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几里路
个人日记
我走过很多路，我是说用11路走的。
小的时候去山对面的桔园，有时一天得往返好几趟；秋天和父亲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到竹林砍竹子；冬至跟爷爷去很远的白龙门岭祭扫一个不知是哪一代的太祖爷的墓；临近过年时，和堂姐他们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到临县的姑妈家喝喜酒；长大后有机会旅游，有时一天几乎不停地走路……然而，这些路虽累过，却不觉得苦。往返走几趟，是因为走走停停能看到不断变小的家，等到家变得只有小纸盒那么大的时候，桔园就到了；和父亲去竹林，父亲一路上会给我们讲有趣好玩的故事；跟爷爷去扫墓，爷爷总能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好吃的东西来；随堂姐去姑妈家，几个姐弟边说边笑，回来时还能摸摸口袋里姑妈给的压岁钱；旅游时，因为人多，新奇，景色看也看不够，几乎忘了路程…... 对我而言，这些路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但都没有去南溪那条路的印记来得深刻。
那时候，乡村没有电话，没有快递。传个话，带个信，送点东西，非亲力亲为不可。母亲的娘家在南溪。春天，插秧的季节到啦，母亲带上我们，到外公家帮忙了，母亲走得极快，我们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夏天，家里种的葫芦瓜、南瓜吃不完，母亲舍不得扔，家里的农活多，她走不开，于是就拿几个小布袋，一个布袋里放上两个葫芦瓜或南瓜，小扁担往我们肩头一放，“去吧，送到外婆家，分他们吃吃。”割稻的季节来啦，母亲又带上我们，到外婆家帮忙割稻；初冬时节，树上的桔子由青变黄，母亲让我们去南溪请外公和舅舅们过来帮忙采摘……
这条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回，有时和父亲一起去，有时和母亲一起去，有时和姐姐一起去，有一次我甚至单独一个人走过。
那一次，不知道又是奉了母亲的什么令，要我和姐姐去南溪走一趟。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不知多少回，所以，我和姐姐并不陌生。从家里要走十来分钟才到那条通往南溪的岔道口。一条是通向镇上，通往县里的省道，是条平坦、宽大的柏油路；另一条通往南溪的则是窄小、崎岖的羊肠小道。路的两边有杂草，常年青中带黄，草并不高，这是因为每年都有村民组织修路的原因。那时，南溪人要去市里或是到我们村里走亲戚都是要经过这条小路的。走的人多了，路也就像路了。路的两边都是山，右侧不高的山崖层层叠叠的绿色，各种灌木、乔木、竹子，而左侧的山则是在脚下了，山崖延伸下去，不远的地方就是条河流了。河流的对岸还是山。走过树林，就是小溪了，溪水淙淙地流着，并不平整的石头错落有致地搭在小溪里。我和姐姐在小溪边戏了会儿水，眼瞅着那赤溜溜的小鱼游来游去，青褐色的苦螺吸附在乌黑的大石头上，偶尔还看见小虾在水中摆动身子。过了小溪，路程算是走了一半。视野开阔了，山躲在农田的那边了。路边几乎没有杂草了，两边的农田没有一块是闲着的。风吹过，金色的稻田漾起波浪，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清香。然而，这样的美景容不得我们细细欣赏。就在上了一个长坡后，拐了个弯，左边仍是稻田，右边却变成了小山。我和姐姐正气喘吁吁地走着，突然听到了人声。刚开始我们还有些窃喜，总算遇到人了。迎面走来的是一群带着砍刀的男女，他们正有说有笑。看到我们两个小女孩，其中一个长相比较凶的男人问：“你们这是去哪呢？”我们俩没吱声。见我们不说话，他们全笑了。那晃在腰间的砍刀和肆无忌惮的笑声着实把我们吓坏了，我们侧着身子往山边让了路。等他们一下坡，我们想拼命往上走，可是吓软了的腿脚根本不听话。直到他们消失到拐弯处，渐渐听不见声音时，我们才敢往前再走。这些山民不知道，他们这样的玩笑话对于两个不满十岁的女孩来说，着实开大了。此后，我与姐姐一路无语，直到外婆家。
第一次独自去南溪，大概是十来岁的样子。母亲说舅舅要急着用钱，我们得赶紧把上次借的钱还给他。地里的农活很多，不但母亲脱不开身，连姐姐都得留在家里帮忙。于是，母亲让我一个人去。母亲把一千三百块钱卷成一团，塞进口袋后用针线把袋口缝起来。她一再叮嘱我，一路上不许盯着口袋，不要一直摸着口袋，要走得自然点儿。九十年代的一千多块钱，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母亲笃定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小孩能带那么多钱，这也是对当时民风纯朴的一种信任。从家里走到村口的这段路上，我并没有任何的紧张感。因为路上的行人比较多，也是因为这是条每天必走的上学之路。过了村口，不见人影了。刚走的一小段路，回头还能看到渐渐变小的村子。等再拐了个弯，就是荒无人烟处。这时候，我心里有些紧张了。树林里除了我，就是一阵阵的鸟叫声，还有偶尔飞舞的蝴蝶影。高大的树木，笔直的竹子底下全是浓密的灌木丛。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鼓鼓的，钱在。我尽量轻松地走着。可是我心里越来越紧张了。