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悠悠

个人日记

        一条深深的小巷,路面铺着参差不齐的青色长条石,坑坑洼洼。夏天的夜晚,满天繁星,大人与小孩穿着木头拖鞋,在小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阵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昏暗的路灯下,人们缩头缩颈,在巷头的蔡家茶炉前排起了长队,高高的茶炉灶台上雾气腾腾,摆满了竹壳的热水瓶。岁月如梭,时过境迁,高楼耸立,当年的小巷早已渺无踪影,只有梦中的小巷悠悠。
 

 
    在时间的长河里,记得徐家的两位媳妇是小巷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徐家兄弟距离很近,住在小巷里的斜对面,老大和老二都是忠厚老实的生意人,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每到傍晚兄弟二人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穿过小巷到西十字街卖猪头肉、猪大肠、拆烧等熟菜,他们不会招揽生意,倒是旁边卖熟花生的斜脖子老头吆喝得厉害。徐家媳妇虽属纯粹的家庭煮妇,但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她们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与左邻右舍和睦相处,得到邻居的一致好评,大家都尊称她们为徐大奶奶、徐二奶奶。一年四季,两位奶奶的脸上都搽着雪花膏扑着粉,显得异样的白,头发被桂花油抹得油光水滑,整齐的留海下面两道眉毛修得又细又长,衣服总是那么妥帖干净。炎热的夏天,百花盛开,她们穿着鸭蛋青的的确良衬衫,圆圆的发髻上变换着不同的鲜花:有粉红色的蔷薇花,有淡黄色的喇叭花,也有大红色的月季花、玫瑰花,白色的小菊花......。大襟衣的咯吱窝边上有时还飘着一块小手拍,或斜插着一支香喷喷的洁白的栀支花,一路走过,一路芳香,令人侧目。
    徐大奶奶小巧玲珑,瓜子脸上崁着一对不大不小的杏仁眼,左顾右盼,水灵灵的,看人笑眯眯,说话轻声柔气。徐大奶奶一连生了八个孩子,有工人有干部,有在部队任职的。最小的老七、老八比较调皮,常看到他们兄弟二人与几个小伙伴在小巷里贪玩:打玻璃弹子、甩“蒋秃头”(一种玩具)、溜铁环,在墙上拍画片,大呼小叫,一把鼻涕满头汗,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小伙伴们背后笑称他们是“七呆小、八呆小”,偶尔被听到了,他们也只是嘿嘿嘿的傻笑。几乎每天都听到徐大奶奶尖声细气地喊:“七小,八小,来家吃饭噢!晚上还要做作业哦。”(老七老八后来去了部队,锻炼得落落大方,有模有样。)小巷最热闹的时候是学校放学后,小女孩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飞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她们把书包斜背在身上,在小巷里踢起鸡毛毽,随着键子的上下跳跃,小脑袋像小鸡啄米直点,扎着五颜六色的蝴蝶结的小辫子也跟着一颠一颠的,十分有趣。有的跳牛皮筋,有的迅速地在石板地上画起长方形格子,玩格房子游戏,每格写上1至7数字,用单脚将一块小瓦片向前慢慢推移,一格一跳,比赛看谁升级快,乐此不彼。
     徐二奶奶身高约一米七,粗壮结实,丝瓜脸上一对丹凤眼里透出咄咄逼人的威严。她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刻意的打扮,与徐大奶奶暗暗地较劲,好似东施效颦。孩子们怕她如怕母夜叉,害怕不知哪天会把自己剁了当人肉包子卖,经过她家门口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喘。徐二奶奶老伴去世早,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少言寡语,比较文静,从没看过他的前媳妇,听说是难产死了,丢下一对可爱的龙凤胎—美铃和双林。小美铃比弟弟高出半个头,圆圆的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似弯弯的月牙儿,鲜红的樱桃小嘴,说话奶声奶气的,十分讨喜。双林稍瘦一点,皮肤白白的英俊秀气,但很淘气,喜欢到处窜来窜去。这对龙凤胎是徐二奶奶的心肝宝贝,顶到头上怕碎了,含到嘴里怕化了。她每天把美铃的长发编成花样别致的两条小辫子,双林则在脑后梳一条小辫子,衣服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像一对金童玉女。
   双胞胎看到大人都彬彬有礼,每当听到人们啧啧称赞时,徐二奶奶开心得如花坛里的鲜花,美滋滋的,五官堆在了一起。宝贝们的活动范围全在她的掌控之下,一会儿看不到就会扯着粗哑的大嗓门呼喊。后来儿子娶了个新媳妇(高高的个子,眉清目秀),第二年又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女,徐二奶奶更忙了,看她整天在院子的水井边洗东西洗个不停。渐渐地徐二奶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也听不到熟悉的大嗓门了。前几年听人说上个世纪徐二奶奶在家上吊死了,有人说她生了病怕连累孩子们,有人说她生性好强,60刚出头就看破红尘,这真是谁也料想不到的结局,一出人生性格造成的悲剧。徐二奶奶出殡的那天,小巷的许多邻居自发的来到她家,默默地送她最后一程。
    徐家同样的媳妇,不同样的命运,徐大奶奶至今还健在。一次偶遇老七,问起徐大奶奶的情况,他眉毛上扬,洋洋自得地说:“老太现在是彻底解放喔!92岁享享清福,兄弟几个轮流接她住,她头脑清楚,腿脚灵活,每天还要出门和邻居打两圈麻将过把瘾呐。”值得欣慰的是徐二奶奶心爱的双胞胎如今都成家立业了。三年前在商场买东西,突然有人喊我的小名,一转身看到一位营业员正冲着我笑,原来是美铃!多年不见,她已变成了一位体态丰满的少妇,只有眼睛里面还透着一股儿时的童真。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爱人是个艺术家,爱人和儿子的画多次获奖,父子两曾在香港举办过画展。双林从部队退伍,是一家单位的技术员,结婚后小日子过得很好。
 

