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上三生路(之一、之二)——冯小青情迷《牡丹亭》;“岂独伤心是小青”

个人日记

 

                     

     牡丹亭上三生路(之一)

          ————冯小青情迷《牡丹亭》

 

读文学史时,在明代部分,专门章节介绍了汤显祖的《牡丹亭》。其中有段话是这样写的:“…….娄江女子读了《牡丹亭》断肠而死;传说杭州女伶商小伶也因爱情上受压抑,演出《牡丹亭》时伤心而死。”(《中国文学史》第三册第938页。1962年《人民文学》出版)

汤显祖是中国的“莎士比亚”。《牡丹亭》最为著名。它的艺术魅力和意义应超过《西厢记》。从上面一段文字中,不难想象它在观者(读者)中产生巨大的社会反响。

 

我想信这是真的。记得少年时,有草台班子在小河的河坪上搭一戏台,连唱数日,都是一些古代的煽情剧目。如《劈三棺》、《祝英台》…….小街的大嫂、新媳妇、大姑娘们一个个看得疯疯颠颠,有的在滤饭时,把烧箕也放反了,结果饭粒和米汤洒了一灶…….

这既是文艺作品的魅力,亦是爱情强烈的作用。引起观众的共鸣。

 

记得在武汉读书时,在“民众乐园”看过《牡丹亭》,台下也是一片唏嘘。

 

后来看文学史及读原著,才知《牡丹亭》的感染力并由此产生的共鸣,及至发生观者“断肠”而亡的事例。

 

后来查资料,确有其事。

 

比如明朝那个叫冯小青的小女子,她写了一首著名的《无题》诗: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从上面这首诗中,我们依稀可以想见,一个孤独的女子在四顾茫然、冷雨敲窗的深夜,百无聊赖中挑灯捧读《牡丹亭》时以泪洗面的伤心沉醉情景。

 

可见《牡丹亭》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的情愫直达小青的灵魂深处,在她的内心掀起了风暴。

 

冯小青,中国著名才女、词人,今江苏人。官宦人家。自小秀丽聪颖,孤芳自怜。父官至太守,其母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小对她悉心培育。

 

在她十岁那年,太守府中来了一个化缘的老尼,老尼闭目合手,念了一大段佛经。叫她把刚才念的佛经复述了一遍,小青竟然念得一字不差。

 

老尼脸露惊诧之状,转身对着冯小青母亲郑重地说道:“此女早慧命薄,愿乞作弟子;倘若不忍割舍,万勿让她读书识字,也许还可有三十年的阳寿!”。冯母闻言大吃一惊,但她并不相信老尼的话。夫君为朝中大官,女儿何愁不幸福?

 

天有不测风云。建文四年,燕王朱棣借“靖难”之名夺得了建文帝的皇位。朱棣进军南京时,冯小青之父作为建文帝之臣,曾带兵坚决阻挡。当朱棣取得天下后,冯家自然成了他的刀下鬼,株连全族。年方及笄的冯小青当时恰随一远房亲戚杨夫人外出,幸免于难,慌乱之中,随着杨夫人逃到了杭州。寄居到一个曾与冯父有过交往的本家冯员外家中。住进了冯家,吃穿住都不用发愁了,可一夜之间从太守千金沦落为寄人篱下的孤女,使冯小青一直沉浸在悲痛忧郁之中。转眼到了元宵灯节,冯员外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冯家大少爷冯通是个精通文墨的儒商,趁着佳节灯会大显身手,制了不少谜语挂在灯上。待冯小青出来时,灯谜已被猜中大半,她走近看时,被一条谜语的谜面吸引住了:


话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
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

这条灯谜的谜底一下子就被冯小青猜中了,但更吸引她的倒是这首绝句体的谜面,仿佛是她此时心境的写照,不由地站着发呆。

 

冯小青异样的神情被制谜的冯家大少爷看在眼里,不禁升出一股怜惜之情。他早知道家里住进了一个遇难的小姐,听人说是如何才貌双全,无奈自己是有妇之夫,不敢随意造访。今见到冯小青,他马上猜出了她的身份。