我生怕从高大的松树或柏树后面突然跳出一个人，然后管我要钱；我又看到了好几个坟墓，又担心会不会从坟墓里钻出个饿死鬼，管我要吃的。就这样，我怀着紧张、恐惧的心走过了树林。到了小溪边，我无心戏水，也不想看水里的任何生物。我突然走得口渴极了，可是我又不敢掬起一捧水来喝，我疑心溪水有毒。我快速跳过搭石，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钱还在。我长吁了一口气，天空突然明亮了，视野开阔了。路两旁的绿田一块连着一块，禾苗绿得可爱。我一口气爬上了坡。快到坡顶处，山路边有个不起眼的小小屋，这是个依坡搭的一个极小极小的没有门的石头屋，里面供奉着一尊菩萨。菩萨前面有个香炉，还有个不知放了多久的供果。菩萨左右两边并没有檀香或火柴之类的。我双手合十，学着平时母亲在家烧香时的样子，拜了拜菩萨，大意是保佑我的钱平安带到舅舅家。这一拜，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样，我也不紧张了。我开始哼着小曲儿往上走。走了段平路，又是一个坡，路的一边是农田，一边是小山。没有像树林里那么阴暗，路边也没有杂草丛生。这个不长的坡上去，就都是平路了。从平路上就能望见远处村子里的房子了。离人家最近的地方倒是一段最为崎岖的小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险，路下面是很深的峡谷，峡谷里是条小溪，溪面很窄，溪水也少得可怜。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走过这条小路，就闻到了檀香味。哦，到水尾亭了。水尾亭里供奉着观音菩萨，每天香火不断。门口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我的心彻底放松了。我在门口稍坐了会儿，听他们闲聊些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当然，期间我也不忘悄悄地摸了摸口袋。过了水尾亭，就是村庄了。路上遇到面熟或完全不认识的人，不打招呼也没事。谁会在乎一个小孩子的招呼呢。从水尾亭到舅舅家要经过大姨家。那天大姨不在家，就算在家，估计我也无心进去吃些小点。过了大姨家，大舅家的房子就隐约可见了。二舅、小舅和外婆他们的家在大舅房子右上方的小山坡上。除非到房子底下，否则远远的是看不见的。但我心里有底了，我最后一次摸了摸口袋，鼓鼓的，钱在。
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坡上走，终于到了。口袋的线解开了，钱取出来了。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小的时候去山对面的桔园，有时一天得往返好几趟；秋天和父亲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到竹林砍竹子；冬至跟爷爷去很远的白龙门岭祭扫一个不知是哪一代的太祖爷的墓；临近过年时，和堂姐他们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到临县的姑妈家喝喜酒；长大后有机会旅游，有时一天几乎不停地走路……然而，这些路虽累过，却不觉得苦。往返走几趟，是因为走走停停能看到不断变小的家，等到家变得只有小纸盒那么大的时候，桔园就到了；和父亲去竹林，父亲一路上会给我们讲有趣好玩的故事；跟爷爷去扫墓，爷爷总能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好吃的东西来；随堂姐去姑妈家，几个姐弟边说边笑，回来时还能摸摸口袋里姑妈给的压岁钱；旅游时，因为人多，新奇，景色看也看不够，几乎忘了路程…... 对我而言，这些路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但都没有去南溪那条路的印记来得深刻。
那时候，乡村没有电话，没有快递。传个话，带个信，送点东西，非亲力亲为不可。母亲的娘家在南溪。春天，插秧的季节到啦，母亲带上我们，到外公家帮忙了，母亲走得极快，我们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夏天，家里种的葫芦瓜、南瓜吃不完，母亲舍不得扔，家里的农活多，她走不开，于是就拿几个小布袋，一个布袋里放上两个葫芦瓜或南瓜，小扁担往我们肩头一放，“去吧，送到外婆家，分他们吃吃。”割稻的季节来啦，母亲又带上我们，到外婆家帮忙割稻；初冬时节，树上的桔子由青变黄，母亲让我们去南溪请外公和舅舅们过来帮忙采摘……
这条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回，有时和父亲一起去，有时和母亲一起去，有时和姐姐一起去，有一次我甚至单独一个人走过。
