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

错君轮回时，再踱银杏下

        ——感电影《爱有来生》

        笛声穿彻山间林里，清幽悲伤，催魂的曲子开始了生生世世的故事。那是杜鹃盛放的季节，暗香盈袖，却弥漫着处处怨念。

        便是这样的时候，风撩起花的芬芳，草的清香，你飞马寻笛声而来，马的嘶叫破了我的静。我的眼里，毫无惊慌。我知道，你会来，会在一霎那把我溶进生命里，不谙世事的你，定逃不开我设下的劫。

        我跑，使劲地跑，你在后面策马追来，一如所料。

        你年轻，桀骜，不容丝毫拒绝，便想拥有世间所有的美丽。孰知在人心之内，会深深隐藏着不为你所知的秘密，顺理成章，却不动声色。

        血色的杜鹃，嫣红满地。你一语不发把我抢进寨中，捆于你面前，却不敢玷污分毫。你像孩子般任性地想得到全世界，粗暴地占领着每个领域，对我，竟这般小心翼翼的珍惜着。

        你看我时，眉梢底下的那抹隐隐温情，我是这么轻易地就读懂，然后放过！

        我不作一声，对你霸道的夺掠不吵不闹。我无法刻意承欢，你竟以身试火，欢天喜地的让我入了你的门。你对已是你妻的我依然如此诚惶诚恐地捧在手心，宠爱着，停留在离我咫尺之外，精心守护着。你以为你的真心能化我被夺的恨，你以为我终会倒在你殷勤的怀中撒娇嗲昵。你一厢情愿的天真，竟让我起了一点的愧疚。只是我有足够的理智，在心湖泛起涟漪之前，记起那个藏在黑暗角落的秘密……

        已不知该报谁的债，该还谁的因。

        襁褓之中，便开始习惯仇恨。当一切都入了骨，就成了生命的主心。哥哥带着我，在山野间逃躲猛兽的追赶，渐渐成长。我的童年，没有任何的印象，除了哥哥的爱护，和复仇的意念。

        哥哥说，我们本该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有爸爸妈妈，有叔伯兄弟，每天无忧地活在成人的庇护中，打猎念书，自在快乐。是他们毁了我们的幸福，他们在一日间屠杀了我们的至亲，灭了我们的族人，致使我们沦成了朝夕与兽争食争地的孤儿。杀亲之仇，不共戴天，那是我们活下去唯一的信念。

        终于知道了你，那个杀我一族的寨主的弟弟，一个生在土匪的窝里，却从不沾血腥的人。善良的人容易相信别人的善良，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切入点。三月初三，杜鹃花开的日子，云水苍茫处，是我处心积虑安排的开始。我们的相遇，你抢我入匪寨，我们的婚事，一切一切，都不是偶然。

        即便行行玉立，面若莲花，也不过是在阴影里繁盛。你我在命运前狼狈不堪，谁也无法幸免。

        始终冷若冰霜的面容，拒绝你的靠近，自进寨以来，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我为难着自己，也为难着你。你为搏红颜一笑，殚精竭虑。你在我的房间里插满杜鹃，那盛放如血的艳丽，刺痛了我的眼。在花事荼蘼之后，你便为我染上一朵朵鲜比真花的杜鹃，我知道，知道你希望花的美丽能感染我结了霜的心，不再阴暗。你只是不懂，无论你如何努力，有些事情，总是注定的，谁也逃不掉。

        那天，你兴奋地冲进我房间里，把我拉了出去，不容分说。我分明看见那匹白鬓若雪的白马，你说你知道我会喜欢，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喜欢，是因为记忆里那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小时候，哥哥带着我，乘着白马穿越山林，逃脱狼熊猛兽的追逐。而这些的这些，都是你们造成的。我恨，虽然早已不知道到底恨是什么滋味。

        你不明其中原由，你很开心，我看得出你很开心，因为，你以为我也和你一样的开心。你抱着我骑上白马奔驰，恍惚之间，路一直蔓延，没有仇恨，只有你和我，只有爱……

        念你情痴，一时不忍，造就了多大一般的过错。我不该，却不自觉地给了你希望。那天你在我房间里，我对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茶凉了，我为你续上吧。”

        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肯对你说这一句，但我清晰地看见你的满足。你以为，为你暖茶，也可为你暖心。你是这般的快乐，爱情蒙蔽了你的聪明，不过一切只如泡沫般易碎，你不懂，不懂……

        或者，我也不懂……

        与你有过一夜云雨，我便失了自己。我怎么能忘记，那杀亲的深仇，不，父母在天有灵，正看着我的迷失，哥哥也在山外积蓄力量，等待一天杀尽这些无良的土匪。我不能，真的不能！

        我在矛盾中苦苦挣扎，你却轻轻从背后环拥着我，轻唤着我的名字。你想象着我回头，对你浅笑盈盈。而我却冰冷依然，无语依然，绕开你背身离开，无视着你眼底的那一抹绝望。你终于崩溃了，原来，我没有自己以为的坚强，你也没有你自己以为的坚持。一辈子，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你疯狂地摇着我，问为什么，你说你分明看见我昨晚对你的反应，你说你知道我已动心，可是，为什么，一朝醒来，什么都不一样了。你怒吼着，像一头受伤的幼兽，愤怒却无力，悲伤而绝望……

        我努力让自己若无其事，捧起茶杯，说：“茶凉了，我为你续上吧。”你终于明白了，这句话，不是希望，而是绝然的疏离……你疯了，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握在我的手里，你说，若我恨，就杀了你……我怎么能，纵然杀了你是我一生的使命，可，我怎么能，我为什么不能，不知道，不知道……看着刀慢慢刺入你的胸膛，血印上白衣，艳如杜鹃……你眼底的悲伤，让我心痛得艰于呼吸，这一刻，我是那么清楚，我心之所往！