冯通走近小青,轻声问道:“小姐是否已猜中这则灯谜?”冯小青猛地被惊醒,转头一看,是一位风度儒雅的年轻公子,不由得脸一红,低声回答了谜底。冯通含笑点头,赞道:“小姐好悟性。”冯小青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后来二人你来我往,相互产生了情愫。终于,两人的感情发展到如火如荼的地步,彼此不忍再暗中相会、日日别离,在春天来临时,冯通向父亲提出了纳妾的要求。冯员外原本对聪明可人的小青就颇有好感,加之冯通的原配夫人崔氏婚后三年不曾生育,因此爽快地应充了冯通娶小青为妾的婚事。崔氏对此虽然耿耿于怀,但既然老爷子点了头,她也奈何不得,只在暗中切齿发恨。

 

新婚蜜月刚过,冯通的原配夫人崔氏就开始施展她大少奶奶的威风了。因受制于崔氏,冯通很少有机会来冯小青屋中陪她。小青重新又落于孤寂中,眼下的孤寂变得更加难耐。枯坐屋中,小青只好借诗词排遣忧情。不由想起“话语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的谜语来。真个是巴山夜雨思往事,天涯流落无归期了。而今世上只剩她孤身一人了,寄生冯府,来去无依,其飘零无异于枯叶。小青惟一的希望是日夜待君来。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难怪相思成病。情真的就是这样的残酷么?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内箭犹如是,爱箭伤众生

新婚不久,崔氏威逼冯通把小青送到孤山的一座冯家别墅中。完全隔断了这对新人的往来。

 

孤山位于西子湖畔,风景秀丽而宁静。冯小青身边仅有一老仆妇相随,面对西湖的朝霞夕岚,花木翠郁,冯小青提不起半点兴致。唯以《牡丹亭》一书自遣。


《女才子书》中载有小青读《牡丹亭》一事,是这样描述的:

 

 “又一夕,风雨潇潇,梵钟初动,四顾悄然,乃于书卷中    捡出一帙《牡丹亭》,挑灯细玩。及读至寻梦冥会诸出,不觉低首沉吟,废卷而叹曰:我只道感春兴怨,只一小青岂知痴情绮债,先有一个丽娘。然梦而死,死而生,一意缠绵,三年冰骨而竟得梦中之人作偶,梅耶柳耶,岂今世果有其人耶!我徒问水中之影,汝真得梦里之人,是则薄命,良缘相去殊远。言讫泫然泣下,回顾侍婢俱已熟寝,遂援笔赋成一绝云: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时已夜半,但闻雨声淅沥,乱洒芭蕉;风响萧疏,斜敲窗纸;孤灯明灭,香冷云屏。而愁心耿耿,至晓不能成寐。”

 

 

从此,她不由暗叹自己飘零凄苦的身世。借诗寄愁,眼泪化成了一束束悲诗……..

 

杨夫人对小青的处境极表同情,想方设法,让她远走高飞。但小青相信“命如一叶”,命该如此,执意不走。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她一个弱女子,又怎能冲破封建礼教重重罗网而投奔自由的前程呢!后来,杨夫人随丈夫北上。小青孑然一身,更显得凄凉寂寞,以致抑郁成疾。

 

我倒赞成才女多薄命这一观点。冯小青这种为“情”不甘心平庸,堅持到底,義無反顧,曾經让明清多少才子才女唏噓感叹!

 

一日,她请画师为自己画像。画师仔细画了两天,终于画成了小青倚梅图,小青接过画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画师说:“画出了我的形,但没画出我的神!”

