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大哥已好多年/(墨垢)
个人日记
童年,我接触的第一部名著,竟然是《水浒传》。
小学五年级时,在母亲跟前,哼哼唧唧缠磨了半天,索要了一块半钱,在县城过物资交流会时,很大气很潇洒的买下了我平生拥有的第一部小说。
我是农村孩子,说实话,没受过几天正规的启蒙教育。
买《水浒传》,并不是意味着我对这部古典名著的文学水平或者艺术高度有深刻的认识或见解。买书的动机,来自父亲讲述的、对我有莫名吸引力的一个故事。
父亲上过小学,勉强识得几个字。
父亲最初对我的期望,是让我成为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教书育人,过年,能写对联,亡人归西时,能在红布上写铭旌,用文雅的语言,给一辈又一辈的逝者盖棺定论。
在内心深处,可能我从小具有很强的叛逆心理。或者说,父亲对我寄寓的期望,从一开始,启发诱导的方式就已经让我误入了歧途。结果,父亲对我的期望越深越大,我却在他老人家对我规划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偏离,最终背道而驰。
父亲看过一些民间故事和笑话。农闲的冬季,父亲坐在炕上,幽幽的抽着旱烟,给我们讲诸如傻女婿走丈人、还有董永卖身葬父之类的故事。父亲讲过这样一个笑话:说,有这么一个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偏偏又极喜欢在人前卖弄炫耀的庄稼汉,有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吹嘘自己说,这几天,我用了一个晚上,看了一本好书,故事内容太精彩太好看了。这本书叫水许传,里面尽是好汉。其中有一个李达,手持两把大爷,有万夫不当之男……
这个笑话,父亲讲完后,我听得云山雾罩,当然也就没笑。
但我却对这本书,却产生了莫名的好奇与渴望。
买来后,看的磕磕绊绊。但大致故事,却看明白了。
有农村老学究,曾这样谆谆教诲年轻一辈,说道,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中所指。少年懵懂,尤其是男孩子青春叛逆,看水浒,在向往英雄豪情草莽侠胆的同时,产生不可抑制的简单凶毒心肠,崇尚血腥和暴力,稍有不如意,就想着快意恩仇,甚至置人于死地。老年人,最好别看三国,三国人物众多,情节复杂纠缠,时间跨度久远。老年人,思维老化反应迟钝,看得太投入,容易脑子杂乱斑驳,如无头绪乱麻。
那个年代,我看的《水浒》,是金圣叹腰斩的八十回版本。
看完后,单纯幼稚的心灵里,蓦然产生了,对好汉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崇拜和向往。当时,我万分佩服其中的两个形象,一个是山东及时雨宋江,另一个,是打虎英雄武二郎。
当时想,人生,就应当如此辉煌和壮阔。做人,就得像宋江,仗义疏财遍交天下豪杰。“自由曾攻经世,长成亦有权谋。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与一帮兄弟,占山为王对抗朝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不亦快哉!最次,也要做像武松一样的硬汉:有恩必还有仇必报,铁骨铮铮,不妥协不屈服,做顶天立地之男儿。
上了初一,我学习还可以,成绩在班里居于中上,应该,算个好孩子吧。
记忆中,我觉得,是那个有着一头乱发,体格雄壮如公牛的崔老师,改写了我的人生走向,或者说,加速了我蜕变成一个社会渣滓的步伐。
那次班会上,班主任崔老师,怒冲冲的走进教室,杀气腾腾的踏上讲台,竟在我毫无预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一口咬定我偷拿了一个同学的文具盒。
崔老师这样批驳我,说,三岁偷针,长大偷金,你将来肯定是共产党监狱的劳动模范。同学们啊,老子英雄儿好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狗蛋这样的败类,与家庭遗传有关与教养有关与父母的教唆有关!你们,要对狗蛋敬而远之。再跟上狗蛋跑,迟早会被政府镇压……
我委屈又气愤。
