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岛主

         文青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几条皱纹得逞似的笑着，脸色有点暗黄，呵呵真老了，转过年就五十岁了。想想过的也真快，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到成为一个妻子，然后又成为了母亲，一晃儿的光景。现在她又升格当上了奶奶。想着那张粉嫩的小脸文青心里溢满了甜蜜，望着天空悠悠飘过的白云她不禁联想：如果人生像一条河流的话父母就是她的源头，而她是儿子的源头现在儿子又成了他孙子的源头，血脉就这么哗哗的流淌着------所以老就老吧，总也不老不成妖精了！

    在村里文青是公认要强的人，从不像别的妇女那样在麻将场消磨时间。她有的是正事：除了家务活，房前的二亩葡萄园就够她侍弄的了，为了多攒点钱丈夫经常出去打短工，家里那十多亩水田也多数靠她干。看着文青风风火火的忙活，有人就开玩笑:“你家钱长毛没？不行拿出来我帮你晾晾!”也有人悄悄的劝她：“那么辛苦干啥啊，咋活不是一辈儿啊？”文青总会憨厚的笑笑，不争辩也不解释。其实她心里叫着劲：她一生没啥出息了，就不能耽误了儿子，儿子将来上大学娶媳妇不多攒点咋能行？农村就这么点儿收入不想点办法，吃些苦咋能行？葡萄树侍弄起来非常费事，整天掐尖捋蔓打药的。更麻烦的是有时卖的更费劲，看着小贩们左挑右捡的淘汰出一大堆不合格葡萄，文青心都跟着疼，总不能都扔了吧？她咬咬牙学小贩的样子买了两个大筐，自己到县城去卖。刚开始的时候摸不清门路，怯怯的在客运站门口以便宜一半价格给卖了出去，回家算了算这也比批发出去强。再后来她每天都坐车到县城挑着两个大筐卖葡萄，有时卖完了自己家的还会进点货去卖------文青不光能吃苦也精着呢！村里人都这么感叹。

    其实最让文青感到骄傲的不是自己日子过的红火，而是她有个争气的儿子。儿子学习挺行的，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一路顺风顺水的就考进了大学。当然文青的家长当的也合格，小时候风雨无阻的接送。十年如一日的给孩子做早饭，说到早饭其实儿子整个班也不超过七八个吃的，尤其是冬天妈妈们没耐心早起，往往买点东西让孩子自己糊弄一口，但是文青不会，她喜欢自己给儿子做爱吃的饭菜既卫生又有营养。

    供儿子上大学家里没怎么吃力，但孩子工作了，接着就该要成家买房了，文青没事老看新闻，听到有关房价上涨的消息她的心跳就加速。盘算着越往后拖价格就越高，没办法借钱也得买，她拿出所有的积蓄十万块又向亲戚借了几万给儿子拿了首付，买了个九十多平两室一厅的楼。看房时儿子和儿媳都很高兴，领着文青指点说：这间向阳的房间就留给您和爸爸住！文青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儿媳的月子没用她伺候，是她的妈妈照顾的。文青本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的，但一转念：是亲家母不放心女儿，都说月子养不好容易做病，这样也好落得个清闲更落不下埋怨。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儿媳该上班了，儿子打电话让她去给看孩子，文青试探问：“现在雇个保姆要多少钱啊？”儿子说：“一个月两千来块，而且把这么小的孩子和整个家交给个陌生人也不放心啊！”文青就不再说啥了，虽然她自己每年也能挣二万多元，虽然家里还有饥荒，虽然丈夫做不好饭不会洗衣服------给丈夫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啰啰嗦嗦的嘱咐了不少，文青带上点换洗的衣服就进城了。