  画师连画了三次,小青才满意。这副画小青依然倚梅树而立。生动逼真,几乎是呼之欲出。

冯小青重金酬谢了画师,然后请人将画像裱糊好,挂在自己的床边,天天呆呆地望着画中的自己。她把这种日子写成了一首诗: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是昭阳第几名?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她已知今生无望,她只好祈祷来世的幸福:

 

稽首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先;

愿为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

 

她绝望了,病了。病中,冯小青一直拒绝服药,因为她要拒绝今生的凄苦。这天一早,身体已极度虚弱的小青,把一封“诀别书”托老仆妇转交给她唯一的亲戚杨夫人。并把自己的几卷诗稿包好,让老仆妇寻机送给冯家大少爷。一切交待完毕,她竭力打起精神,沐浴薰香,面对自己的画象拜了两拜,禁不住大声恸哭,不一会便气断身亡。这年她还不满十八岁,果然应了当年老尼的预言。这究竟是天命,还是人为?她万难预料一见知君即断肠的结局。一个怀春少女对于幸福的美丽憧憬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冯小青之死多么与《牡丹亭》的剧情相似呀。

 

需要补充的是,有关冯小青的“传奇”颇多。如有一个叫煮鹤生的人落魄不羁,春日游杭州,泊舟于孤山石畔。寻至小青葬处,但见一冢草土,四壁烟萝,徘徊感怆,立赋二绝以吊之,其诗云:

 

其一:

 

罗衫点点泪痕鲜,照水徒看影自怜。

   不逐求凰来月下,冰心急似步飞烟。

其二:


 
哮声狺语不堪聆,竟使红颜冢中青。

可惜幽窗寒雨夜,更无人读牡丹亭。

 

是夜月明如昼,烟景空蒙,煮鹤生小饮数杯,即命小舟登岸,只检林木幽胜之处,纵步而行。

忽远远望见梅花底下,有一女子,丰神绝俗,绰约如仙。其衣外□ 翠袖,内衬朱襦,若往若来,徜徉于花畔。

煮鹤生缓缓随之,恍惚闻其叹息声。及近前数步,只见清风骤起,吹下一地梅花香雪,而美人已不知所适矣。

 

煮鹤生不胜诧异曰:“斯岂小青娘之艳魄也耶。”遂回至船中,又续二章云:

其一:
            
梅花尝伴月徘徊,月泣花啼千载哀。

夜半岩前风动竹,分明空里佩环来。

其二:

不须惆怅恨东风,玉折兰摧自古同。

昨夜西冷看明月,香魂犹在乱梅中。

千百年来,艳女、才女、怨女,未有一人如小青者。这样的小青怎么会不引起众多人的怀念呢?我想,落魄书生煮鹤生夜遇小青之艳魂,应是文人杜撰出来的故事吧。

 

(待续)

 

渔阳.2013.5.4..25

     牡丹亭上三生路(之二)

           ————“岂独伤心是小青”

 

《中国文学史》在谈到《牡丹亭》时写道:“娄江女子读了《牡丹亭》断肠而死;传说杭州女伶商小伶也因爱情上受压抑,演出《牡丹亭》时伤心而死”。看来情迷《牡丹亭》的,“岂独伤心是小青”,还大有人在。文学史中所指的女子,其痴迷的程度并不亚于小青,她们也是到了断肠的地步。

 

娄江(今江苏太仓)那位叫俞二娘的女子,酷爱《牡丹亭》,“蝇头细字,批注其侧”。她赞美《牡丹亭》说:“书以达意,古来作者,多不尽意而止,如‘生不可死,死不可生,皆非情之至’,斯真达意之作矣!”而俞二娘也是以梦为真的,她说:“吾每喜睡,睡必有梦,梦则耳目未经涉者皆能及之。杜女固先我著鞭耶!”她十七岁就“怨愤而终”。 汤显祖完全成了她精神上的情人。

 

后来有人把俞二娘夹批过的《牡丹亭》送给汤显祖。汤显祖读后感慨万端,于是写下了《哭娄江女子二首》:

 “昼烛摇金阁,真珠泣绣窗。如何伤此曲,偏只在娄江?