我站了起来,想辩解几句,想问问崔老师有什么证据,或者是谁在诬陷栽赃,还是因什么事端,让崔老师这样言之凿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刚一站起来,崔老师一下子小眼圆睁如杏核。他从讲台上三步并作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窜下来,抓住我的领口,把我推搡得像大风中左右摇摆的小树。
崔老师说,小子哎,想造反吗,一看你就是个怀种!你敢和老子去操场单练吗?我今天要让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崔老师一边怒斥,一边腾出另一只手,在我的脸上左右开弓。
于是,我的脑袋,像陀螺,摇过来,摆过去。
我眼冒金星的同时,突然想到了《水浒传》,想到了宋徽宗时的贪官当道民不聊生,还有,小人横行英雄蒙难。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少年的热血顿时从脚底奔腾到大脑,浑身沸腾起来了。于是,我使劲摆脱了他的撕扯,拿起旁边的方凳,像武松手持哨棒,劈向吊颈白额大虫一样,抡将起来,砸将下去……
凳子砸在了崔老师的肩膀上。
崔老师一下子跑得比风车还欢还快。
他请来了校长,于是,我被开除了。
我成了第一个敢打老师的坏学生,成了所有老师口中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叛逆,成了茶余饭后父老乡亲告诫自己后人的反面形象。但狗蛋的名字,从此传遍乡野,也成了毛头小子敬畏而并且崇拜蜂拥的对象。
父亲在狠狠的暴揍了我一顿后,用自行车驮着半扇猪肉去了校长家。结果,我换了班级,继续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还继续当着一名中学生。
我又一次来到了学校,在另一个渣滓云集的班级,班主任任命我做班长。想让我以暴制暴,用坏人来克制坏人,替他驯服那一班让他棘手的问题少年。我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我成了中学江湖上的大哥。自然,我的成绩一落千张,还学会了抽烟与酗酒。我先威后恩,以老拳相向后,再接着安抚劝导。让一大批小恶棍和小瘪三小混混聚拢在我的麾下。我们十几个人,每天都会按时到校,但不进教室,在教室后面的土山上,夏季七仰八叉,卧倒在浓荫下,谈论好汉,较量拳脚,每个人,都想野蛮自己体魄,铸就英雄胆识。
我们在学校逞能,但与社会上的霸道势力,毫无牵连纠缠。
但有一次,初二的一个小兄弟,在外面抽烟时,有一个社会混混,要讹诈他一盒两块钱的大前门香烟。小兄弟报了我狗蛋的名字,想让其网开一面,反遭了他的一顿暴打。打的挺重,掉了一颗门牙,头上被酒瓶豁开了一个口子。
那位小兄弟满头是血,哭哭啼啼添油加醋的告诉了自己受到的侮辱,还有那混混对我的谩骂。
于是,我们那一群人义愤填膺,用书包裹了板砖,自行车骑得飞快,去找打了人的那个混混。
那混混正在和五六个人,在供销社门口打台球。
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穿戴怪异。大阴天,光线晦暗,竟然还有一个脸色寡白、下巴向外突兀得有点夸张的小伙子戴着蛤蟆镜,枯黄长发披肩像狮子。在这伙人面前,伙伴们都停住了脚步。有两三人,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后慢退,我心里也开始怯怯的。
既然来了,能狼狈逃窜吗?伙伴们小脸黄黄的,开始看我。
于是,我心一横,想到他们平日偷鸡摸狗欺男霸女,扰得四邻不安,是真正的坏人。对坏人,绝不能手软,就算路见不平为民除害了。
我想到了武松血贱鸳鸯楼的痛快和不留余地。
没有叫板,更没有任何语言及对答往复。我抡起装着板砖的书包,在蛤蟆镜弯腰打球时,实实在在的砸到了他那金毛狮王一样的脑袋上。他沉闷的呻吟了一声,像麻袋一样重重地顺着台球桌子慢慢跌倒了。他们其余几个人全懵了,我没有片刻迟疑和停歇,又顺手操起台球杆,轮到了离我最近的一个小子脑袋上。
这时,伙伴们所有人,开始书包横飞,板砖狂舞。
那几个大人鬼哭狼嚎四散奔逃。我们兵分三路,穷追不舍。那几人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下了山沟土壑。
事后,我们十几人,聚在一起,突然萌生了害怕。我们肯定失手打死人了。怎么办,我们还小,不想在牢房中度过一辈子。
天黑了,圆盘一样的月亮挂上了树梢。
我们不敢回家,呆在山坡上的一篇小树林中,生着了火,烤着从附近地里挖来的土豆。我说,跑吧,不能眼睁睁着等死。……武松杀了张都监一家十八口,亡命江湖,在梁山上轰轰烈烈,多么壮!不跑,就等着监狱的收纳吧!
