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人生自是有情痴
———亲情与爱情
【知识导读】
情感，是文学创作的触媒，所谓“缀文者情动而辞发”（刘勰语）。而在诗词
中所表达的情感内容最丰富、最感人的，也许就是亲情和爱情了。诗词作品中，
亲情和爱情，不仅表现了人们精神世界中纯洁、美好、高尚、关怀、感动、幸福等方
面，而且透过它们，我们可以感受到我国古代文化中人情的至真至善之美。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
春晖。”这里，没有言语，没有眼泪，一片爱的纯情从一个普通常见的场景中充溢
出来。伟大的母爱，拨动了每一个读者的心弦；亲切真淳的吟诵，引起了无数读
者的共鸣。因而，千百年来一直脍炙人口，历久不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
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对茫茫人海中游子而言，思念亲
人，渴望团聚，便是心灵中最大的安慰。能把这种人生体验如此朴素无华又高度
概括出来，这是王维的伟大！这是诗人的伟大！许许多多的人从这首小诗中感
受到了艺术力量，诗句也就成了表现亲情、反映思乡的格言警句。
把人间兄弟之情加以延伸、深入，便是用以抒写朋友同乡间的情意，一个人
只有胸中充满对兄弟的手足亲情，才能与朋友同乡有兄弟般的情义。“桃花潭水
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诗人李白笔下吟唱的友情。他四处漫游，浪迹天
涯，但对朋友的情谊倍加珍视，“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在他心中真诚的友
谊比金子还宝贵。“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
吹雨入寒窗。”唐代诗人元稹和白居易的那种相交知心、解衣推食、生死与共的真
诚友谊、深挚友情，曾经让许多的后人为之感慨。
如果说手足之情、亲戚之义、朋友之谊，是我国古代人民精神生活的绿洲，那
么，爱情则更是人类情感中最灿烂的花朵。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国风情
歌，到“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的楚辞恋歌；从汉乐府“上邪！我欲与君
相知，长命无绝哀”的真情呼唤，到曲子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的委婉吟唱，情诗恋歌，一走进中国文学就确立了重要的地位。在这些作品中，
既有描述对爱情幸福的渴望和大胆的追求，也有表现相爱的喜悦和幽会的欢乐；
既有抒写相思的痛苦和失恋的哀伤，也有倾诉阻隔的绝望和悼亡的凄厉的。而
其风格则更是多姿多彩，有清纯、直率的，炽热、奔放的，深沉、含蓄的，缠绵、纤细
的，婉媚、浓艳的，等等。总之，内容之丰富，情感之细腻，风格之多样，是任何一
类题材所难以企及的。爱情题材，这一说不尽道不完的“永恒的主题”，被古代
诗词作者常说常新，写得千变万化、风采各具。他们从自己对爱情的理解和体验
出发，以真为前提，以美为标准，以深切为原则，创作了如此众多的感天动地的情
诗和柔情似水的恋歌，汨汨滔滔流传后世。
总之，亲情与爱情，在诗歌这一表达感情的语言形式中，可以说是得到了淋
漓尽致的发挥。很难想象，如果诗歌园地少了这两大主题，那该是多么的寂寞和
遗憾呀！
【作品欣赏】
月夜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①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②。
何时倚虚幌③，双照泪痕干。
【欣赏提示】
杜甫的这首七律是写在战乱之中怀念离散的妻子儿女的，深挚细腻，低回激
荡，感人肺腑。
身临战乱，望月思乡，如果从自己方面落墨，开篇应是“今夜长安月，客中只
独看”。但诗人更焦心的不是自己失掉自由、生死未卜的处境，而是妻子对自己
的处境如何焦心。所以“独看”，是因为小儿女未谙世事，天真幼稚，还不懂“忆
长安”，不能为父母分忧，而只能增加母亲的负担。一“独”字，充满了辛酸，交织
着忧虑和惊恐；而一“怜”字，则饱含深情，凝结爱意。
正为“忆长安”，故而望月愈久，则思念愈深，百感交集，甚至会担心她的丈夫是否还活着。诗人此时完全进入了一种想象的情景：夜半的雾气，恐怕会打湿
月下思远的她的云鬟；久立月下寒气侵人，她的玉臂冰凉如雪。孤单而又责任重
大的妻子，会不会感到清冷无依？忧心忡忡、夜深不寐的妻子，是否会泪眼盈盈？
想到这些诗人自己也不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而各有泪痕，希望团圆相聚的心
情自然也愈发急切。“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呢？
这首诗借看月抒亲情，诗人把自己对妻子儿女的思念用伏笔写出，却用正面描
写的方法表现妻子月下怀人的情思，笔调婉转，情深意长。这里，我们看出“独看”
的泪痕里浸透着天下乱离的悲哀，“双照”的清辉中闪耀着四海升平的理想。
①〔闺中〕闺中人，指妻。②〔香雾〕二句写想象中妻独自久久望月的形象。望月已久，雾深露重，故云鬟沾湿，玉臂生寒。③〔虚幌〕轻薄透明的帷幕。
别舍弟宗一① 
柳宗元②
零落残魂倍黯然③，双垂别泪越江④边。
一身去国⑤六千里，万死投荒⑥十二年。
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
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⑦烟。
【欣赏提示】
南宋严羽《沧浪诗话》有云：“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别离之作，往
往能感动激发人意。”柳宗元的这首诗既抒“迁谪”之情，又叙“别离”之意，是一
首难得的抒情佳作。
