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雪

          六   

                                  文/独钓寒江雪

“叽！”

叶淮丹无论从脸上显现出来的表情，还是从眼光深处透出来的神色，都明显表露出不无遗憾的神情，就连摁下西门子上那颗有个红色电话符号的摁键，都像恨不得掐死谁的温柔似的：狠狠的曲下大拇指，好像要把它弯成一把锋利的锄头一样，用时常精心修剪得长而利的指甲儿，狠狠的往下一掐，掐出一痕深深的指甲印，足见其这一掐所用的力气确实不小，再配之以指甲上涂满鸡血红的丹蔻油，所以，掐出的这一记干脆“叽”声，还真像掐断了一只小鸡仔的脖子，直掐得鲜血淋淋，溅得十个指甲盖都是红的。于是，本是接通的手机工作状态，便在这一声恨恨的“叽”叫声中，就此戛然而止了。

“嘭！”

又是一声干干脆脆的闷声响起，这是叶淮丹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的翻着白眼，气哼哼地折合上手机翻盖所发出来的。这每个动作的节奏频率，还都精妙地配合着腮帮子部位的肉棱儿，在有节奏的鼓动颤抖。

叶淮丹再次回味了一番所谓的“咬牙切齿”，究竟是什么样滋味。

“嘁哩哗啦、嘁哩哗啦……”

叶淮丹闷闷不乐的噘着嘴，两片围成一个肉圈儿似的唇，红得也像刚偷喝了生鸡血，又没来得及擦干净嘴似的。正好跟她那十粒亮红鲜艳的指甲油配上了套。

叶淮丹就带着这样一幅尊容，从8、9号车厢的连接处，朝她们座位所在的8号车厢走去，观其表情，既有些很是生气的极度郁闷，更多还是现实的无可奈何，只好拿西门子做发泄对象：表面还是一言不发，又是那么很有派头的随手一抛，于是，脱手而出的西门子，先是向上后又向下的凭空一划，画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瞬间又以一坠到底，摔死不需偿命的英雄气概，有惊无险的悬吊在她胸腹之间悠悠荡荡，而缀在手机套子上的那一大坨零碎挂件儿，在她几近赤裸的肚脐眼及其附近区域，“嘁哩哗啦”的炫耀出一路浪荡。

    “哐、哐、呲——呲—呲！”

在老江湖叶淮丹还没讲完电话的时候，新江湖边怀乐就已经把那沉沉的大号皮箱，搬下了行李架，安安全全的安置在车用茶几的尽头了，再把她自己的双肩包压在上面，然后又将双肩包的两根背带圈儿，与大皮箱的手提环，紧紧的捏合在一起，生怕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侧耳倾听，听到本次列车最后一轮的“哐、哐、呲——”刹车、排气、减速慢行，就此沉缓安全的滑行进了终点站。

“丹女子，这就下车了嘛，在不坐车了嘛。”边怀乐双眼移向窗外，紧盯着站台越来越近的白底红字标牌，上书有“临濛豪特②”的字样。嘴里在如释重负似的大声叨咕。

……

       “踢踢踏踏”。

    连续三天四夜的衣不解扣鞋不解带，使边怀乐对行驶不停的硬座车上生活，有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最直接真切的感受，就是双脚越来越麻木得险些不听使唤。因此，她不得不跟满车厢的旅友们一起，扎扎实实的做了好几下跺脚活血操，弄得整个车厢像在彩排“想要幸福你就跺跺脚……”的整齐划一，于是，足部及其附近的关节和肌肉，又渐渐的活泛如常了。

    “啊、啊、啊，啊嘁啊嘁……”

    终于要告别车厢生活了的边怀乐，双脚还一前一后的前脚已经踏上了站台，可后脚还霸占在列车的上下扶梯上，想最后当一回本次列车与本地的连接纽带之时，就猛然觉得一股热烈的阵风迎面扑来，如果仅就其热度而言，和家乡的气温高低差不多，应该适应得了的。但边怀乐总觉得这里的四周，都充胀着干干的燥热之气，在她的胸膛里焖着散发不出来，引得鼻腔里也很不舒服的痒痒得要命。不知不觉中就停下了脚步，结结实实地打出一连串响鼻般的喷嚏。

“哇噻，”紧跟其后的叶淮丹也无可奈何过了，又开始故作夸张着嗲声嗲气的咋呼，假装醋兮兮的说，“边姐，刚来临市，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有人想你了呢。咋就没人想我呢？还是你有艳福哟，嘻嘻嘻……”