伙伴们全部赞成,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起跑吧……出去后,还有个照应。
我沉思了一会,说,今夜就走。现在回家弄钱!撬门别锁也在所不惜,多多益善。日后发达了,再加倍给家里偿还……晚上九点钟,在村口集合,步行到县城,只要有车,就立即乘坐,走得越早越远,越好。
接下来,我们十来人,匆匆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
刚开始,在工地上,做小工,扛水泥,抱砖筛沙子打混凝土。
后来才知道,被我们打倒的两个混混,都没性命之忧。在我们小县城,还活的更加滋润。那个长头发蛤蟆镜,竟混成了小城的老大。领着一帮小青年,包揽诉讼,放高利贷,组织赌场经营娱乐场所,一贯的替人出头,过着神仙一般自如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几年后,在自己的洗浴中心蒸桑拿时,被几个想取代他、想一跃成为老大的小孩,用军刺,捅得像筛子一般可怜……
在工地上,我们虽然招摇,但干得踏踏实实,最脏最累的活,我们一伙人,也会一拥而上,风卷残云般弄得干净利落。下雨天,我们不去大街小巷乱窜闲逛。我们呆在四处漏雨,床下几乎淌成小溪的简易宿舍里,抽着劣质香烟,看着武侠小说,心中向往着郭靖的华山论剑,向往着令狐大侠的独步天下,更闹闹嚷嚷的争论者黄蓉和小龙女谁更可爱和美丽。
转眼之间,到了深秋,停工了,开始结算工钱。那时,当小工每天八元工资。我们兴高采烈的去工头的三间瓦房领工资时,冲突却又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我们十几人,年龄最大的十九岁,最小的十六岁。狡诈的老板,让我们干其他人不愿趟手的重活脏活,却竟然说我们不如大人干活卖力,只能拿大人工资的三分之二,也就是每天五块二毛钱。
带着水晶眼镜的工头,抽着黑粗的雪茄,双腿架在办公桌上,手一扬,丢给了我一捆钞票。我强忍着怒火,对他说,老板,刚到工地,我们就说好的,您不能变卦啊。
工头从桌子后一跃而起,手持着黑卷烟,在我眼眶前挥舞指点,说,就这么弄,就这些钱!不要,被铺盖走人,滚犊子!
我说,老板,您不能这样,您怎么不守信用啊?
老板从桌后大踏步走到了我跟前,身子比我高了一头,他的唾沫溅到了我的脸上,说,去你妈的,信用是你娘的脚,老子就不讲,滚出去,再说一句话,信不信我抽你?
于是,我出手了。速度很快。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第一拳,擂击在胸脯,打折了他插在上衣口袋里的一支钢笔,咯得我手生疼。第二拳,直奔他的酒糟鼻子。他身子咧咧趄趄,看到血像蚯蚓一样顺着嘴角滴落在胸前,突然,像女人一样嚎啕大哭,爬进了办公桌下面。
兄弟们开始用脚踹,解下皮带抽打。
他滚圆的身子在我们脚下像皮球一样翻来滚去。,终于,他边哭边说,碎爷啊,不敢再打了,要出人命了,工资想要多少就多少,只求各位碎爷再不要打我了……
出足了气,我们回到宿舍,等着第二天领全工资后,给家里寄钱。
但半夜时分,工头纠集了他两个人高马大的侄子,还有十几个民工,在屋外叫嚣,让我们出来,说要和我们以命相拼。
仗着人多势众,工头的公鸡嗓子尖锐高亢,完全没有了下午的可怜狼狈。
滂沱大雨,还在不管不顾的下。脚下的水声,伴着屋外的狂风,像野猫在嘶叫一样。
我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盯着对面低矮的红砖墙壁,对伙伴们说,今天这一仗,看来非打不可。我们有理,是他们霸道欺人……我们,和他们拼吧。
伙伴们说,狗蛋哥说了算,我们不怕,跟他们干!我说,穿衣裳,操家伙!
于是很快的穿衣系裤子,悉悉索索的从床下翻出了武器。武器是我们从村里带出来的,有匕首,有自行车铁链,有工地上收集的钢管,更有床下堆积的板砖。
一个兄弟就要推门而出,我扳住了他的双肩,小声对其他人说,先把东西收起来藏在身后,我先出去,你们趁黑暗的掩护,从两边悄悄溜出,从背后包抄他们!我吸引这批人的注意,打时,我们一起动手。记住,只打下三路,用上吃奶的力气!
我推开薄板木门,把钢管掖进袖筒。
檐前,雨脚如绳索,昏黄的灯光照耀着淤积着大坑小滩污水的路面。
有十二三人,都穿着雨衣,带着斗笠和安全帽,手里拿着铁锹和洋镐木把。
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工头。工头看我出来,向后退了一步,又立刻站直身子,双手叉腰,声嘶力竭的冲我吼道,碎怂,看今天老子放你的血,打烂你的狗头!你奶奶的,这个世上,敢动老子的人,还在他爹腿肚子上抽筋呢!