何自为情死? 悲伤必有神。一时文字业,天下有心人。”

 

杜丽娘为情而死,俞二娘亦为“感情”而亡,为此,汤显祖在诗序中感叹:“俞家女子好之至死,情之于人甚哉”

 

还有扬州那位叫金凤钿的女子 对《牡丹亭》也是“读而成痴”。她日夜展卷,吟诵不辍。她给汤显祖还写了一封满含深情的书信,大胆地表露“愿为才子妇”的心迹。古时邮路极慢,此信辗转耽搁半年之久,等汤显祖收到她的情书赶往扬州时,金凤钿已经辞别人世了。她在弥留之际曾留下一个遗愿,要求用《牡丹亭》一书来殉葬。汤显祖感动之余,特意停留在扬州为她料理后事,达一月之久。汤氏也是多情种。

 

据说杭州有个叫商小玲的女艺人,以色艺著名于当时,尤其擅长演《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她因为不能与意中人结合而郁郁成病。每次上演《牡丹亭》“寻梦”、“闹殇”几出戏,她都如同身临其境,格外触景生情,缠绵凄婉,泪痕满面。一天演“寻梦”,当唱到期“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时,感情太投入,以至哀伤过度,在舞台上竟随声扑倒台上。春香的扮演者上来一看,商小玲已气绝身亡。

 

内江也有一女子,自矜才色,不轻许人。看了汤显祖写的剧本,非常感动,写信表白,说是要去见汤显祖,并且要嫁给汤显祖。其时汤显祖已年迈,回话说千万别来,我一大把年纪了,咱俩不合适。不想误了她的青春,就拒绝了。该女子不信,奔着西湖就去。汤显祖正在西湖上大宴宾客,这个女子就过去看,心情很激动。但是,她见到的却是皤然一翁,伛偻扶杖而行。看着这个弓腰驼背,拄拐走路的老头。该女子大失所望,长叹一声:“吾生平慕才,将托终身;今老丑若此,命也!”然后就跳湖自杀了。

 

看来,此女子重于色(貌),她对男人的要求不仅仅是才华,同时要有容貌。终因嫌汤氏太老而失望至死。窃以为这也是位很有个性的女子,她所追求的男人是才色双全,这也无可厚非。当然她不像鱼玄机,也不像林佩环。鱼玄机偏爱长像丑陋的温庭筠。林佩环不爱翩翩美少年,独喜貌丑(别人说他长像如猴子,他就自称为蜀山老猿)才高的张船山。而且这两位女子同样才貌双全。

 

痴迷《牡丹亭》在当时是个普遍现象。还有不少女子边读边评点此书。上面提到的俞二娘便是一例。

 

女性评点《牡丹亭》成就最突出者,当数《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还魂记》。吴吴山,姓吴名人,钱塘人氏,因居吴山草堂,故又字吴山,他是诗人。“三妇”指吴早夭的未婚妻陈同及前后二妻谈则和钱宜。三个女子,彼此从未谋面,但她们都发自内心地喜爱《牡丹亭》,而且爱得如痴如醉。先说陈同,酷爱诗书的她,曾得《牡丹亭》手抄本,视为至宝,有七绝云:

 

“昔时闲论《牡丹亭》,残梦今知未易醒。自在一灵花月下,不须留影费丹青。”

 

不久,她一病不起,藏《牡丹亭》于枕下,日日相伴,死后留下了经她评点的该剧上卷,其夹注、眉批,“密行细字,涂改略多。纸光冏冏,若有泪迹”。看来,她的早逝与痴迷《牡丹亭》有极大的关系。

 

未婚妻早夭,吴就娶了谈则为妻。谈则偶然得见陈同的评本,竟爱不释手,于是仿照陈的思路及笔法,补评《牡丹亭》下卷,“杪茫微会,若出一手,弗辨谁同谁则”,令人惊叹。可惜谈氏体弱,婚后三年亦命归黄泉。

 

又过了十余年,吴吴山再娶钱宜。钱并非书香门第出身,但她聪明好学,数年间便有长足进步。一日,开箱见到陈同与谈则的《牡丹亭》评本,“怡然解会,如则见同本,时夜分灯炧,尝倚枕把读”。她还劝丈夫将评本刊刻出版,并且表示“愿卖金钏为锲板资”。

康熙三十三年,《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还魂记》付梓问世。元夕之夜,钱宜虔诚地“至净几于庭,装递一册供之上方,设杜小姐位,折红梅一枝贮胆瓶中,燃灯,陈酒果为奠”。夜里,她真的梦见了杜丽娘,醒后为之描像一幅,并吟诗曰:

 

“从今解识春风面,肠断罗浮晓梦边”。

 

三位女子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们像接力赛似的“批注”《牡丹亭》,终于成书。可见《牡丹亭》之魅力。

 

“岂独伤心是小青!”这种社会现象,颇值得玩味。文学本是社会的一面镜子。旧时的中国,对女人有着严厉的“闺禁”和“禁欲”。择婿由不得自已作主。她们从反叛封建礼教的《牡丹亭》中照见了自己的影子。而《牡丹亭》的内核,尽在一个“情”字之中。汤氏正好塑造了杜丽娘这个典型,得到广大女性的共鸣不足为奇。她们追随着杜丽娘,视情为人性的最高峰。于是《牡丹亭》成了她们的一部知音书和安魂曲。

 

以上是明清时代的女子情迷《牡丹亭》的一些典型实例。她们像杜丽娘一样,在爱情面前,比男人更显得勇敢和决绝。甘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当黄莺的歌声唤醒了少女的春梦。于是春意缭乱,春情难遣。春梦来临。她们追求向往的是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的自由 丽娘以牡丹自比,感叹自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而追随者也莫不如此。

 

显然,《牡丹亭》激发出了女性内心的情感。普通的女性没有“升天入地求之遍”的可能。正因为得不到,又极其渴望,无数和杜丽娘处境相似的女性由此而产生了强烈的伤感和共鸣,这是不奇怪的。人逢青春少年时,谁没有杜丽娘的春愁缱绻,谁没有杜丽娘的顾影自怜。面对着无人打扰的自然美景,从而衍生出炽烈的情感,又有谁不会对此产生共鸣?如那个小青,在雨夜挑灯读《牡丹亭》的过程中所受到的震撼。杜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的幽会,深深地打动了一腔痴情却无处宣泄的小青:“好笑杜丽娘,悄然废书而叹,道圣人之情见乎词矣。春心挑逗向花园行走,感得那梦绸缪。你看柳梦梅,悄地将她抱去,软款真难得绵缠不自由”,“虽则边想边虚构,也是缘中原有,梦得正好………最妙是寻梦一出,恨风光不留,把死生参透,只要梦魂守”。读完《牡丹亭》后,小青顿悟了。她由杜丽娘而想到了自己的凄凉处境:“似俺小青今日,怕不待临川泪流。”一曲《牡丹亭》,浸入了多少女性的灵魂,如此地入骨入肉。

 

当我罗列上述情迷《牡丹亭》的事例时,这使我想起哥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两句话:“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

《少年维特之烦恼》于1775年问世,小说热情地宣扬了个性解放和感情自由。它的出版被认为是德国文学史上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它震撼了德国乃至欧洲整整一代青年的心。小說風行各國,掀起一股”少年維特熱”。这与《牡丹亭》何其相似。

 

《牡丹亭》着力于描写人性、反映人的生命欲望和生命活力的“真情”,张扬个性解放,突破禁欲主义。肯定了青春的美好、爱情的崇高以及生死相随的美满结合,这在当时无疑是个极大的突破。难怪,她超越了红极一时的《西厢记》。难怪,她引起了女性们的关注和情迷。同时,对男权社会也是一个有力的回击和冲击。杜丽娘的死,不是死于爱情被破坏,而是死于对爱情的陡然渴望。这是一个富有深刻意义的悲剧,也是本剧超过以前才子佳人爱情剧的地方。

 

我很赞赏汤氏的观点:汤显祖所说的“情”是指生命欲望、生命活力的自然与真实状态。“理”是指使社会生活构成秩序的是非准则。理具有制约性而情则具有活跃性,任何时候都存在矛盾。而当社会处于变革时期,情与理的激烈冲突必不可免。在这种情况下尊性抑理,也就是把人追求幸福的权利置于既有社会规范之上,在文学创作中即表现为人性解放的精神。另外,和尊情相联系的,是强调“真”。因为情的特点就是真,而在理的约制下,常常产生虚伪。这些,在《牡丹亭》中反映尤为突出。有这样一个细节:杜丽娘死而复生之初,柳梦梅便迫不及待地要与之交欢。在遭到小姐的婉拒后,柳生便以日前的云雨之情反唇相讥。于是杜丽娘便解释说:“秀才,比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虚情,人须实礼。”她反复表白自己依旧是豆蔻含苞的处女身,魂梦之时的交合与兴奋,原于真身无碍。当人物在梦境魂乡时,那种自由精神便无所不在、无所不为;一旦梦醒还阳,便“成人不自在”,必须遵循人间的礼法,受种种无奈的束缚。此例真是值得我们玩味。大有深意。现实中的人是戴着面具而生活。它扼杀了生命的合理欲望。