        这一场的遭遇，是谁的过错？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你我若奈何？

        你走了，寨主每天派人去劝你回来，可你已经不会回来了。听说，你在附近一座破庙处剃度出家，放下了红尘过往，放下了你痴恋的我，静修古佛青灯前。

        没有你的日子，我寂寞而惶恐，总依稀见你在我身边殷勤讨好的笑容，自此至终，你又错在哪里？你并没有参与杀戮，干净得如孩童一般，你只是恋上了有似毒药的我，耗尽心神，将爱情演绎得无私无往，百般不计较。

        我忘不了仇恨，却也忘不了你……

        以前不敢轻易许你，是怕动了情就不能完成复仇。而今我和哥哥的计划已日渐将尽，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那些毁我一族的人，一个也逃不了。

        那么，你，我的丈夫，让我任性一次，好吗？

        需要多少的勇气，才能走到你的面前？

        需要如何的坚持，才能让你再回身看我一眼？

        那是一座破败的寺庙，只有一个主持，一个小和尚，和你。庙外小院有一颗银杏，树大遮天，藤蔓牵扯缠绕，风吹来漫天落叶。

        你把我拒于门外，也是我意料之中。可我决心的事情，连你也阻挠不得。

        我在庙外不远处一间废弃的草寮住下，每天煮好茶做好斋菜为你送去。我已看到来日我们的去路，终结时必是哀怜一片，在此之前，让我尽去人妻之责，报君深恩。毕竟，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你的眼中依然看不见我，今天的茶饭，明天必是原封不动的带回，每天复复如是，也许，哀莫大于心死，你已容不下我！

        可那又如何呢，我只是为了报恩，仅此而已！

        直至那天，我煮好茶，依旧捧于你身后，静静的等着。你甩手把茶杯摔下了地，破碎的声音，若如撕裂我的心一般。眼泪不禁沿脸颊落下，再也隐藏不了。一直一直，我的脸上，没有喜乐与悲伤，没有笑容与眼泪，结了霜的容颜，冰封了所有的感情。只是，这一刻，我如何控制自己，在你面前，我是这般敏感与脆弱！

        我弯身拾起满地的碎片，双手被割破，血染了一身。抽搐着柔弱的身躯，终让你不忍。你为我包扎，眉梢眼底的那丝缕温柔，我们都明白，那个用生命爱着我的你，又回来了。

        错落因缘，是一生都纠缠的劫。爱仇挣扎间，我情何以堪？

        浮生若此，只是虚妄一场，就这么沉沦其间，无法自拔！

        自此之后，你不再拒绝我的来往。我依是每天为你煮茶送饭，然后陪在你身边，看你读书写字。你偶回头看我一眼，双双会心一笑。或闲心而至，你会让我陪你下一盘棋，专注之下，竟也忘记我们在佛前的禁忌。

        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日子，从未有过的安逸快乐，恍惚下竟是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延续，至一生。与你相伴，不再辜负这般韶光华年。

        你我不曾信誓旦旦，但我们就在这一刻相信着，这样的相守，可以天荒地老。

        然而这一天终是来了，三月初三，杜鹃盛开的季节，哥哥在山下埋下了布署，而我则打听到寨主下山的隐密路线，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远山寂寂，杀气凛凛。，我看见了你抱着你的哥哥，我的杀亲仇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他已开不了口，只用锋利如刀的眼神盯着我，这眼神里，我读不到怨恨，却是这么急切的哀求。我知道，他求我，让你活着，因为，现在只有我能保你活命……我轻轻点头，即使他不求，我也知道怎么做，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的哥哥在庙外叫嚣，他们势必赶尽杀绝。我在你的身后，对外喊，“哥哥，你答应我放过他的。”……

        我已经不敢再看你的眼睛，不敢猜度当你知道了我阴暗的秘密时你该如何的恨。是啊，有多爱，便会有多恨，我心里清楚！

        他发了狂似的抓扯着我，一掌扇在我脸上，五个血指分明。哥哥在外面已经开始用木桩撞门。

        一切已结束了。

        若离了你，我如何苟活？纵是一晌贪欢，我也心甘情愿。可怜世间有情人，终逃不开宿命的安排。我祈求来生，在佛前，许下冥冥的愿。莫失莫忘，如磐石不移！

        我把枪握在你的手里，扣开扳门，子弹穿过我的心脏，化去了此生所有的恩怨情仇，再无关你我。

        奈何桥前，我等你一起，若你已忘了我的容颜，我会予你一句：“茶凉了，我为你续上吧！”

（结）

        火烧尽了庙宇，却留下了这棵银杏，见证着我们的恩怨辗转。

        当我给眼前这个身着黑素僧服的和尚续茶，并无意道出一句：“茶凉了，为你续上吧”……已哭成泪人。轮回道上，我以为你还活着，便急急再生。你为怕认不得，等不回，竟躲在银杏树中，五十年。你那么相信，我会回来，寂寂数年，一直守着……

        然而，命运如此捉弄你我？

        你还是消失在六道之内，任我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唤……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前世，今生，无非你，或我！谁在杜鹃盛放的季节给我满眼鲜活的美丽，谁在风里许我生生世世的厮守？谁，让我有了这般刻骨的痛？

        生死忘我，是怎样难解的劫缘？爱故生忧，已无法再成全！

        繁华尘世，你我永远这样两两相望，生生错过。那不可得的苦苦追寻，终在此处此时，落下永生的孤寂。（完）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