我说,大叔,今天是我不对,年少气盛,不该冒犯您老人家。我现在既后会有害怕,我向您老赔罪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先把人撤了,咱们之间好商量,工钱一分都不要了,我们兄弟,现在立即在你眼皮下消失,您看可好?
工头依然不依不闹,叫嚣的更声大了,身后的人群也开始沸腾起哄。意思是今晚非给我点颜色看看不可。
我想两边瞟了一眼,看见微弱灯光缝隙中,伙伴们猫着腰,在淅沥雨声中,脚步敏捷如豹子,在沙堆和砖跺的遮蔽下,已经绕到了这伙人的后面,离他们,只有三五米的距离。
于是,我向前走了几步。
工头向后退了一步,后仰着身子,把木棒拢在胸前,想准备掐架的公鸡一样,一连声的问我,你想干啥想干啥。
我笑了笑,从口袋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说,不干啥,给您老敬烟,您老息怒。
在我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他擦净了血后依然像血一样发红的酒糟鼻头时,从袖筒中甩出了钢管,准确无误的抽击到了他戴着柳条斗笠的脑袋上。同时,伙伴们从背后,如饿虎扑食,给其他人以猝不及防的打击。
泥水四溅,击打肉体的声音在雨声中乒乓闷响,哭爹喊娘的叫声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会儿后,工头的人,全部倒在地上的水洼中。有的一动不动在装死,有的像笨拙的鳄鱼,在爬行逃窜。
我们胜利了。
可惜,有个伙伴被铁锹剁掉了半根手指。他脸色煞白,战争刚结束,就疼晕了过去。
那一晚,我们没睡觉。
我们既担心恐惧又大义凛然。
没办法逃了,我们身上没有一毛钱。
我们一言不发,等着第二天的手铐缚腕,等着东方发白时的警车嘶鸣。就这样了,没事不要惹事,但有了事,就不要怕事。
第二天,雨停了,但没出太阳。
门外院子里,躺倒的工头,横七竖八的其他人,都不见了。雨水把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打斗的痕迹。我们想寻找那个兄弟被砍掉的半根手指,但找来找去,终于还是没找见。
从那天之后,我们再没见过胖工头的踪迹。但肯定的是,他绝对没死,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想起过打问他的下落。
中午时,还没听见警车的吼叫,但有三辆乌黑铮亮的小车驶进了院子。
来的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和他的随从。
还是在在工头的瓦房里,老版给我的伙伴们还有他的随从召集了一个会议。他闭口不提打架的事,说公司有新的决定和任命传达。老板让我接替胖工头的位置,说欣赏我。还说能打就能干,讲义气有会有人气。这个工队今后由我说了算。
我一下子懵了,我说老板,我不懂建筑,不会看图纸,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把我和伙伴的工资结了,我们就消失。
老板定定看了我一眼,说兄弟,我看好你,就这样吧。图纸这玩意,我也不懂。你以为我能看图纸?有这帮大学生替你打理呢,你就给我负责管人,明白吗。
老板抬起胳膊和我握手,他的手软绵绵的,像女人的手。
这样,我们兄弟们就不当小工了,整天这里转转,那里看看。
我对他们说,既然我们现在貌似发达了,首先别仗势欺人,凡事讲求公道。最重要的是,趁现在年轻,好歹学点手艺,我们没念下书,没有一技之长,最终会吃亏的。
兄弟们唯唯诺诺,像小鸡啄米似的纷纷点头称是。
不用像牛马一样的干活了,我们开始在城市的大街上三五成群的溜达。看城市的灯红酒绿,看街头上花枝招展的少女和丰满性感的少妇。
慢慢,我们发现,我们这些邋遢粗糙的人,一走上街头,就有行人远远躲开,在我们身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们猛一转身,他们就低头背转身影,手里急急切切的忙活,腿脚匆匆的继续赶路。到饭馆吃饭,老板拒不要钱,还赌咒发誓地说,我们付钱,就是看不起他们!我们来他餐馆吃饭,就已经让他们蓬荜生辉脸上有光了……
6
一个月后,老板又一次来找我,是让我去讨账。说是有一个家伙,欠了他一大堆钱。那人是个死狗无赖,讨了几年了,分文不给而且每次都恶语伤人。
老板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兄弟,到了你出力的时候了,帮老哥一把,老哥不会亏待你的……必要时,带上家伙,给那厮吃点苦头,他小子以后就会学乖一点。
我和我的兄弟们终于打听不到了那人的住处。
一天晚上,我们一帮人,在保安的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冲进了一家宾馆,踹开了房门。
那家伙肥头大耳,敞着光洁肥硕的大肚皮,睡得像死猪。
旁边竟然一左一右躺着两个女孩!女孩年轻而娇媚,皮肤像珍珠一样在灯下泛着细腻的洁白。
我一下子血冲头顶,突然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感到了侮辱。还有无法言说的暴躁憎恨与莫名的绝望。