那一次，不知道又是奉了母亲的什么令，要我和姐姐去南溪走一趟。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不知多少回，所以，我和姐姐并不陌生。从家里要走十来分钟才到那条通往南溪的岔道口。一条是通向镇上，通往县里的省道，是条平坦、宽大的柏油路；另一条通往南溪的则是窄小、崎岖的羊肠小道。路的两边有杂草，常年青中带黄，草并不高，这是因为每年都有村民组织修路的原因。那时，南溪人要去市里或是到我们村里走亲戚都是要经过这条小路的。走的人多了，路也就像路了。路的两边都是山，右侧不高的山崖层层叠叠的绿色，各种灌木、乔木、竹子，而左侧的山则是在脚下了，山崖延伸下去，不远的地方就是条河流了。河流的对岸还是山。走过树林，就是小溪了，溪水淙淙地流着，并不平整的石头错落有致地搭在小溪里。我和姐姐在小溪边戏了会儿水，眼瞅着那赤溜溜的小鱼游来游去，青褐色的苦螺吸附在乌黑的大石头上，偶尔还看见小虾在水中摆动身子。过了小溪，路程算是走了一半。视野开阔了，山躲在农田的那边了。路边几乎没有杂草了，两边的农田没有一块是闲着的。风吹过，金色的稻田漾起波浪，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清香。然而，这样的美景容不得我们细细欣赏。就在上了一个长坡后，拐了个弯，左边仍是稻田，右边却变成了小山。我和姐姐正气喘吁吁地走着，突然听到了人声。刚开始我们还有些窃喜，总算遇到人了。迎面走来的是一群带着砍刀的男女，他们正有说有笑。看到我们两个小女孩，其中一个长相比较凶的男人问：“你们这是去哪呢？”我们俩没吱声。见我们不说话，他们全笑了。那晃在腰间的砍刀和肆无忌惮的笑声着实把我们吓坏了，我们侧着身子往山边让了路。等他们一下坡，我们想拼命往上走，可是吓软了的腿脚根本不听话。直到他们消失到拐弯处，渐渐听不见声音时，我们才敢往前再走。这些山民不知道，他们这样的玩笑话对于两个不满十岁的女孩来说，着实开大了。此后，我与姐姐一路无语，直到外婆家。
第一次独自去南溪，大概是十来岁的样子。母亲说舅舅要急着用钱，我们得赶紧把上次借的钱还给他。地里的农活很多，不但母亲脱不开身，连姐姐都得留在家里帮忙。于是，母亲让我一个人去。母亲把一千三百块钱卷成一团，塞进口袋后用针线把袋口缝起来。她一再叮嘱我，一路上不许盯着口袋，不要一直摸着口袋，要走得自然点儿。九十年代的一千多块钱，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母亲笃定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小孩能带那么多钱，这也是对当时民风纯朴的一种信任。从家里走到村口的这段路上，我并没有任何的紧张感。因为路上的行人比较多，也是因为这是条每天必走的上学之路。过了村口，不见人影了。刚走的一小段路，回头还能看到渐渐变小的村子。等再拐了个弯，就是荒无人烟处。这时候，我心里有些紧张了。树林里除了我，就是一阵阵的鸟叫声，还有偶尔飞舞的蝴蝶影。高大的树木，笔直的竹子底下全是浓密的灌木丛。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鼓鼓的，钱在。我尽量轻松地走着。可是我心里越来越紧张了。我生怕从高大的松树或柏树后面突然跳出一个人，然后管我要钱；我又看到了好几个坟墓，又担心会不会从坟墓里钻出个饿死鬼，管我要吃的。就这样，我怀着紧张、恐惧的心走过了树林。到了小溪边，我无心戏水，也不想看水里的任何生物。我突然走得口渴极了，可是我又不敢掬起一捧水来喝，我疑心溪水有毒。我快速跳过搭石，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钱还在。我长吁了一口气，天空突然明亮了，视野开阔了。路两旁的绿田一块连着一块，禾苗绿得可爱。我一口气爬上了坡。快到坡顶处，山路边有个不起眼的小小屋，这是个依坡搭的一个极小极小的没有门的石头屋，里面供奉着一尊菩萨。菩萨前面有个香炉，还有个不知放了多久的供果。菩萨左右两边并没有檀香或火柴之类的。我双手合十，学着平时母亲在家烧香时的样子，拜了拜菩萨，大意是保佑我的钱平安带到舅舅家。这一拜，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样，我也不紧张了。我开始哼着小曲儿往上走。走了段平路，又是一个坡，路的一边是农田，一边是小山。没有像树林里那么阴暗，路边也没有杂草丛生。这个不长的坡上去，就都是平路了。从平路上就能望见远处村子里的房子了。离人家最近的地方倒是一段最为崎岖的小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险，路下面是很深的峡谷，峡谷里是条小溪，溪面很窄，溪水也少得可怜。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走过这条小路，就闻到了檀香味。哦，到水尾亭了。水尾亭里供奉着观音菩萨，每天香火不断。门口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我的心彻底放松了。我在门口稍坐了会儿，听他们闲聊些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当然，期间我也不忘悄悄地摸了摸口袋。过了水尾亭，就是村庄了。路上遇到面熟或完全不认识的人，不打招呼也没事。谁会在乎一个小孩子的招呼呢。从水尾亭到舅舅家要经过大姨家。那天大姨不在家，就算在家，估计我也无心进去吃些小点。过了大姨家，大舅家的房子就隐约可见了。二舅、小舅和外婆他们的家在大舅房子右上方的小山坡上。除非到房子底下，否则远远的是看不见的。但我心里有底了，我最后一次摸了摸口袋，鼓鼓的，钱在。
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坡上走，终于到了。口袋的线解开了，钱取出来了。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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