我理解汤氏的“至情”绝不是纵情,滥情,贪欲。

 

仔细体味《牡丹亭》的精髓,剧本肯定了由“欲”到“情”的自然合理要求,并随之升华。并没有停留在“欲”的层面。这也体现了个性解放的人文精神。如杜丽娘,她只是对青春难再的珍惜,对韶光流逝的惋惜,对纯真爱情的憧憬。这不正是人类共同的美好情感和追求么?正是这种由“欲”到“情”的渴望和无法如愿的冷酷现实,使她只能在梦中与虚幻的情人幽会。然而好梦不再,便去寻梦。寻梦不成,便希望死后能葬在梦中幽会之所--梅树旁。她唱道:“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杜丽娘“一生爱好是天然”,所追求和向往的就是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随心所欲,何论生死!

《牡丹亭》的爱是欲望的虚幻、自由的虚幻,“情”的虚幻,“爱”的狂潮。愛欲之途的苦悶与迷失。一种迷幻的愛情。

 

所以《牡丹亭》既属于它那个时代,又超越它那个时代,而具有不朽的价值。

当然,一个“情”字不是人人参得透的。在一个物欲横流的今天,人性中原有的很多美好情感,早已变质了,变味了。

 

《牡丹亭》的开篇有一句“世间只有情难诉”。她唱出了千千万万困于封建礼教、身受爱情苦恼折磨的青年男女的心声,在社会上产生了极大的反响,尤其赢得了深受封建礼教压抑的广大妇女的共鸣。《牡丹亭》自明代上演后,就有不知多少痴男怨女为之伤心泪下,更有一些闺阁淑女如醉如痴地追求作者汤显祖来。很多诗话和笔记中,都记载了不少令人感动的故事。所举上述实例只是一鳞半爪。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这才是最苦的。

           
今天,我们重温《牡丹亭》,没有理由不珍惜当下的生活。


                            (待续)

 

渔阳.2013.5.14.小雨.29.

 

 

 

    且把昆曲当歌谣

按:这是201012月写的小稿。对昆曲略作介绍。现移放到这里,供参考。

文章评论

萧雨

[ft=,5,宋体][/ft]“世间只有情难诉”。[B] [url=http://a1.qpic.cn/psb?/V12j5vCl0kisJe/LiY8bQlPTqMBbp7r*362mLtU3vTFwpW8mVR21JjKRxo!/b/dBwBAAAAAAAA&ampek=1&ampkp=1&amppt=0&ampbo=0wG8AgAAAAAFB0g!&ampsu=2268077089&ampsce=0-12-12&amprf=2-9][img,467,700]http://a1.qpic.cn/psb?/V12j5vCl0kisJe/LiY8bQlPTqMBbp7r*362mLtU3vTFwpW8mVR21JjKRxo!/b/dBwBAAAAAAAA&ampek=1&ampkp=1&amppt=0&ampbo=0wG8AgAAAAAFB0g!&ampsu=2268077089&ampsce=0-12-12&amprf=2-9[/img][/url][ft=,5,宋体][/ft][/B]

兰亭兰

[ft=,2,宋体][/ft]“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这才是最苦的。 [ft=,2,宋体][ft=#111111,,][/ft][/ft]

蝶尘

[ft=,5,宋体][/ft]《牡丹亭》的社会反响先生作了集中的、精采的描述。读来饶有兴味。突出了知识性。受益不少。[ft=,5,宋体][/ft]

蝶尘

作为文学,其使命是批判。是歌颂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