我抓住他的脚腕,把他扯到了地上,不分青红皂白,接二连三的跳跃着,踹击他的身体。
我打的气喘吁吁。
我倒提起旁边的衣架,准备杵在他的大脑袋上时,旁边的兄弟一把抱住了我,向我怒吼说,大哥,不敢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我们是来讨债的,不是专门来打人的!你怎么糊涂了。
看着脚下抽搐着的一堆黑肉,我又在他的裆部狠踹了两脚,然后,在他杀猪一样的喊叫声中,撇下了我的兄弟,一个人,头也不回的冲下了楼梯……
那一晚,我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稀里糊涂的在江边的桥洞里躺了一夜。
第二天,老板派人给我们带来一皮包钱。说欠钱又挨了打的那家伙,连夜就把所有债务还清了。这包钱,是那人专门送给我的,说,过去的事既往不咎,还想和我交个朋友。
接下来,我们继续为老板讨账,替老板教训和他竞争的、不知趣的对手。日子,有时过得闲散,有时急迫。
我们有钱了,但我们平时不常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有所谓的生意,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替老板打理着夜总会和酒吧,每个人,都陆续接纳了许多街头上打架斗殴的小混混。
我们着装整齐了,出有车食有鱼。被农村的毒日头涂抹在两颊上的红斑,也渐渐淡得了无痕迹。
7
我渐渐喜欢上了喝酒。
我不喜欢前呼后拥大呼小叫的聚众热闹。
夜幕降临时,城市变得光怪陆离而柔情脉脉。
我只身一人,喜欢来到一些生意冷清的酒吧,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灯,看着匆匆来去的行人,慢慢啜一口酒,静静的听听轻柔的音乐,想一些散漫无序的心事。
有时我会想到,如果当年,忍气吞声,不和老师起冲突,好好读书,现在的我,也有可能在大学校园里,在图书馆里,戴着近视眼镜,人模狗样的念叨洋文咀嚼斯文吧……
晚上,我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失眠。
我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看着树木在微风轻抚下的的斑驳身影,听着草丛里的小虫鸣叫,我想着乡下的老家,想那一面堆着破烂被褥的土炕,想起了母亲的凄苦无助的哭声,和父亲推着自行车走村串巷收破烂的吆喝声……
《水浒传》中的故事,发生在古代,那么遥远,与现代生活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好汉们顿辄杀人放火,难道这是解决问题最有效最简洁的办法吗?我过的是看似潇洒实则危险动荡的日子,如果有一天,我年纪轻轻暴尸街头,父母会怎样的伤心欲绝?父母老了,我没有实现他们的期待,不能带给他们安宁从容的晚年生活,最起码,别让他们再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担惊受怕吧……
那一晚,我阴差阳错的认识了绿萼。
那一晚,小雨过后,街道上飘荡着湿漉漉的清新空气。
那一晚,月亮期期艾艾的脸庞,到了半夜才出现在天边。
我还是在那个偏僻的小酒吧,靠窗而坐,不紧不慢的喝着杯中的酒。
酒吧生意冷清,大厅里的人寥寥无几。穿红衣的门迎小姐,靠着酒吧玻璃门,用手拍打着嘴巴,时不时迷着眼,打一个长长短短的呵欠。
灯光昏黄,刚入春,加上刚下过一场毛毛细雨,空气里,有凉风时时荡漾,让人不由的想再一次裹紧身上的衣服,双手拢在袖筒里。
突然间,乒乒乓乓进来了二男一女。
男的,一个光头戴耳钉,穿皮背心肌肉暴突。另一个精瘦,脸小而显得鼻子又长又大。那个女孩,白裙光腿,长发披肩,眉毛细长淡淡,眼睛黑亮,一仰头一侧脸,脸上仿佛有光束亮亮的射来。让人想起,阳光下,宝剑出鞘时的闪亮和冷峻耀眼。
三人落座后,光头大呼小叫,喊来了一瓶白酒。女孩说:“死蛇哥,我不敢喝白酒,太呛。”
光头一边把一瓶白酒倒在三个玻璃杯内,一边低下头大声的对女孩说:“绿萼,不要像个小女孩一样唧唧歪歪,你现在是大人了懂吗?何以解他妈的不痛快?唯有白酒!喝高后,迷迷糊糊赛神仙,忘记一切!去他妈的小白脸,还学生会主席呢,狗屎!等明天,我们哥俩去找他,废了那孙子。”
女孩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说别提他别提他,再提他,我就走。
瘦子挺了挺并不宽厚的胸脯,应和说:“就是就是,不提那孙子,喝酒喝酒!失恋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知道吗,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完酒,绿萼,俺哥俩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保准让你大开眼界!跟着俺哥俩,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来,走一个!”
