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时不精彩(散文)——发表在辽宁作家网

秋韵散文

 生命无时不精彩

文╱秋韵红

 是路它就免不了沟沟坎坎╱就看你怎么去闯每一关╱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千难万险脚下踩╱啥也难不倒咱╱只要你心中有情有爱╱风里走雨里钻╱刀山雪岭也敢攀……

 

《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这首歌曲已经有一些年头了,现在听来,它的曲风也许只能用高亢激昂之类词语来形容,歌词也不够唯美,但就是这样一首歌,每次听到都能令我出神,带我入境,让我想起父亲,想起那个我要顶礼膜拜的男人。

成年后,我一直感谢父亲把我们带回故乡,因为正是在故乡那段艰苦岁月,沉淀为我童年记忆的闪光点。我总是想,如果去掉乡下生活那段日子,似乎自己就没有了童年,也同样没有了故乡。虽然那是我们这个家庭最艰苦的岁月,但正是那几年栉风沐雨的生活,使我们可以在举杯邀明月时咀嚼乡愁的隽永,让我们能够在低头思故乡时感恩亲情的博大。

我父亲是祖父老年得子的老儿子,念过私塾的祖父懂得惯子如害子的道理,所以对父亲一点也不宠溺。他有空就教父亲习字读书,不好好学还会打手板,这点算是祖父对父亲的偏爱。后来父亲又进学校念了几年书,接受了正规教育,十七岁就当上了副村长兼民事调解员。可父亲不甘心委身于落后的乡下,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后来铁路系统来乡下招收民工,他便辞去了人人羡慕的职位,随人家修铁路当力工去了。经过几年的苦苦打拼,父亲在两万余名民工里脱颖而出,成为一名正式铁路工人。后来又走上了一个二等车站的部门负责人的工作岗位。

由于父亲直爽性格得罪了人,又因为他字写得好,文革时常帮人家刻宣传单、誊抄大字报落下了把柄,文革时被打成当权派,1970年全家下放回老家。那是他人生遭遇的最大的一次打击。那时乡下还没有幼儿园,大姐刚刚上小学,我们三个小孩子无人看管,身体本来就不好的母亲从此做起专职家庭主妇,生活重担全部落在父亲一人身上。

曾经风风光光回家探亲的父亲这次携妻带子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冷嘲热讽从西面八方袭来,可为了养活一家六口人,已经多年没干过农活的父亲还是挺起腰杆直面现实生活。他从来不舍得耽误一天工,干起活来也不甘落后。后来为了多挣点工分养家,他就向大队长提出到大车队当车把式的申请。队长怀疑他是否能驾驭好马车,也许更主要的是怕他挣了自己的风头,因为父亲有文化又见过大世面,俗话不是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但转业兵出身的他还是比一般老百姓更开通些,说只要你能把那匹枣红色的儿马子驯服了就让你去,还让你当车队队长。

谁都知道,那匹已经长成两年的儿马子脾气大得慎人,一见有人走到身边就连蹬带踢,所以一直散养着。可父亲却答应训训它试试。

从此,父亲每天抽空给马喂食,细心观察那匹马的习性,半个月后,基本摸清了马的脾气。当父亲打算给马上马鞍子时,那匹马就像受到惊吓一样,高高抬起前蹄乱蹬乱刨,还嘘溜溜叫个不停,引得其他牲畜也跟着不消停。有人好心地劝父亲说,那畜牲跟野马一样,那些个老车把式都没人肯碰它,你也别去找苦头吃了,伤了自个儿不值得。但父亲却说这畜生肯定能驯服,养得膘肥体壮的闲着多可惜,我就不信人还调教不了这家养的畜生了。就这样,他今天三次明天五次的慢慢试验,一周后,当父亲打算把那匹枣红马往车上套时,很多人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不知道是年幼的我记事太早,还是长大后发挥了想象空间,反正父亲驯马的场景总是鲜活在我的记忆深处。

记得那天的场景和斗牛场有些相似。父亲威严地拉着上好马鞍的马走向场地中央的马车,那枣红马开始一声不吭,可父亲刚把它往车里顺就开始反抗。只见它暴躁不安,高高跃前蹄仰头嘶鸣,四蹄乱蹬乱刨。众人吓得退到远处观望,只有父亲死死抓住马缰绳不放手,他就像一个斗牛士一样,只身与那匹高头大马在场地中间对峙、周旋。几个回合后,父亲的鼻根被那匹马踢出了一道两厘米长的口子,鲜血湿淋淋地染红面颊衣襟。看热闹的人们都吓坏了,他们大声喊父亲快松手,可父亲就是不妥协,固执的他孤身与那匹高头大马对抗。那场面又像拳击场上的一对搏击手,双方不仅是在较量技术,更是在比勇气,比耐力,比战斗精神。

在场的人们屏住呼吸,瞠目结舌地观赏这场人与马的博弈。半个小时后,紧张的气氛渐渐平息下来,当父亲把那匹高头大马老老实实地套在马车上时,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叫好声也从四面八方响起。

记忆里的父亲,当时就像一位凯旋的大将军,他手持马鞭,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地傲立于场地中央,威严与自豪是他此刻的荣光,遒劲与沧桑是他内在的力量。他用一个男子汉的英勇与顽强,在人生走入低谷时刻,上演了一幕惊心动魄的“血染的风采”。