     儿子的家装修的很气派，文青心里也感到了某种满足，这是她梦想中的生活状态而儿子达到了！跟村里的同龄人相比儿子肯定已经领先太多了，自己半生的心血也没有白费，而她在别人面前的自信无需语言，从每个细微的动作中都会体现出来。儿子看见妈妈很欢喜，儿媳则有点紧张，毕竟以后要长时间生活在一起了，而且还是婆婆给他们帮忙。文青也看过电视剧[双面胶]她是不会像那个婆婆那样不明事理，儿子爱媳妇，她就得学会因为爱儿子而善待儿媳。小孙子太可爱了，她咋看都看不够，抱在怀里软软的热乎乎的------儿媳上班前把奶挤进奶瓶里，她隔一段时间就给孩子温点吃，中间也冲些奶粉但是量不能过大，现在的奶粉都比母乳好吃，多了孩子就不吃母乳了。孩子睡觉时她就抓紧时间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儿子的衣服她可以放心的洗，儿媳的就有点犯难了，她弄不清哪些是必须拿干洗店洗的，而不洗又好像只外着人家似地。儿子和媳妇在她来之前是不吃早饭的，她每天早早起来做，刚开始儿子和媳妇象征性的吃点后来也就吃成了习惯。她想：如果媳妇是农村的她也许直接要求她每天必须早晨起来做饭，但现在她不能，可能对待早饭的马虎也是市里人一个特征吧!晚上他们下班了，都会直接走到孩子面前先抱起来亲热一番，文青这时就赶紧起身去做晚饭，儿子有时会溜进厨房帮忙她会赶紧把他推出去“去，去，去，忙了一天了歇一会儿去吧？”儿媳觉得看着婆婆自己忙活不像话，也放下孩子去帮忙，虽然文青觉得儿媳做饭是应该的，但是既然心疼儿子了对媳妇也应该疼爱点，就会说：“你也歇会儿吧，这点活架不住我干，哪天我累了你再做！”吃过饭后儿媳去收拾碗，文青就不去干了，年轻人必须有点规矩，她这么想------然后儿子，媳妇，孙子都回到卧室去了，文青自己看电视，听到房间里传来的笑声，突然深深的孤独感就缠绕上来：儿子不是她怀里的娇娃了，而是怀抱着另外一个女人------那个时时关心爱护自己每天爱搂着自己睡觉的男人今天吃的是啥呀？现在他在干啥呢？

     儿子和儿媳每月的收入加起来有六七千块，快是农村一个人全年的收入了。但日子过的似乎也不宽裕，除了还房贷文青不明白他们怎么有那么多必须买的东西，衣服要名牌的，孩子的奶粉要外国的，还有为记录孙子成长买的摄像机，还有三天两头的饭局------但儿子在家的神情总显有点疲惫。文青就问儿子：“那么多钱都花在没用的地方了，你就不能省着点？”儿子就会说：“没办法啊，在外边不装着点会让人看不起的!这还经常让人看出来是农村出来的呢！”文青就不做声了，她天气好时抱孩子到外边晒太阳时那些同她一样的奶奶，姥姥聊过天，人家多数都有退休金，整天嘛事不干国家也给钱。跟她们说话文青会莫名的产生些自卑感，她没这待遇她只要活着都得劳动。

     文青本身够精明强干的了，但不等于不出差子。一次她烧了壶水，小孙子哭闹着要到外边去，她赶紧抱着孩子往外走，等回来时就闻到了老大的糊味，糟了，煤气还点着呢！文青打开门屋里的有些呛人，她把孩子放到床上去关煤气，水壶都烧黑了---真险啊！文青越想越后怕，房子是城里人的半条命，要把别人家也给连累了的话，她就是卖血也陪不起啊！文青放了半天烟，晚上跟儿子说了这事，儿子和儿媳也都吓的够呛。后来她发现儿子和媳妇上班前总在电脑前鼓捣一阵子，虽然儿子老鼓励她学上网玩点游戏啥的，但因为看孙子的责任重大她没比试过，一天孩子睡了不知怎么她就按亮了显示器，她惊奇的发现电脑中的自己，还看见一团忙乱的办公室，然后她又看见了儿媳的身影------她赶紧退了回来！就算她文青没见过啥大世面，但也能猜出来：儿媳在没事时就看着她呢！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范围内！------望着一面面墙，文青的压抑感越来越强烈,浑身像长了刺儿一样的不舒服，‘都说自由是最可贵的，我这不是也被关进一个监狱里了么，虽然这屋子豪华漂亮，但是怎么也闻不到大地的气味！’

     不管文青多么想家，孙子她还是要看的。她总盼望趁儿子周末时回家看看，但是机会并不多，儿子和儿媳经常在周末有这样那样的事，半年多了也只会去过几次，丈夫农闲时也有时过来看看，一是因为家里的活忙，二是因为那双无处不在眼睛文青只能像招待客人一样跟丈夫说说话，却不敢表现出半点亲密来。孙子已经开始歪歪斜斜地走路了，她的眼睛就粘在他身上，害怕出任何闪失，这样倒省的她没事乱想别的事了。儿子和儿媳在她的屋子里贴了一张又一张的儿童彩画，并议论着等孩子大了这个屋再怎么装装啥的------

     现在她每天都在盼望着，盼望着孙子快点长大，她好回到她的土地上去，虽然老话说了：树叶早晚都得落到树根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能靠他养老。但她知道如果她和丈夫只要有一个能生活自理的，就不会到儿子身边来的。因为他们是乡下人，而她已经把儿子送给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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