“这明明是‘临濛豪特’站嘛，咋就成‘临市’了呢？我们是不是下错车了哟。”边怀乐的确没出过远门才这样说。

“边姐，你就瞎鸡巴扯吧哈，你就装鸡巴傻吧哈，连‘临濛豪特’简称‘临市’都要装着不懂？是有人想你把你高兴晕了吧。”叶淮丹紧紧撑着她边姐的肩膀，一扭一拐的调侃道。

“个死女娃子，你才给老子瞎鸡巴扯呐，我儿子想我，你有吗？咋，你这球大一堆了，想给我儿子当当干妈？连个干爹都没有，哈哈哈……”边怀乐照旧堵在车门梯上回击。

“哎哎哎，我说二位小姐，”正当叶淮丹张张嘴，试图接着调侃而再调侃一下的时候，背后却传出满含抱怨味道的陌生音，而且还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在说：“你们要瞎扯能不能腾开了路再扯？我们可有正经事要做。”

“哦，对不起，鼻子不舒服，打了个喷嚏。”边怀乐的脸上红云浮起，一边道歉一边疾步跨上站台，再直接向前迈出一步走，叶淮丹也紧跟着扭下了车，二人不好意思的完全腾开路来。

“啥？小姐？”有正经事要做的那位后面也跟着一位稍微年轻点的，在与边、叶二位擦身而过的时候，拿斜眼瞧着她们，颇有疑虑的与前者商讨道，“矮的那个可能是，肚子上吊个手机就是典型的小姐标记，高点的那个根本就不像，很老实的。”

“兄弟，你还有啥想法？等事情办了你再……”话音渐行渐远，后面的话就淹没在闹哄哄的人声里，边怀乐自然也就没听清了。

……

    “咦，丹女子，你今天咋突然长高了好多了呢？都和我肩膀持平了，这地下的路是斜的吗？”等到叶淮丹和自己并肩而站，向前慢行缓挪的时候，边怀乐突然发现了这点小小的新问题，便满带新奇的眼色和语气，侧头盯着丹女子的眼睛问。

    “嘻嘻嘻，你才知道啊，下车之前一早就换了。”叶淮丹很轻易的搂着身边人的肩膀，拿边姐当支撑物以防滑倒，随即借力打力的翘起一只脚，以便抬起那只足有十公分厚的松糕鞋底，让它能悬挂于脚趾的尖儿上，以便显摆似的晃荡了几下，晃得脚趾头上那一溜大小顺秩排列，五个鲜红的趾甲油印迹，格外的醒目清晰。

    “一个鞋底儿就这么高啊，”边怀乐本来就不小的大眼珠子，这一下子瞪得更像牛眼似的惊问道，“你在家里耍了这么久，我咋没看见你显摆过这玩意儿呢？”

    “就我们家乡那巴掌大的地方，就敢赶这时髦？嘁！”叶淮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向两侧拉得老长，把本来就不短的唇线，拉得极似一个半生不熟的红扁豆，呼应着满眼都是不屑一顾的斜视。

    “这会儿该朝哪边走呢？丹女子。”边怀乐四下环顾着渐渐散去的各方人流，有些蒙头蒙脑的询问出路在何方。

“直走，从前面第二个路口下去，走地下通道，跟着前面的走就出站了呗。”老江湖对于自己的老根据地，叶淮丹的确了若指掌的指点道。

“好嘛，走嘛。”边怀乐很自觉，一人拖起两人的行李，还半撑半扶的照料着老江湖开步向前。

“先回去好好的洗个澡，中午就拿剩下的这几盒方便面凑合一顿。再好好的补上一觉。”叶淮丹很是悠闲的边走边搂着边怀乐的肩膀说。

    “不是说有你的猪蹄子请客吗？”边怀乐的喉咙上下滑动的问道，“猪蹄子吃不成了？”

    “哪个说吃不成？刚才在车上不就是给他打的电话吗？人家晚上十点才出来值夜班。”足踏松糕鞋走路摇晃晃的叶淮丹像个危险建筑，一只手死死抓住边怀乐的肩头，一只手搭在皮箱的拉杆上。

“又不是你妈条猪，能睡这么长时间吗？这才上午呐。手拿来，我宁愿拉着你，你这蹄子往上一搭，反倒重了好多。”边怀乐貌似故意调侃的伸出另一只手，与叶淮丹很默契的分别岔开各自的五指，再互相隔指而排，一一相连的紧扣在一起。谁看谁都不会怀疑她们的确姐妹情深。

“嘻嘻嘻，你咋净想好事呢？”老江湖叶淮丹捏捏边怀乐的肩头，嗲笑着反问道，“你以为下午我们啥事都没有了，就是补他妈一整天的大觉，就等人家请你去喝酒啃猪蹄子了？嘁！你做梦和华仔拜堂——尽想美事。嘁！”

