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红

文／秋韵红

话说刘姥姥二进大观园后，在村里就成了了不得的人物。因为见了世面，又跟那几个才高八斗的姑奶奶们学了几个字儿，也能试着对诗行令胡诌出几句，所以就被看做文化人。村里上了岁数的人里，除了教私塾的赵二先生，就属她识文断字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闲来无事她就逛起了文学论坛。竟然被认可做了版主。于是她为了不负人家栽培，开始兢兢业业打理这版块。一年后，竟然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做上了首版，她就更是任劳任怨了。

来论坛也真开了眼，各种体裁都能见着，文字交流也各具特色，有幽默风趣而的；有咬文嚼字儿的；有妙笔生花的；也有尖酸刻薄的；有传情达意的；还有装大尾巴狼的。江湖板块更是天马行空，大侃大擂，让你看了忍俊不禁。

一天，一个经常来论坛发古诗词的版友小唐，在姥姥帖子后留言。说感谢她的热情关注和支持，想要送她书以表心意，请把地址电话等通联发到他邮箱。

要说这几年姥姥也结交了一些文友，也有几人送过她书，她感到那是一种情谊，心里是暖着的，乐颠颠地把自己的地址通过邮件发给文友，收到书也真打心里欢喜了一阵子。姥姥素来对平平仄仄的东西没太大兴趣，其实是感觉自己的底子忒薄。她平时只写点小说和散文，因为小说就是瞎编故事，散文呢，随便你怎么散都成，要求没那么严谨，对她这二把刀正合适。所以，除了为论坛服务之外，对古诗词避而远之。今天人家送书，那是对你的尊重，是高看了你，哪有不接受之理，更不能倦了人家的面子。于是，她把自己的通联通过邮箱送去了，对方又加了她QQ。

几天后，正在忙碌着的刘姥姥接到电话，说有快件请她来门卫签收。她就大着嗓门儿告知对方：“放到门卫就行了，我抽空去拿，让值班的代签一下。”

对方不饶：“那怎么行？你得交三十元钱才能给你留下呢。你不来，门卫能替你交钱吗？”

“什么？还要钱？”刘姥姥晕了，从来没收到过要付钱的快件呢。她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东西要快递过来呀。自从帮贾府的二奶奶孩子取了名字，她确实格外关照俺，偶尔给俺寄来点衣物汇来点银子。可她送俺东西，不会让俺掏腰包的呀。会不会弄错了？于是她就问了句：“喂，真是我的吗？”

对方有点不耐烦了：“不是你的大热天我跑这么远找你逗乐子呀？即便你有点名，可既不是明星又不是嫩模的，就你那张老脸，也不值呀。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得！看来没错了。刘姥姥试探着问一句：“不知何物，不要成吗？”

对方回答：“当然可以。你不要那我可就走了。”

一听这话，刘姥姥就急忙说：“不要了，不要了，看来还是诓人的。”

收起电话，姥姥又给身边人讲起了论坛的事。又鼓动一脸麻子的赵二先生上网。可这赵二麻子还是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意思就是说你都能做了版主，那文学论坛也就可想而知了。话里话外尽是瞧不起网上文化人的意思。姥姥很生气，不耐烦地说：“就你这自命不凡的态度，真让人接受不了！不但自恃清高，还墨守陈规，怎么就不能与时俱进？干啥老瞧不起人。好好好，我也不再劝你了，就做你的乡巴佬吧。”

正说着，姥姥手机响了，她忙接听：“三小姐你好，我是小唐啊。我寄给你的书收到了吗？”

“哦，小唐你好，你的书我还没收到呢。”忽然，姥姥想到了刚才的事，急忙说：“不过刚才有人送个快件让我签收，说要交三十元钱，不知是什么玩儿意，我没要。”

小唐急忙回答：“那就是我送你的书！”

什么？主动送人家书还要对方花钱才能拿到，那不是变相卖书吗？刘姥姥猛然就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来，张着大嘴闭不上了，有汗珠从鬓角向下滑。她琢磨着：自己连贾府那样的大宅门儿都去过了，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奶奶们都那么看得起我，还在园子里随便逛了，姥姥我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今天，你小孩牙子还敢来诓我？真是小瞧了姥姥我了！见赵二麻子没看见，她急忙抬起袖子擦擦汗，不想再让他取笑什么“去年一点相思泪，今日方流到腮边。”