 
    没有雨的清晨,小巷总是烟雾缭绕——有人用木头、稻草生煤炉(一般晚上在煤炭炉上加一个煤球过夜,炉门留一点空隙煤炉就不会灭),大蒲扇子对着下面的煤炉口猛煽,熏得过路人眼睛睁不开;个个行色匆匆——到茶炉打开水、到街上买虾池、油条、烧饼或米饼当早饭。巷头的蔡家茶炉显得格外繁忙,打开水的围得水泄不通,蔡老头子一个人在大灶台上不停地掀炉盖子看,看看梅花桩式的五个小水炉子是否开了,灌瓶、添水、加煤一刻不停。看不到他老伴帮忙,只有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偶尔瞄见蔡老婆子悠闲地坐在后面小院的凳子上晒太阳。她穿戴整齐,目光呆滞,头上插了几支花。据老一辈人说,她与蔡老头子是包办婚姻,长期患抑郁症。他们唯一的儿子很能干,媳妇也聪明伶俐,他们与父母共同生活。
   6号小院十分安静,住着谢家祖孙三代。谢奶奶齐耳短发,满面红光,60多岁了还经常到徐二奶奶家的水井挑水。看她在寒冷的雪地里挑着两只大水桶一嗤一滑的上台阶,下台阶,心里不禁暗暗地为她捏了一把汗(有人帮忙她执意不要)。谢奶奶早年守寡,独自一人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她跟儿子一起过,媳妇一星期才回家一次(在离城几十里远的小镇工作)。儿子谢少俊是办公室秘书,文质彬彬,声音细得像蚊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谢奶奶以柔弱的肩挑起了这个家。儿媳妇宋丽芳一直没有生育,谢奶奶自作主张领养了亲戚家的一个孩子小莲娣。小莲娣白白的皮肤,尖尖的下巴颏,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仿佛会说活,吉奶奶十分疼爱她。
    炎热的夏天,小莲娣有半人多高了,谢奶奶还满头大汗的帮她洗澡,吃力地抱着她到小院的竹床上乘凉。小莲娣6岁时就学拉二胡,谢奶奶常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乖乖,好好学吧,你拉的不是二胡,拉的是前途。”小姑娘总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清晨常听到剧场里传来吱吱嘎嘎的二胡声。谢奶奶的媳妇对孩子时冷时热,有时大声呵斥孩子时,谢奶奶咬着牙红着脸,一声不吭,仿佛是她犯了错误。小莲娣则对着奶奶做鬼脸,伸伸舌头,朝妈妈努努嘴,翻白眼,低着头不吱声,一会儿就风平浪静了。
    6号小院的最里面,一条窄窄的夹巷直通文化宫的篮球场和剧场的后门,每当有篮球比赛或剧场有文艺表演、放电影,小巷的人们从6号小院进进出出,川流不息,谢奶奶总是不厌其烦的开门关门,让人畅通无阻。剧场的后门是孩子们最惦记的地方,稍不留意没上锁,就会偷偷地溜进去看一场免费电影,为此,孩子们特别喜欢谢奶奶,常高兴地呼喊“谢奶奶万岁!”。夏天的夜晚,篮球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天上地下飞着大大小小的虫子,调皮的小男孩跟着追跟着跑,用双手捉到放在玻璃瓶里,笑得合不拢嘴;影剧院里黑压压一片,查票的手电筒像探照灯扫来扫去,两边过道上站满了伸头探脑的孩子。欢笑声、磕瓜子声、掌声,留下一幕幕温馨的回忆。听朋友说,谢奶奶的儿子因生病,50多岁时不幸去世了,媳妇也身患糖尿病回了娘家。小莲娣在学校工作,她结婚后姨妈将谢奶奶接走了,小莲娣常去探望她。
   