全诗用了三联（即一、三、四联）来写兄弟之间的骨肉情谊。首联点明别离，
叙说自己备受贬谪折磨的心灵又遭逢离别，更加黯然神伤的苦楚；描述在送别兄
弟的江边，双双落泪，依依不舍的情景。颈联则用比兴手法对彼此的境遇加以渲
染和对照：一面是山林瘴气弥漫、天空乌云密布的险恶处境，一面是春尽洞庭、水
阔天长、山川阻隔的行人去处，这些写景的背后渗透着不尽的情愫。到了尾联把
相思的情感直伸入梦中，烟云缭绕、惝恍迷离的梦境真切地传达了深厚的情谊。
诗中不仅抒发了兄弟之间难舍难分的骨肉情意，还集中表现了诗人长期郁缘。

①〔宗一〕柳宗元的堂弟。②〔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人。唐代杰出的散文家和诗人，与
韩愈齐名，也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著有《柳河东集》。③〔寒落残魂倍黯然〕化用江淹《别赋》“黯然
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此处更进一层，言被漂泊所折磨的“残魂”，再遇离别，倍觉悲伤。④〔越江〕即“粤
江”，这里指柳江。⑤〔国〕指京城。⑥〔投荒〕放逐，流放。⑦〔荆门郢树〕指柳宗一今后所居之地。
结于心的愤懑和愁苦。“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在“一身”“万死”
“六千里”“十二年”这些词语中包藏着诗人多少抑郁不平之气，怨愤凄厉之情，
而诗作把这两种情意自然和谐地捏合在一起，熔于一炉。
无题
李商隐①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②方尽，蜡炬成灰泪③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④此去无多路，青鸟⑤殷勤为探看。
【欣赏提示】
在爱情题材的诗词作品中，李商隐无疑是一位大家。他独创的无题诗多以
表现爱情生活的特殊体验、爱情间阻的深沉感受为主。有表现相爱双方心灵的
感应和暗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有发出间阻中的沉重叹
息———“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有抒发寂寞中的深情期待———“曾
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有描写邂逅相遇的羞涩心态———“山裁月魂
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有表达屡屡追求终归幻灭的悲愤———“春心莫共花
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更有抒写无望中的执著追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
炬成灰泪始干”等。
这首无题诗，正是李商隐的爱情诗的代表作之一。此诗表现了暮春时节与
所爱女子别离的伤感和别后悠长执著的思念。
乐聚恨别，人之常情，而首句却从“相见时难”着笔，点出惟其暂会已是罕
逢，更觉长别的难分难舍；紧承“别”字，便展现出离别之际东风无力、百花凋零
的景象，像是为难堪的离别提供一幅黯然销魂的背景，又像别离双方难堪情绪的
外化，还像是青春、爱情的消逝，以及他们触景伤怀，发自内心的咏叹。首联重笔
点染，意蕴丰富，感慨深沉。
①〔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县）人。与杜牧齐名，为晚唐重要
诗人之一。有《李义山诗集》三卷。②〔丝〕“丝”和“思”谐音。③〔泪〕蜡烛燃烧时流溢的油脂叫做“烛
泪”。④〔蓬山〕神话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这里借指所思念的女子居住的地方。⑤〔青鸟〕神话传说中
为西王母传递讯息的仙鸟。
颔联诗人从自己方面抒写别后无穷的思念与离恨，比喻中寓象征，反映对所
爱者至死不渝的挚爱思念及终身不已的别离之恨，情感热烈缠绵、沉着深挚。腹
联转从对方着笔，晓妆对镜，抚鬓自伤，于细微体贴中见情之深致。尾联意致婉
曲，在刻骨的思念与忧伤中故作宽解，说对方所居离自己不远，希望能有青鸟使
者殷勤传书，试为探望致意，更见内心的悲痛和情之不能自已。
全诗写别恨相思，纯粹抒情，不涉叙事，感情的发展脉络清晰，环环相扣，这
样的爱情诗，已是舍弃了生活本身的大量杂质，经过提纯、升华而为艺术的结晶。
秦观①
纤云弄巧②，飞星传恨③，银汉④迢迢暗度。金风玉露⑤一相逢，便
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⑥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欣赏提示】
七月七日，传说牛郎织女相会天河鹊桥之日，也几乎成了古老中国的一个
“情人节”。
此词正是作者七夕仰观星空时的所见所思。上片前三句，从不断飘动变化
的纤薄秋云，联想起织女灵活的双手，美丽的织锦；从不停闪烁的织女牵牛两星，
感受到蕴含的无限的怅恨。之后，笔锋一转，放下分离的千愁万恨，反而认为这
“一相逢”能胜过人间的不分离，为下片的描述作了过渡。
下片作者对两星相会于鹊桥的情景展开想象：他俩情意绵绵、互诉衷曲，真
是银汉迢迢、两心悠悠；而七夕佳期，瞬息即逝，如同梦幻泡影一般，转眼将别，鹊
儿行将远飞，归路就要断绝，匆匆话别的爱人，都不忍回顾那踽踽独自返归的身
影。末句作者跳出俗套，从更高的角度立意，唱出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
朝暮暮”，有着更为豁达的境界。
①〔秦观〕字少游，扬州高邮人。为苏门四学士之一。②〔纤云弄巧〕一缕缕的云彩作
弄出许多花巧。比喻织女织造精巧，也暗示这是乞巧节。③〔飞星传恨〕说牛郎、织女流露出终年不得见
面的离恨。④〔银汉〕天河。⑤〔金风玉露〕秋风白露。⑥〔忍顾〕表示不忍分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