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

 

在一个著名风景区，我们一行人被带到一个茶艺馆。那是一个名茶产地，所以我们自然怀着期待。
茶艺馆的规模和装潢还说得过去，女服务员都穿着印花的对襟衫，个个眉清目秀。

我们被请进一间茶艺表演室，里面有张高桌子，上面有茶具，桌子对面是几排椅子和茶几，我们就坐下了。
一个姑娘向我们介绍了一下手里的茶，说这是他们茶场自己生产的无公害茶叶，她让我们传看一下。

一看就知道，这是绿茶中云雾茶一类的，外形、色泽还不错，嗅了一下，也清香绕鼻。

这时我投向桌子上那套茶具的目光就带着疑惑了，因为那是一把紫砂壶和一套红木制的五件套——惭愧，虽然家里有一套，也不知道它们分别叫茶漏、茶则、茶挟、茶勺、茶通，但不知道总的该叫什么，就仿照 “ 蟹八件 ” 的叫法胡乱叫它 “ 茶五件 ” ——这分明是功夫茶 “ 御用 ” 的茶具。

姑娘一边讲解一边开始表演了：先用沸水将茶壶、茶杯等淋洗一遍，这是暖壶；然后把茶叶放进壶中，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 “ 乌龙入宫 ”，（我听到这里几乎笑出来，绿茶怎么会是乌龙？真是自己打自己的嘴。）然后用开水冲茶，第一遍水倒掉，叫做洗茶，然后立即冲进第二遍水，盖上壶盖后，用沸水不断淋壶身，这叫 “ 内外夹攻 ”，“ 这样才能泡出茶叶的味道 ”。

天哪，这完全是功夫茶的手法，对待 “ 美如观音重如铁 ” 的铁观音一族则可则宜，用来泡娇嫩的绿茶，从何说起！
既惊且怒地等待这姑娘表演完 “ 高冲低行 ”、“ 关公巡城 ”、“ 韩信点兵 ”，等到茶杯递到我手上一看，这哪里还像是绿茶，颜色又黄又浊，香气也没有了，喝进来只觉得涩涩的苦。这真是胡闹！

把嫩嫩的绿茶当成结实的乌龙茶来折腾，又高温有长时间的闷，早把它闷熟闷烂了，不，闷死了，哪里还有绿茶的清亮汤色和清鲜香气！这简直像宝玉骂的庸医那样，把姑娘当男人一样治了。

突然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心狠的人，这样强加于茶，茶说不出来，可是她会不会哭泣？刚才如果我们安静，应该会听见茶哭的声音。
大家喝完茶，不置可否，姑娘可就开始推销茶叶了，不同等级不同包装的多少钱，现在优惠到多少钱，起初没有人响应就面露不悦，后来见有人要买了就笑容甜美起来。

这样的茶艺表演，记不清遇到过几次，地点则是从安徽到江西……再后来我干脆一听茶艺表演就拒绝下车，因为我不想去受一次那样荒谬的再教育，不想领受那么精心却又拙劣的推销——要推销，不如直接摆个小摊，让人在那里喊：“ 茶叶，好茶叶！” 倒还干脆。

没有了对茶的起码知识，或者说为了茶汤好看而明知故犯，还谈什么茶艺？没有了对茶的区别和尊重，就是对茶不尊重，对茶不尊重，又谈什么 “ 道 ” 什么 “ 艺 ” ？


文字：潘向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