三个酒杯举到了一起,咣的磕碰了一下。
叫绿萼的女孩,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眼角溢出了泪花,她伏在桌面上,肩头剧烈的一起一伏抖动起来。
光头从对面站了起来,绕到了女孩身后,用右手轻捶女孩的后辈,左手伸到女孩腋下,往上提拉。
女孩很迅速的扭转了一下身子,往旁边挪斜了上身,站了起来,一手捂口,一手推挡着光头的胳膊,说,死蛇哥,我没事,你坐回去吧,并且往后退了几步。
左边的瘦子,突然间笑得前俯后仰,用手掌响亮的连续拍打这桌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死蛇你小子怜香惜玉,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笑死我了,哈哈哈……
光头的一只手僵在了半空中,说,绿萼,看你敏感的,哥哥我是关心你,你别把我的好心当恶意了。瘦狗,你笑你娘的脚趾头!
光头悻悻的走回自己的座位,右手不忘在瘦子的脑门上抽击了一下,坐端正后,看了看自己左手的两根手指,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抬起头,两眼放光,说,绿萼,再走一个,来,干了。
绿萼端起杯子,又轻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咽了下去,洁白的脸蛋上泛起了两朵红晕,她说,死蛇哥,可不敢玩得太晚,爸爸会骂我的……
光头侧过脸看了一眼瘦子,挤了一下眼睛。又面对着绿萼,说,不会很晚的,咱们赶紧喝完酒,去唱歌,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完了,直接送你回家……放你一百二十个心,啥事都没有!以后,我们哥俩罩着你!
他们三人,大声的说话,频繁的碰杯,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看到,女孩酒杯里的酒,慢慢少了,女孩的脸变得越来越红,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话也越来越多了。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絮叨,我逐渐听明白了。
原来,女孩是一位在校就读的大学生。处了一年的男朋友,在前不久,又和另一个妖艳的女孩好上了。竟然在她眼皮底下出双成对,绿萼去质问,反在那个妖艳女孩的蛊惑怂恿下,前男友,甩手打了她一巴掌。她找到了眼前的这两位,想让他们替她出气,教训那个负心男孩一顿……
叫绿萼的女孩,已经有了醉意。那光头,抓过女孩的小手,仔细拨拉着,说他会看手相,他要为女孩预测一下前途命运爱情家庭。
女孩的手直直伸到了光头的面前,笑得眼睛弯弯的,一个劲的说,死蛇哥,别挠手心,痒痒。
我看着光头泛着油光的脸,还有旁边瘦子一脸的急切和馋涎,内心竟然又涌起了一种没有来由的厌恶和痛恨。我掉转过头,闭上眼睛,脑子中又浮现出那晚讨债时,看到的横陈在胖男人身边的、两具年轻女孩的身体,我不由握紧了双拳。
女孩清脆的笑声,肆无忌惮的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望过去,看见女孩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用一只手捏着瘦子的鼻子,光头在旁边扯着瘦子的两只耳朵,要给他灌酒。
瘦子装腔作势阴阳怪气的尖声大叫着。我又想起那夜胖老板在挨打时,杀猪一样的叫声。
绿萼一转身,发现我在定定的看着她。
她脚步趔趄、摇摇晃晃的径直朝我端走过来,微眯着眼睛,摇晃着手里的酒,定定的看着我。
她的眼圈红得像涂了深重的眼影,我闻到了她身上刺鼻的酒精味道。
绿萼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开始和我对话。
她说,看什么看?看了半天了,到底想看什么?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小屁孩还看?小心我打瞎你的眼睛!