三十年后,父亲已经去世,我们兄妹四人又回了趟老家。虽然那撞叫做家的老房子早已了无踪迹,那些刻在脑海中的童年记忆都已满目苍夷,但是那些老乡邻见到我们说的最多的还是父亲,还指着我们给他们晚辈讲父亲当年驯马的故事呢。

自从父亲制服了那匹枣红马,当地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因为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个男人并没有被打趴下,他还是当年那个有勇有谋、敢做敢为的大丈夫。乡下的民风还是淳朴的,他们仍然是看人的品行和能力,而不是看对他们来讲只是一知半解的政治立场、身份派别。所以,父亲又赢得了家乡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和尊敬。邻里间有什么大事小情都来找父亲商量;谁家和谁家闹矛盾了也来找父亲做说和人;青年人结婚,还找父亲给主持婚礼呢。

后来我们四个孩子陆续到了学龄,又给家庭经济增加了负担,父亲就开始钻研瓦工技能,从给人家义务修缮房屋开始,手艺慢慢练成传开,这就有人慕名来找他给盖房。他又以瓦工的手艺挣钱贴补家用,使得四个孩子都能顺利上学读书了。

1977年,公社要建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大桥,书记就把当地几个有点名气的瓦工叫到一起拿图纸拿给大家看。可那时的瓦工都是凭经验干活,他们对那些条条框框、目录说明根本看不懂,父亲就把图纸拿回家用心琢磨,再根据以前见过的桥梁样式以及平时积累的经验理解了大概。就这样,他们开始了跨度二十米的钢筋水泥的桥梁建造,以前这样牢固的桥梁还没有过,这在当地算是一件很有纪念意义的大工程了。可就在众人兴高采烈庆祝新桥梁开通的时候,父亲却惋惜地说,这么一个像样的大桥没名字不像话,两个光秃秃的桥墩上应该刻上名字和建造时间才够完美,也有纪念意义呀。公社书记说,既然这话你说了就交给你办吧,你的毛笔字不是很好么。父亲急忙摆手,我说并不是说明我就会做呀。书记说,咱们请不起人,本地真没有这样的人才,你就再试试吧。咱们三十六拜都拜了,哪能就差这一哆嗦呢?这是公社的脸面,可不能让人家笑话咱没文化。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父亲就去公社办公室要了一些旧报纸,回家用毛笔写下满意的字,然后再用剪刀剪下来,又找来细沙土,在院子里用沙土和泥抹平,再把剪下的字铺在上面划下边缘,然后用铲子、小刀一点点雕刻。那几天,他整天顶着烈日蹲在院子里勾勾画画,抠抠刨刨,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五次,十次……等到终于雕出满意的效果时,父亲才庄重地把那桥的名字和建造时间刻在桥墩上。到此为止,建桥工程圆满结束,乡人惊叹父亲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

那次重返故里,我们还特意去看了那座家乡桥,绕着它徘徊好长时间。虽然那桥现在看起来老旧窄小,但它在我们的内心却是无可替代的庄严。这里,不但洒下了父亲辛劳的汗水,更保留了他老人家珍贵的笔墨呀。其实,也只有这些记忆中的参照物,才能唤醒他乡游子深埋在内心的乡情。看着桥头那熟悉的依旧清晰可见的字迹,父亲当年在小院内蹲在地上专心刻字的情景,似乎又穿过时光隧道出现在眼前。父亲在困境中不消沉不萎靡,他心中装着亲人,肩上扛着责任,像信徒那样心无旁骛地趟过一道道沟沟坎坎,在无人欣赏时活出精彩给自己看,把人生这出没有彩排的戏演得异彩纷呈,唱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感谢父亲在我们最好的接受教育时期身体力行地感染了我们,他把尊严和勇敢的种子深植于我们内心,使我们能勇于面对不期而遇的挫折与挑战。

那次归乡,我们不但体验到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情景,也有一种距离感和陌生感在内心滋生,因为除了那座小桥,我们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影像了,脚步越来越迈得虚浮。回来后我常想,如果有一天家乡真的变得翻天覆地,那游子们还如何去追寻童年的记忆,如何去抓住记忆的影像,如何去释放那满满的乡愁啊……

明月挂在天边,乡愁举在头顶。岁月的风尘让我们渴望有个随时可以安歇的故乡来守望,故乡的生活让我们见证了父亲于人生低谷时活出精彩的刚强。作为一个男人,在一帆风顺时可以展露他的魅力与才华,能力与气度,而在身处困境中,更能体现这个人的内涵与胸襟,精神与风貌。

父亲是我们的骄傲,他在身处没落时仍能活出心底的宽阔,活出了生命的意义。我总感觉他身上具备的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一种高贵的气质,那也就是人性的光辉吧。

 

 

 


文章评论

汐沁尘之

我也常感叹故乡消逝得太快。烙印太深,总希望情有所属。

青山绿水

浓浓真情,娓娓道来。欣赏。[em]e160[/em][em]e100[/em]

何仙姑

有根的的树才能成活,有故乡的人不虚浮,有生活的文字更感人。[em]e179[/em][em]e163[/em]

飞翔的风

父亲的爱,家乡的情,一篇好文章。欣赏

闲云野鹤

坚韧不拔的人,无论身处何处,总能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