正坐在转转椅上扭腰，左一圈，右一圈，没格外注意周围有什么人，因为我锻炼了还要去上班。这时听到旁边的一个老人说：“姑娘在哪儿上班？”……没有人答话，又听到她在说“姑娘在哪儿上班？”我转身一瞄，没有其他人，见一个精神饱满笑意盈盈的老妇人望着我说话，但我还是不确切她是和我说话，因为她的问话确实不像是和我说，所以我疑惑地问：“您是和我说话吗”这是一张长相很有福气很漂亮的老人，她说，是啊！我说：“您问姑娘在哪儿，我以为您问我的姑娘在哪儿上班，我没有姑娘”，她说，我是问你在哪儿上班？原来如此，我不禁哑然失笑。

姑娘，这种久违的称呼使我反应迟钝，略显呆痴，这个称呼不知离我有多远了，所以感到陌生，同时也使我感到温暖。只有像母亲一样的长者才会称年轻女孩子为姑娘，这使我想起我妈妈，心胸一下子打开，我倍感亲切，和她拉起了家常。世界上有时就这样，一句话，就会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走近彼此的心里。

一来二去和她就很熟络了，她是个非常健谈的老人，衣着很考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老人，通过交往也确实如此。她家道殷实，夫妻恩爱，儿女孝顺，家族里不乏名人和富豪，连美国都有他的侄儿，富士康有她的亲戚，并且对她都很好，她虽然也很低调，有时也晒幸福，无意中表露出一种超出一般人的优越感。

她对我是无话不说，我们仿佛成了忘年交，但她说话却有分寸，家长里短的闲话不说。也许她家族大，有很多悲欢离合跌宕起伏的故事，也有奇闻轶事，有的励志，有的辛酸，有的凄美，有的令人唏嘘，有的令人羡慕，有的让人温馨，她就像给我讲故事一样，让我大开眼界，好多故事我只在书本上看到，而她的讲述就像专业说书，很有叙事能力，非常吸引我，哪天没见她，我还有点不习惯，如果其中有一位不在，其他搞晨炼的人都会问，你的玩伴呢？在众人眼里好像我们形影不离，知道彼此去向和足迹。其实我们也仅限于在早上的锻炼场上。

她的女儿就住在我们院子里，是娘家出资购买的房子，我亲眼见到她女儿每天早上给搞锻炼的母亲从十多层的楼上端一杯热茶下来，给她喝，天天如此。她女儿不锻炼，但却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耐心等候她母亲，好一路去买菜，态度恭敬有加。母女俩像姊妹一样不离左右相伴购物，一路交谈，和谐融洽。

她儿子更孝顺。平时时不时地提醒母亲，妈妈，你去买几件衣服啰……你去整头发啰……有时把西瓜切好了用盘子端到她面……有时在她睡午觉的时候给她把电风扇搬来，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有时亲手为母亲下厨炒菜烧鱼，并把刺挑出来后夹给他妈，有时在晚上洗漱后给母亲修剪脚指甲，并且在距生日非常遥远的时候就酝酿母亲的生日宴会……

就连她的儿媳也是一样，和婆婆的关系胜过和自己母亲的关系。娘家母亲无不幽怨地说，我这个姑娘是为你生的，把给你家里了，回都不回娘家了……每当她生病的时候，还只一点症状，儿媳就紧张得要命，连忙去医院买药，又去超市买这买那的食物，婆婆有时好笑，就是个健康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儿媳会笑着说，你喜欢吃什么多吃，不喜欢的就不吃呗。

她的孙儿辈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学会了孝顺老人，人高马大的孩子，篮球打得特棒，被邀请参加公安局队的比赛，还和奶奶勾肩搂背地走，边走还还煞有介事地叹息，奶奶，您可惜太矮了……小小年纪在节假日期间还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大众一一送礼物，爷爷奶奶一高兴，100的票子至少又打发给他一张……

其实他们也是靠按劳动吃饭的家庭，经营一个门面，没什么浮财。只是和气生财，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关键时刻投资准确，加上没有恶习，从不赌博打算，所以进项颇丰，日积月累，赚得盆盈钵满，家道非常殷实，老太太负责后勤工作，为人厚道，不嫌贫爱富，故财运兴旺，如有神助。

她的老公虽然年纪比她小，对她却恩爱有加，点点滴滴处处都体现出对她的关爱和疼惜，连吃药这样的小事，他都不时在提醒，并把开水和药都给她准备好，吃了药要她早点睡觉，等她睡觉后就轻手轻脚地做家务事，收拾屋子，整理房间，不弄出一点响声，他倒像个家庭妇女。虽然生意上他是领头人，但从不掌握经济大权，赚来的钱全部交给妻子掌管，兜里没一分钱，他说，我不要钱，要钱做什么，吃穿都有人为我操心，钱是多余的……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看也不一定，如果遇人不淑，再好的命运也是枉然，按宿命的观点，命运是生成的，当你呱呱坠地那一刻，命运就注定是什么样子，像我的这个忘年交，虽然性格很好，但如果不是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疼爱她又会挣钱的好老公，她会有这样的福分吗，会教育出几个孝顺的孩子吗？会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吗？

生活中有无数的老人，他们的命运各不相同，有的相差迥异，这是我遇到的两个有典型代表意义的老人，她们年纪相仿，命运却天壤之别，不能说前者的性格不好，也不能说她不勤奋，但她却过着愁苦贫穷的日子，而后者和她相比如同天堂，这只能说命运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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