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出的乡愁(程远河)

诗歌散文

   一群翩然归来的燕子四下翻飞,它们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它们身边那个至少三百多年的山村,前几天刚刚成为平地。


  这里也是我的故乡。祖祖辈辈聚族而居的老屋,已在数米黄土之下。燕子也是这里的居民,一个个农家小院保留着他们生活的记忆。


  往年归来,它们会直奔自己前一年栖息的院落。这个院里铁丝上晒着的青布衣裳,那家迎壁墙上挂着的串串红椒,盛开的桃树下纳鞋底的姑娘,婆娑的竹林前哄孙子睡觉的老奶奶,都是它们寻找住处的最明显的标记。他们熟稔这里的一切,能感知主人家的悲歌欢笑。这只小燕可能伴随过寒夜苦读的书生,兴许听到过他落笔时沙沙的声响;那只小燕可能伴随过孤独的老人,他在女儿殉情后慢慢了却残生……不管如何,它们年年如约而来,不离不弃。


  那条穿村而过、树木夹岸的小溪是它们衔泥筑巢的最便捷之地。春日的清晨,乡亲们沿着小溪到井台担水,他们穿行林中,杨柳的枝条慢慢地滑过扁担,轻轻抚弄着发梢,一只调皮的小燕来了雅兴,“飕”地冲向迎面而来的人,眼看就要相撞,就在他急忙闪避的当儿,它又迅即地改变方向,如黑色的响箭直射长空。其他观看的人们惊魂未定,它已在无边的晴空书写起壮美的诗行来,还不时地叫几声,似乎为恶作剧的得逞而庆贺……更有谁家的浪漫少年,在夜里套一只燕子养起来,教它学会飞翔,学会觅食,让它滑翔在午后的田野,栖落在路人的肩头。待到天高秋凉送它追春到南国时,小小的心儿就有一番依依的情怀了......


  这小村没有名人没有古迹,没有权贵没有富豪,住家都是标准的平头百姓,但也有几个人或商旅或游学,多不在家。但无论离多久离多远,壮游的浪子跋涉归来,脱掉沾满灰尘的征衣,轻易就能找到自己出生的那孔窑洞,然后躺在破旧的竹板床上,抛却一切烦恼事,爽爽净净地沉沉入睡。醒来后饱饱地喝两碗母亲手做的黄豆糊涂面条,走出门去婶子大娘叔伯兄弟地叫着,扛着锄头和他们一起下地去。头顶偶尔有雁阵经过,大家的议论会在风中久久传响……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亲切的怀念。记忆仍在,但再也没有现实的物象和它们对应了。村民们住进小楼,开始另一种生活,燕子也只能另投它处。只是象我这样的游子,怎能割舍对故园的牵顾,斩断和它的根脉联系呢?


  二十年前,江南的朋友周踌躇满志,“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比徐志摩还潇洒地登上了国际航班。异域江湖,经年征战,该有的一切都有了。可他总忘不了在北京求学时颐和园的兰花,忘不了西子湖畔久远的爱情传说,忘不了故乡那条幽深的小巷,门前的长江更是夜夜入梦,乡愁之渴难以排解。二十年后归来,月明当空的夜晚,他坐在长江入海口,和着拍岸的涛声给我发短信:“二十年对于一条万古不绝的大江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但一条万古不绝的大江流入一个平凡的心灵,二十年便成沧海桑田”。我给他回道:“你远离了东,却无法走向西”。我知道,无论如何,黄皮肤黑眼睛和白皮肤蓝眼睛的差异是永远无法消除的,骨子和血液里渗透的中华元素,己经深深植入了他的灵魂。


  我仿佛看见一只飞越了大平洋的燕子,却怎么也飞不出历史与文化的乡愁……



文章评论

简单

思绪飞不起来,有点淡淡的忧郁

惜玉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故乡难忘,乡愁难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