她真来了小姐脾气，但还是压了压火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文化人么。她不冷不热地答复道：“谢谢你了。不过你的诗词我也看不懂，那我就不要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刘姥姥放下手里的活，越想越不是滋味。前几天有文友一次送她三本书，和小唐的距离也差不多，快件上写着邮资十七元，这三十元不就是花钱买书了么。越这么想，她的心情就越像雾糟糟灰蒙蒙的天空一样。她皱着眉头看看窗外，嗨！这北京的雾霾天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不再想这些了，她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忽然，姥姥转念一想，会不会是自己见的世面还不够多呢？可别丢脸。要么再扫听扫听？于是，她问身边的人以及网上的文友，是否遇到过这种情况。答复都是第一次听说主动送书还要人家掏腰包的。那个教私塾的赵二麻子更是大笑她被涮了，并数落她道：“笨样吧！还玩论坛呢，还起个什么‘三小姐’的雅号。你以为玩论坛的人都和你一样？都傻啦吧唧的呀？人家这就是对你这样半生不熟的人变相卖书，卖不出去就硬踹给你。在家侍弄好你的菜园子就不错了，多给贾府送点新鲜蔬菜，这叫纯绿色食品，城里人稀罕。你送去人家还能亏得了你？就你这二五子还能在文人堆里混？整天不务正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还整天张嘴闭嘴什么网啊、什么坛啊，早晚把你网瘫了。”

正说着，小唐电话又打进来。刘姥姥来了气，她看着电话就是不接。对方又通过QQ发来留言：“三小姐，是这样，我给你邮书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对方付款的快件填单了，所以就随便拿一张这么给你发去了。”

刘姥姥听了各路神仙的话更郁闷了，所以看见解释也没回复。其实姥姥已今非昔比，她根本不在乎那几个钱儿了，但她在乎的是被人涮了。如果对方说文友间支持一下，请帮忙买本书。虽然不是太熟，但她还是不好意思拒绝的，因为她理解，如今写文字的人能出本真正的书是多么不容易。可现在这是两个性质的问题了，所以她才郁闷窝火。这又被赵二先生教训了一顿，心里更不是滋味。就见她那本来就不俊的老脸，拉得更长了。

对方见她没回复，又通过手机发来短信：“三小姐，你看见就知道了，我那是两本书，定价一百八十元呢，所以说我不是卖，是送。还有，我已经在扉页上写了送给你了，再发回来我也不知怎办了。”

刘姥姥看着信息心里暗自嘀咕：“一百八十元两本书？李白的两本也没这个天价吧？对你们喜欢古韵的人也许有用，但对我这样的人，那就是村头厕所的纸了。”

见她没回，对方又发来信息：“其实我出这书花掉七万元，都是从朋友那里借的钱……要么这样吧，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给你汇过去三十元。”

嗨，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姥姥又不好意思了。心想，银行卡号除了琏二奶奶和老太太、太太，我是不会给别人的哦。不过再发回去，他就要付双倍的钱了吧？姥姥掐指一算：一三得三，二三得六，那就是六十块大洋了。算了，都不容易。

于是，她在QQ上回复：“送来吧，我收下了。”

一刻钟不到，那人又把书送来了。刘姥姥打开包装一看介绍，原来这个小唐已经是六十岁的长者了。他还是位高级工程师，还有什么省诗词协会理事等等头衔。看来人家比自己强多了，真是位有身份的人呢。

刘姥姥看着走远了的赵二先生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你个赵二麻子，你也就在咱村儿是个人物吧，刚才还真把我说晕了。其实你早就跟不上外面的形式了。哼！还教书呢，你也就会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套玩意。现在那些网络流行语你一点都不懂，如今连“屌丝”都是时髦的词儿了，出了村儿你就“啥也博士”。我网名“三小姐”咋了？网上老的都想自个儿年轻点儿。你还没见过我头像呢，我用的是探春三姑奶奶的画像，那闺女长得俊但嫁得偏僻，她上不了网，姥姥我用她的脸蛋儿赚来不少人气呢。

刘姥姥正想着，就看QQ头像开始闪动。点开一看，原来是常来论坛发帖的昭君姑娘给她留言：“三小姐你好。你知道我在跟下里居士学词赋呢，我挺感谢他的。聊天时候他总叫我小亲亲，总发亲亲抱抱的表情，不让他发也不听。我想就是在网上，他爱叫就叫吧，只要他愿意教我就行。可他最近总要求和我见面了，你说我哪敢呀？真见了面那不肯定要亲亲抱抱了。他见我不答应，就恼羞成怒，换了个马甲叫肚子美，来论坛跟帖骂我了。骂我那话好难听啊，求三小姐快给删了吧，不然我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刘姥姥一看，这怎么行，这是文人交流文学的地盘儿，文学论坛是高雅地儿，哪能骂人呢。于是急忙安慰她：“昭君姑娘别怕哦，姥姥我这就给他删了去。”