光头和瘦子同时站了起来。
光头说,嘿,今儿还遇见流氓了!赶紧转过你的狗头,小心老子揍你。
我忽的站了起来。
光头撸起袖子,冲了过来,站到了绿萼的身后,咋咋忽忽的说,小子,赶紧坐下,动动试试,看老子揍出你的屎来。
我继续站着,看见,绿萼的个子只稍比我低一点,她的头发中规中矩的从头顶梳向两边,浓密的头发像门帘一样遮盖了左右两只耳朵,乌黑的头发分向两边,露出了脑门正中间一道白净的头皮。
我后退一步,坐了下来。
绿萼背后的那个光头,用手指指着我,对绿萼说,绿萼,看见了吗,这样的男人,就是流氓!将来肯定是强奸犯,祸害妇女!哥哥我,见一个打一个!绿萼,用酒泼他!就当是那个抛弃了你的小白脸!
绿萼一怔,闭上了眼睛。
眼皮轻启时,有泪珠从睫毛轻轻滑落。她一扬手,就有液体拍洒在我的额头上,然后顺着我的脸颊弥漫开来。
我的眼皮涩痛,无法睁眼,更似乎有另一种液体,在酒精的刺激下,从心底、眼角溢漫了出来,混合了脸上的酒液,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于是,我暂时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绿萼还站在我面前,嘴角上扯,流露出蔑视和挑衅。她的喉结颤抖,双肩轻微抽动,压抑不住的抽噎使她吸一下鼻子,又用手背很快的摸一下眼泪。
光头对瘦子摆了一下头,抓起了绿萼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说,绿萼,这下,你报仇了,哥哥这就送你回家。瘦猴,你他妈还发什么愣,还不过来搭把手!
瘦猴走了过来,用白少黑多的眼珠剜了我一眼,示威似的把我手边的半盒香烟和打火机,一把抓起来,装进兜里,急促的挪动两条细腿,来到绿萼身边,也抓起她的另一只胳膊,揽在自己肩上。
绿萼嘴里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说不用搀我,我没醉……
在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的搀架下,她的浅蓝牛仔上衣拥上去了一截,露出一圈白色的肌肤。两只脚后跟,一前一后,也离开了白色平底凉鞋的包裹,只用脚尖挑着鞋壳,时重时轻,磕绊凌乱的走出了酒吧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三人离去,酒吧里顿时寂静了下来,只有音乐似浅水一样,若有似无的缓缓流淌。
我擦干脸庞,用手拢了拢头发,起身结账。抬腕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大街上,行人寂寥。
夜晚的凉风中中充斥着浓郁的水汽。偶尔有车驶过,束束灯光,照亮了路旁梧桐阔大的叶子,反射出清冷肃穆的色泽。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城市今晚的月亮,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清洁,就像老家夏夜屋后升起的月亮一样。
我仰望着皎洁的圆月,心头不由蓦地一阵抽搐,恍惚中,头顶上的月亮,变成了绿萼含嗔带怨的婆娑泪眼,清凉的泪珠正从雾蒙蒙的眼睛中,一颗一颗的滑落……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怜惜和牵挂,撕心扯肺的翻滚搅腾。
路旁还有商店还亮着灯,我买了一小瓶劣质白酒,用牙齿咬开瓶盖,仰起脖子,让酒液顺喉而下。
我想酩酊大醉,忘记今晚,忘记我是谁!喉咙中,火烧火燎,胃里突然间翻江倒海般难受。
一路走,一路心跳加快。脸,开始发烫,脑袋,开始晕晕乎乎,但好像心中轻松了不少。
我的脚步踉踉跄跄,来到了大桥上。
这座大桥,还有桥下的桥洞,我都非常熟悉而倍感亲切。有很多个夜晚,我喝的迷迷糊糊,睡到了桥洞中。第二天一睁眼,看红日在江面上跃跃升腾,看大小船只起锚远航,听海浪一波一波冲击江岸与桥墩的轰鸣。
我一直以为,这条江水中,由来自故乡的溪流与小河,水面上铺面而来的水汽和咸咸的海水味道中,夹杂着故乡的气息。
我伏在栏杆上,使劲把酒瓶,甩倒了远处泛着斑驳亮光的水面。
我想抽一支烟,摸索衣兜,找不见烟和打火机。我这才想起,在小酒吧里,全部被那个瘦猴顺手牵羊掳走了。不抽也罢,回自己的老巢睡觉吧。
刚走几步,我忽然听到附近传来凄厉又尖锐的喊叫声。
我以为自己幻听,继续前行。没走几步,我又一次听到了女人的叫嚷。似乎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耳畔响起。
我伫立桥头,仔细聆听。但,没有任何声响。
我调转身子,慢慢走路,伸长耳朵继续捕捉一切声音。
“求求你,放开我,呜呜呜……”这次,我听得异常真切,声音来自脚下的桥洞。
是一种无助而恐惧的呼喊!我立刻想到了在小酒吧中,那个女孩冲击耳膜的咯咯笑声。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桥头,轻车熟路地顺着台阶,奔向桥洞。
桥洞中,回响着女子胆怯的哭叫声。还有男人低沉粗暴的呵斥,说,你乖乖的,从了老子,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女人,什么叫男人!
