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君

端午节，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它坐落在川北一隅的小山村里。

当我走进村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座令人魂牵梦萦的老屋，默默凝望这片给予我儿时多少梦想和欢乐的家园，那一砖一瓦，已失去昨日的光彩，栉风沐雨而斑驳脱落的墙壁，显的“老态龙钟”。这个曾经孕育我生命的摇篮，已认不出昔日那个纯情无忧的女孩，面对的好似一个裙裾飘逸却又疲惫的陌生人。伫立在古朴凝重的小院里，深情地抚摸因为岁月久远长出的绿苔，为我遮风挡雨的老屋啊，一层潮湿已悄然挂满双眼。
  老屋，建于七十年代初。当时的农村很穷，人们建房子就地取材，父亲与叔叔们到后山上砍些柏木扛回来做大梁、柱子、门窗。再请一帮乡亲们帮着挖土、掺麦草杆、浇水、和和砌砌，经过几十天的忙忙碌碌，建成一排木架土墙的房子。房子虽然土气而原始，但好歹是我们一家的安乐窝。门前一块院子，倒也宽畅明亮，成了两季收成的晒场。院边，栽上几行桃树、李树、整齐排列形成了天然的绿色院墙。房后，也是一块坪子，除了堆放柴禾，还有一片菜地，四季都能种植时节令蔬菜。

老屋的屋檐下，度过了我整个童年和初青时期。那个年代中，老屋也显的有些不成样子。可对我而言，生活在这座挂满扬尘吊子土屋里，似乎也没有感觉出其中的酸苦，反倒像稚嫩的婴孩躺在父母呵护下的襁褓里，充满着某种温馨和眷顾。在那个低矮的草棚屋里，我问过母亲，我从哪里来？母亲就指着院子远处，说，建房取土时，从那个土坑里刨出来的宝贝。我很庆幸父母建屋，不仅有了住处，还刨出了个我。于是，我对土屋更加亲切了，如果没有它，真就没有我。

阳春三月，洁白如玉的槐花、李花、杏花，粉红如水晶般的桃花，一簇簇，一串串，珍奇斗艳，竞相开放。花香满院飘洒，沁人心脾。土屋如同包裹在花丛中的宫殿，静静缓缓流淌在儿时记忆中，像烙印在生命里的图腾。 

老屋，将我那些儿时的磕磕碰碰，跌倒和爬起来的样子，连接起碎片，以及儿时的活泼弄影，满满地装了一屋子。我记着，每每放学回家，轻轻迈进老屋的门槛，就早已闻见母亲为我做好的饭菜，一股饭香味扑鼻而来，我狼吞虎咽般咕噜下肚，撒腿就和姐姐跑到后院去玩抓石子游戏，通常输给姐姐嚎啕大哭，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斯文样。时而还学男孩子的样子，在树下挖个坑，坑里埋上夹子，放上粮食，然后在用簸箕盖好留个缝，等鸟雀来啄食，隔一会就悄悄跑去看看，可往往也没有几只上当的小麻雀，还玩的不亦乐乎。在那个贫瘠的岁月，农村的孩子没有玩乐的场所和玩具，这小小的后院，就成了我童年时的乐园。春天，父亲支起梯子，爬上土屋，摘些盛开的槐花，装满一篮子交给母亲，母亲将槐花洗净，与香料和面粉做成槐花饼，一家人享用一顿丰富的美食，无比的开心和快乐！炎夏，门前屋后的树林成了天然遮阳伞，钻进林里，爽得直打小颤。午时，我和姐姐偷偷把床单拿出来两头用绳子绑在树杆上搭个睡袋，即荡秋千又睡觉，酣睡之际常被妈妈叫醒。

晚上，当我姐姐完成作业后，搬几只凳子到院里，月光下偎依在母亲身旁，懵懵懂懂地听着半导体内播放的评书。秧田里蛙鸣群闹，有时觉得是完美的伴奏。有时又觉得很烦心，打扰了我们听书，恨不得将它们赶走。

老屋是生命里的一首歌，它唱给岁月的是坚强。它经历了七六年、零八年的两次特大地震而依旧稳立，不屈不饶。它似乎教会我，如何走过坎坷崎岖的路。似乎教会我为人处事，光明磊落，昂立于天地，行沧桑于正道。

老屋，在岁月风雨烟中，静静地熟睡。听鸟儿在树枝欢悦的歌唱，看勤劳的父老乡亲，一个个晨起，下地耕耘的样子。它从不羡慕浮华的闹市熙攘，在阳光明媚的照射下，匍匐着身躯，更显得无比清幽而宁静。老屋，从不攀比雄伟的大厦，始终保持着它那种亘古的苍茫。现实的物欲横流，车水马龙，喧嚣不息，好像与它全然无关。可它又展现着自己拥有沧桑，一份伤怀的流逝在她满是皱纹的双鬓间，我看见那被岁月夺走的年轻，她不再是儿时撑伞时的容貌了，满手形如枯槁的老茧，让人不得不感到，岁月啊！你为何这般无情。老屋，一种古朴的风韵，酝酿着岁月这杯苦酒的涩涩酸酸，在扶风淋雨的笼罩里，展现着一种熟知，当我重新靠近时，涌动心情中摩挲的柔情依依，升起一种离别的不舍。当清风佛起，飘摇的风声，给人一种寓意凝然的质感，充斥着内心的凄凉与清幽。在岁月磨蚀无情的风雨中，依旧饱受风霜，在光影斑驳中，呈现着被时光洗礼的青砖黑瓦，层层褪去的油漆柱子，显得如此疲乏。那脱落的墙皮，承受了多少岁月的无情和洗礼，总是给予人一种卑微而不堪的心灵错觉，如此安详地睡着……

老屋，虽经几易其主，但我走近它，心境如同出嫁的女子回到阔别已久的阁楼，缠绕着无限情愫。每一次回家乡，看着老屋是那么地亲切，那么地温馨，那么地依恋。老屋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能讲出一个个感人的故事来。如今，伴随社会的进步和岁月的变迁，村庄重新规划，老屋面临重建，我却不由得生出失落感，多么不忍它的离去。风风雨雨几十年，我们姐妹相继成家，妈妈也离开了我们，进城多年的爸爸也已步入晚年，那些曾经的记忆，几多欢笑，几多甜蜜，也成了永久的回忆。
   老屋，是一面可照年华的镜子，它浮现出昔日母亲持家过日子的绵绵岁月，同时影射出母亲为了柴米油盐而遭受的忧愁和艰辛，遥望着母亲顶着风雨在飘渺中为我撑起大伞的样子。老屋，是父亲用心血铸造在岁月里的形象，它的一窗一瓦，有着父亲奇苦无比的劳作，那些老旧的椽子和梁木都是父亲几经周折，建起来的辛苦。一砖一瓦的厚墙，更是父亲在苍老中竖起的一面石壁，藏着父亲的忠厚和耿直。

我深知，老屋已老，最终要拆除或被新房所代替，一切旧貌都将成为过去，但我还是止不住要为它流下惋惜的泪，几乎顽冥不化地追忆着那些历史的画面。我虽然不能挽留住历史的脚步，但那些沉积着许多文化内容的东西却要顽强地铭刻下来，这一自我壮举，什么手段都难以作到，而是用自己的内心世界，用自己的情感笔触完成这一灵魂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