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子

      在我固执而偏狭的目光里，我一直认定，如果缺失了人物，所有的风景都不会跟我有太大关联，它们的面孔终将因为时空的关系而日渐模糊。

而那些让我牢记的风景，一定跟人物有关。

一

从见到这个女孩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为她写几个文字，不管我的文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当时我站在阿坝的一条街道边，有点郁闷——我不知道我该干些什么。阿坝是川北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下辖的一个县，位于川、甘、青三省交汇处，并不大。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两条主要街道走到了头：有几家咖啡店，一律百无聊赖爱搭不理的样子，不是我想进的那种；有很多茶坊，却也并不适合独处。最糟糕的是，整个阿坝县都停电了，我也不想回到住处。

那么，我还能干些什么呢？

我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用外套上的帽子罩住头——阿坝其实是真的很冷——目光有些散漫地投射出去。

于是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阿坝县藏文中学。

学校大门紧闭，只在旁边留着一道小门。

藏文中学？不如进去瞧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二

正当庄子盯着“藏文中学”几个字、琢磨着该怎样“混”进学校的时候，两个穿藏服的老人恰好往学校门口走。庄子心念一动，快跑几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紧紧地贴着左边的老人走。

得给学校的门卫一个错觉：这三个人是一起来的。

三

走进校门，右边的小房间里有人伸出头来张望了一下，又很快缩了回去。

庄子有点意外。

让庄子意外的是，这个学校的建筑风格及布局特点与汉族学校无异。操场上有不少孩子在活动，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与汉族学生无异。略有不同的是：他们没有穿整齐划一的校服；整个操场上也没有追逐打闹的孩子——你若是进了庄子工作的校园，多半会有孩子像过山车一样呼啸着从你身边“疾驰而过”——有几个在打蓝球，有一些在做并不整齐的操，其他的似乎就是随意地走走。

两个老人在操场的双杠边站定。

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孩马上跑了过来。

四

女孩有着一张明媚的笑脸。

她先冲着老人笑，然后又冲着庄子笑。她这一笑，两位老人就都有些吃惊地扭过头——她们这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她们的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庄子也轻轻地笑了笑，并不解释。

五

女孩告诉庄子：学校里教藏文，也教汉语。她念初中二年级。

女孩说这个是我奶奶，她们是听不懂你说话的。她们上街买东西，顺便过来看看她。事先说好了的。

女孩专心地听老人说话，回答老人的问题，然后又主动地把奶奶的话翻译给庄子听。她的角色转换得很快而且天衣无缝不着痕迹。
   她用一种跟邻居说话的语气跟庄子说话。

她坚决地把奶奶塞给她的零花钱又塞回到奶奶的手里，那是两张面值一元的纸币。

她很开心地答应了庄子想要和两位老人拍张合影的请求，不待庄子交待，自己很快的在手机面板上找到了拍照图标。

女孩的脸上始终洋溢着一种明媚而灿烂的笑容。
   一种能让人的心空瞬间晴明开朗挂不住一丝雨痕的笑容。        

女孩应该是在学校住宿，很少回家的。庄子终于不忍心再打扰这祖孙仨的难得的小聚，也打消了“深度潜入”学校的念头——毕竟，如今的反恐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峻，阿坝的街道上也时不时有荷枪实弹的警察走过，警车呜呜穿梭。一个不小心，庄子若是成了传说中的目标人物，虽然最终不会有什么后果，然而验证为“良民”的过程却也绝对不是一件能让人笑得起来的事——于是跟老人和孩子道别。

女孩有些恋恋地挥手。

她叮嘱庄子，出了校门就是马路，过马路一定要慢一些。

六

出了校门，我的眼前忽然闪现出好些面孔。

有一个趣怪的小男孩。在天下凤凰大酒店的电梯里，有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三四岁吧。我走进电梯的时候，想逗逗他，就冲着他挤了一下眼睛，谁知小男孩礼尚往来，也大幅度地挤了一下他那圆溜溜的大眼睛，这种快速反应倒让我愣了一下，我又试探性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小男孩照样飞快地依着葫芦画了个瓣，这下把我给乐坏了——一个“萌”得不像样子的娃。

有周庄一条小巷子里的“大姐”和“大叔”。

有印度泰姬陵台基上的父子俩。

当然，还有意大利罗马绿树成荫的街道上的绅士。我不知道他站在我身后等候了多久，因为我其实也并不清楚我自己跪在人行道上拍照拍了多久。等我站起来恍然惊觉我挡了别人的道的时候—-他原本是可以从我的镜头前穿过去的，但是他选择了默默地等候——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Sorry”。他轻轻地摇头，又竖起大拇指轻轻地晃了晃，目光里有一种很有穿透力的包容、理解以及一种能让你感知到的善意的欣赏。
   相逢何必曾相识。
  

七

我慢慢地往回走。慢慢地过马路。

在一段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的时光里，在阿坝县幽深的寂静里，我意外地遇见了只在文字里见过的奇景：满城飞絮。

整个阿坝城的空中轻轻飏飏地飞舞着一种白色的毛茸茸的花，小小的降落伞一般，极像《阿凡达》里飘满整个大屏幕的圣树种子：轻柔，温软，缥缈，空灵，安静——因为这个唯美的画面，我甚至喜欢上了《阿凡达》。

那是一种奇特的梦幻般的清雅和淡定。

——浪漫而写意。

问过当地人，是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