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跟几个人相伴的走过来。她没看见我，跟她身边的人交谈着嬉笑着，慢慢的走远。耳边还似乎听得到她欢快的笑声，我的思绪却飘向了很久之前。

   她叫君，是我刚进厂时的同事，或是叫师傅更为准确些，凡是比我们早进厂的人，我们都尊称为师傅。那时候班里人不多，只是那么十几个。偏偏班长是一个极爱热闹的人，在休息时间，班里贪玩的七八个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饭游玩。那时钱少，不舍得下馆子，都是东家聚聚西家做做的亲自下厨。于是班里人情感建立起来的也极快。

   我与袁梅，都是刚进厂的新工，又是女生不会喝酒，吃饭的时候经常坐在一边，看他们男男女女极豪爽的喝酒，甚至划拳。君就是其中一个。她喝起酒来非常爽快，捋起袖子与其他男士划拳拼酒，竟然也拼倒了几个。

   君的性格也属于耿直豪放的一种，看到班里不平之事，只言其意，丝毫不加掩饰不会拐弯抹角。当然，她的技术也是班里最好的。那时瓶体贴商标，每个商标的后面都要盖上日期。君一手拿着厚厚一摞商标，一手拿着卡花机（类似图章，有年月日），左手的商标如电影胶带似得不停的翻滚，右手的卡花机跟随每张商标不断的跳跃。等一摞商标盖完，检查一下，没有一张漏掉日期的。

   那时君已经结了婚，婚姻之路也颇有些坎坷。听班里其他老人说起过，君开始跟同厂一男子感情甚好，可家里人死活不同意，非要让她跟一退伍军人结婚，最后她也顺从了家里人的意见。君的丈夫经常来班里接君下班，是一个高大威武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脾气性格也很好，经常跟班里老人说说笑笑。君虽然不是貌美如花，但也是一清秀明丽之人。与她丈夫站在一起，像是天作之合，极其和谐搭配。每每这个时候，班里老人都会借机教训我与袁梅：看看吧，顺应父母也不是不会幸福……。

   后来，君调到了其他分厂，班里那般人也调走的调走，不干的不干，慢慢的都失去了联系。

   突然有一天，却听到了关于君的、那个让心痛到不能再痛的消息：分厂门口的早餐铺旁边，君像往常一样，跟熟悉的人打着招呼，脚步匆匆的往厂里赶。她的身边突然停下一辆车，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掏出瓶子，把一整瓶硫酸都泼到了君的脸上！

   沸沸扬扬的传闻中，起因也五花八门。一说君与前男友还保持联系，感情暧昧，君的丈夫非常气愤，找人报复君。一说君的丈夫在外有外遇，让君离婚君不同意，于是那第三者找人来毁君容。又说君在工作上太较真，得罪了人。等等等等……

   沸腾一阵之后，君又渐渐的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再次见到君是在我也调到分厂之后。偶尔会在厂区路段遇到君，她用纱巾遮住面部，可还是能看到从额头到颈部，君的面部没有一块滑顺的皮肤，似蚯蚓般凸凸凹凹的爬满整个脸部，鼻子嘴角有些变形，面部皮肤已经萎缩，浅红深红不同颜色。尽管手术已经让她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每次远远的看到她，我都逃一般的躲开。不是为怕看到她这张脸，而是怕她看到我后想起从前，更怕见到她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有一天，我们坐在了同一酒桌上，这时她已经不再戴面纱了。我端起了一杯酒敬她，她做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如数家珍般的细说起了从前，说起君挺着大肚子上班，第二天却告知已经生产。说起曾经熟悉的人名：爱霞、向丽、琳琳、袁梅、老班长……。我们说着笑着，小心翼翼的避开敏感的话题，仿佛伤害从来没有发生过。

   君说：妹，别喝太多！女人，要懂得自己爱惜自己。

   我挽住了君的胳膊，慢慢的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