   小巷最繁忙的时候要数寒冬腊月了,家家准备年货,买鸡买鸭,忙着灌香肠、腌猪肉、腌鱼、腌菜,房前屋后晒着一排排大青菜,小院的绳子上也挂得琳琅满目;几乎家家买糯米,排队做年糕。糯米泡得湿湿的堆在石头坑里,踏糯米粉的两个人手扶着用绳子悬空挂着的杠子,用两只脚不停地踏长长的木头夯子,一下又一下,慢慢的,石头坑的糯米一点点被捣烂捣碎,最后成为米粉做年糕。深更半夜,年糕房里热气腾腾,人们挑着抬着做好的滚热的年糕心中喜滋滋的,顶着刺骨的寒风回家;有的人家还炸炒米、爆米花,买金果、水果糖等年货。张胖子的是个机灵鬼,不管谁家把年货放到哪里她都能找到,吊在房樑上的馓子、放在床底下木头箱子的炒米,发现了就毫不客气的分享。她是我们心中的大姐大,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善良豪爽,常常帮我们挑水、买煤球。她在家排行老五,大哥三哥在工厂工作,大姐当老师,二哥是海军干部。在知识贫乏的时代,我们偷偷地在她家看手抄本《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如春风化雨,沐浴着我们的心灵。
    几乎家家将年糕、鱼、肉等年货高高挂起,因为老鼠在房樑上溜来溜去。每到年关,街头卖老鼠药的唱得更格外嘹亮:“老鼠药,老鼠膏,老鼠一吃就报效。你不买,我不怪,你家老鼠在家活作怪,锅盖啃了一个洞,里面热气往外冒。”4岁的小强总喊她是老鼠奶奶,还真像,卖老鼠药的胖胖的,穿着黑不溜秋的衣服,脸上也是黑黑的,小摊上面放着一排大老鼠的标本,怪吓人的。
    洗澡是寒冬腊月一件隆重的事,大姑娘小媳妇扶老牵小,拿着换洗的衣服到东十字街、西十字街的洗澡堂排队。浩浩荡荡的洗澡大军从巷口排到街头,有时要排大半天。外面排队的冻得直哆嗦,里面出来的神采奕奕,脸上红扑扑的似胜利者凯旋而归。女浴室一人一间一门帘,服务员来回穿梭,用小木桶在大热水池舀满水,倒在一个个长方形的木盆里。洗好后把水放掉还可要两桶清水再清一下,一冬天基本就洗一次澡,洗去了一年的烦恼。没有时间到洗澡堂的就在家烧个火盆,洗好澡直接钻到被窝里,里面焐着温暖的盐水瓶。
    除夕夜,鞭炮阵阵 ,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上红色的春联。大年初一,小巷拜年的人们穿戴一新,笑容满面,“恭喜发财!恭喜发财!”不绝于耳。一年一度,小巷悠悠,留在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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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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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

妹妹的文笔就是细腻,人物描绘的栩栩如生,事物有条有理有始有终。非常欣赏,学习。

清凉

文笔细腻,情节生动

禅定无忧

那巷子叫火星庙巷,那里还有一位漂亮的小女生!现在成了南京外婆![em]e112[/em]

★阿文★

看罢不由暗暗佩服楼主的文学功底,无论是场景的描述还是人物的刻画都栩栩如生,入木三分,生活气息非常浓郁,语言生动有趣,形散而神不散佩服!辛苦了![em]e160[/em]

灿灿

一眸相遇,永生难忘。那些碎碎念念,付注笔端,即使白发苍苍,也无法相忘。生命中,过客匆匆。我只愿,与陌上携一缕阳光,把花儿开在你的心上!云姐,思念家乡,就回来一聚,盼!问安,祝好!

灿灿

剪一段流年的时光,握着一路相随的暖。欣赏云姐用细腻的笔伐把最平淡的小巷悠悠往事梳理成诗意的人间风景,让我们重拾儿时的美好记忆,感受大千世界百转千回的百味人生,深悟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就让我们在这人生的跌宕感悟中,带上最美的笑容,最真的情感,最醉人的诗篇,共同迎来每一个朝阳,送走每一轮落日,且行且惜,共度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