桥洞里,有三辆人影晃动。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还有一个被这两人顶在洞壁的一个女子。
女子看见了我低头进洞的声影,开始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嚎叫:大哥,救我!
这声音,一小时前,我真切的听过一次。现在,她那无助的哭喊,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更让我一辈子,都会惊心而无法忘怀。
是绿萼!
我在桥洞口,大喝了一声:住手!
反射着跃动波光的桥洞里,那瘦子抓着绿萼的两只手,按在头顶的水泥拱形洞壁上。胖子的嘴,急切的在女孩的脸蛋拱啃。
听到我的呵斥,胖子走了过来,定睛看了看我说,滚蛋,小子!哪里来的哪里去!哥们正忙着呢,等我们哥俩爽了后,第三个,就是你。去,旁边放哨去!
胖子比我只低了一头。他的话音刚一落下,我往前迈了一大步,右手攥住了他肥壮的脖颈,左手拧转了他的右臂,一使劲,就把他的大耳肥头,重重的撞击在了坚硬的水泥洞壁上。
咣咣咣,我把胖子的脑袋,撞击得急促而节奏分明。
突然,我的肩部一阵火烫,但没感觉到疼痛。
在胖子如一团稀泥一样,缓缓匍匐在我脚下时,我回头看见,一把匕首,已经插到了我的右肩上。
那个瘦子,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眼睛睁得老大,像尿急一样,浑身打着摆子。
我拔出匕首,步步向他逼近。
瘦子完全懵了,连后退逃跑也忘了。他一屁股跌倒了,我干脆利落的把那把还滴着我殷红血液的匕首,端端正正的插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毛骨悚然的一声尖叫,脑袋一歪,顺着洞壁,歪歪扭扭的躺到了。
我说,绿萼,没事了。
但没人回应。
我走近了她。绿萼长发凌乱,遮蔽了她苍白的面孔,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她的脚上没有穿鞋。可能是恐惧可能是怕冷,她脸埋在两膝间,肩头抖冻得像狂风中的树叶。
我说,睡着了吗?绿萼,这才抬起头,切切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她说,没想到是你……我是个坏女人,我可能侮辱了你……其实,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绿萼突然不管不顾的,大放悲声。
我从瘦猴兜里掏出我的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对地下的绿萼说,痛快哭一场吧,哭够了,我送你回家。
绿萼忽然站起来,一下扑进我的怀抱,把脸埋进我的胸膛,大声哭泣的同时,一边用两两手捶击着我的肩头。她的拳头碰着了我的伤口,我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声呻吟了一下。
绿萼的哭声停止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有一次惊愕的睁大双眼说,你流血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说,没事了,回家吧。
我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嗤啦一声扯掉了衬衣的一只袖子,胡乱包扎了自己的伤口。然后俯下身子,说,上来,我背你,你光脚怎么走?
绿萼犹豫了一下,趴在了我的背上,两手环绕了我的脖子。
绿萼好轻。
我感觉到了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轻轻冲荡,我的心跳又不由自主的加快了,竟然感觉到双腿无力,身体绵软。
我背着绿萼,走在午夜的街头。
绿萼,用一只手指摩挲着我撤掉一只袖子的肩头,顺着两条相互交织的刀疤游走。
绿萼幽幽的说,我知道,你也不是个好人,但我想叫你一声大哥。大哥,你能告诉我的名字吗?
我说,我知道你叫绿萼就够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应该打扮得干干静静,穿戴得整整洁洁,呆在你的校园里,去学习去看书。人的一生很长,你的未来,应该充满着阳光和鲜花的味道……
绿萼说,大哥,我们以后只会见面吗?
我说不可能吧,我是一个打工仔,我只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匆匆过客,所有城市,对我来说,没有风景,只是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