“什么？姥姥？！”这个昭君立刻发来惊讶的表情。

刘姥姥一看，这一热心还说秃噜嘴了，急忙改口道：“我是说你别怕，他姥姥的！文人怎么能骂人呢，三小姐我这就给他删了去！我的地盘儿，我还hold住……”

收到书后，刘姥姥又继续着往常的生活。带孩子，侍弄菜园子，每天逛逛论坛，品评下文章。还抽空跟身边人斗斗嘴，写篇小文儿附庸下风雅。小日子又开始有滋有味儿了。

这天，姥姥正在论坛闲逛，发现那个小唐又来论坛发帖，题目是《五绝·XXXX》。一看内容，原来是他送人书要对方付邮资，对方没要，给退回来了。退回的书已经写上接受人名子作废了，他很生气。可没想到，撕下来扉页还有人要，说不但没赔上还赚了。还说自己送书添的都是对方付邮资的单子，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人等等。这个过程写了能有两三千字，最后用五言绝句收尾。

刘姥姥一看就跟帖回复道：如果事前说明要对方付邮资，也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这里是纯文学论坛，还望以后这样的牢骚帖子少发才好。

其他版主也是这个意思跟帖回复的。说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文字，都与文学无关，最后落到文学上只有二十个字，有点喧宾夺主了等等。

这小唐生气了，跟帖回复：不是只发你们这里，我还把这篇文章发到很多论坛，还有我自己的博客，没人像你们这么说人的呢。又说：三小姐，咱俩的事已经解决了，我这不是影射你。

刘姥姥回复道：不管你说谁，发到哪里，也许人家不会像我们版块里的人这么直率吧。您是大人物，用那么大篇幅絮叨这件小事儿，总感觉有点小家子气了。

小唐勃然大怒：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难道非让我把别人支持我的帖子发到这里来让你们见识见识吗？

和谐社会，不想吵架，刘姥姥和其他版主们都消沉了。

两天后，刘姥姥上网时突然发现，这个小唐在自己QQ里消失了。后来又好长时间也不来论坛发帖了。刘姥姥把这事儿说给一个老网友隐者，对方听了哈哈大笑道：“我说什么了？傻了吧唧的，就你心眼直，你看按我的话来了吧？卖完书收了钱就把你给踹了。就你还玩论坛？认识几个儿就附庸风雅了，好好侍弄你的菜园子得了！”

一看这话，姥姥恍然大悟，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隔壁，指点着正坐在电脑前的赵尔先生气呼呼地说：“你……好你个赵二麻子！原来你也上网啊！”

见瞒不住了，赵二先生把键盘往前一推，回头道：“文化人哪有不会上网的？我早就会了，可我只是观望不介入。所以才叫隐者。”

赵尔先生抬起手，习惯性地从前往后梳理一下他那稀疏的大背头，又指点着电脑说：“你看看现在，好好的中华文化都让你们这些网虫给糟蹋成什么样了？国学是严肃的，可网络文学多数虚假荒谬。今天戏说，明天穿越。歪曲历史，真假难辨。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把孩子们都灌输坏了。让你们这么一闹，中华五千年的文化还怎么传承下去了？这网络飘飘渺渺虚虚实实，我实在不待见它。”他又站起身，来回走动着说：“不管网络怎么热闹，发扬国学才是正道。我是不会受你们影响的。你说啊，就你，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的，根本不知网络的深浅还班门弄斧妄自尊崇，还能给人家点评了，还做什么版主了，还竟然有人叫你老师了……”他要换着脑袋说：“我真是无语了。”

听了二先生一番牢骚，刘姥姥不吭声了，转身走了出去。她坐在自己房间开始琢磨：难道这些真正的文化人都是这种处事风格吗？也许有脾气才有个性，有个性才能有见解，有见解才能成风格，有风格才能与众不同吧。这二先生说的话细琢磨还真是那么个理儿。哎呀，亏了没外人当面和我说的，这要是在论坛上和他这么辩论起来，我哪说得过人家呀，那这张老脸可丢尽了。

看来自己这个二把刀文人只顾热闹，和人家真有学问的人一比，才知道差距真是太大了。像二先生这类人根本不参与网络，小唐那样参与的也是事一办完，抬腿走人。哎呀，要么见好就收吧，可别哪天不知深浅再招惹了下里居士那样的文学流氓，也换个马甲来骂我侮辱我一顿，那就惹了更大的麻烦了。

要么，就听了赵二先生的话，好好侍弄菜园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