“想啥刘德华哟，你赶快想下午我们还要做啥吧。我该准备些啥？”边怀乐用虚心求教的语气问。

“下午必须把你的证件办到手，晓得不？”叶淮丹边说边把双肩包，又放回皮箱的拉杆上交给边怀乐。

    “我本来就有身份证，带上的，在包里，还要办啥证呢？”边怀乐好像没觉得多了这点东西，并没增加多少重量似的，继续拉着行李，理由充分的再问。

    “嘿嘿，屠宰证呗。”叶淮丹一脸坏笑的说。

“滚你妈的个鸡巴蛋哟，我们又不是杀猪的，更不是杀牛的，更不敢杀人的，最多就杀个鸡呀，破个鱼呀啥的，我连杀个鸭子都要把鸭子脑壳给剁了，拿开水烫球半天，听没动静了，才敢揭开盖子扯鸭毛。就这水平，还要办屠宰证呀？至于……”边怀乐一本正经的脱口而出之后，转瞬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把‘至于’后面的‘吗’字噎了回去，而且还不由自主的把脸色噎得微微红了一下。

“不能杀猪可以卖肉呀，不管啥时候这玩意总是值钱的，总有好这一刻的，嘁！”人群里不知谁从她们身边匆匆而过，给她们扔下这样一句满含不屑的话头，转瞬间人就没了踪影。

“到了这儿，我们都不能用真名，知道吗？花三十块钱，办个假身份证，你以为真的是屠宰证呀。”叶淮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根本就形成了某种习惯而反应迟钝了，反正理都没理这样的话，只顾凑在边怀乐的耳朵上絮絮安排道，“你得另外取个名字。”

“我们歇会儿再走吧。”边怀乐似乎没听见叶淮丹凑在耳朵上说的话，却总觉得稍前的这话很是刺耳，因为没看见说话的人，而又不方便直接发火，便突然表情黯然的转向通道墙边，木木的停下了脚步，任凭身边人去匆匆，她却再也不动了。

“马上就出站验票了，站这儿干啥？又没地方坐”老江湖叶淮丹也有不知就里时候，一屁股倚在立柱上问。

“我累了行不？这儿凉快行不？我想歇口气行不？你哪来这么多屁话。要走你自己走。反正我要歇会儿”多年以来，叶淮丹还很少见到边怀乐发这么大的火，脸色也这么难看的时候。

“歇就歇呗，发这么大火干啥？”叶淮丹一屁股倚在墙上，嗫嗫怵怵的嘟哝道。

“呵呵，我没发火，听了那话心里堵得慌。”边怀乐似乎觉出了这样的态度，对叶淮丹有点不公，于是，放缓语速和语气的苦笑着说。

“吱——”

叶淮丹貌似打起兰花手，二指轻拈的夹住拉锁，顺势“吱”的一声，拉开皮箱背面的拉丝。

“啥话哟，我不就说说我们到了这里不用真名吗？你边怀乐这几个字是金子还是银子啊，至于把我吼成那样吗？”叶淮丹一边伸手在夹层里掏来掏去掏出一包烟，一边埋头委屈的说。

“我又不是针对你的，乱想个啥呢？”边怀乐解释道，“我是说前面有个人在拿‘猪尿包打人——疼倒不疼可臊气难闻。”

“哦，就这呀？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老江湖叶淮丹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卖肉’之类的言外有音，这才神情轻松的安慰道，“就这芝麻绿豆的一句话，值得吗？何况你就能断定人家是针对你的？”

“哎，不说了。”大概是通过老江湖的这一席谆谆引导，一句话的事也早已烟消云散了，所以，新江湖边怀乐的心里就不再堵了，转而自觉的拉动行李，边走边请教，“你刚才说我不用真名，那是为啥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反正你最好别用‘边怀乐’这个名字，你的改个名字。”叶淮丹很是潇洒的吐着烟雾，胸有成竹的说。

“你娃少抽点烟。”边怀乐看着叶淮丹的鼻孔里，冒出的隆重烟雾，很是关心的提醒道，“你以前不是不抽烟吗？”

“一切都在变化中，你现在不是还不抽烟吗？以后就不好说了。嘿嘿嘿”叶淮丹鬼鬼的一笑说。

“以后咋啦？以后咋啦？以后我还能成烟鬼？都几十岁的人了，可能吗？嘁！”边怀乐自信满满的说。

“哎呀，你想这些干啥？赶快想想你变个啥名字吧。”叶淮丹又大吸一口‘摩尔女士’香烟，然后，安排与烟雾一起从她嘴里冒将出来。

    “简单，就叫边小乐吧，小时候用过的小名。”边怀乐顺其自然的答道。

    “好，这个名字好，万一以后人家问，你就这样说。哦，还得把年龄改小一点。”老江湖叶淮丹教导新江湖说。

    “咋要‘万一问’呢？改小两、三岁行不？”，边怀乐继续讨教的问。

    “那咋行呢？”，老江湖鼓励道，“就凭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说你还没结过婚，这儿绝对有人相信。十岁，就改小十岁吧。”

    “真的吗？嘿嘿嘿”边怀乐用指拇内侧的肉蛋蛋，在脸上轻柔的摩挲了好几次，自我感觉甚是良好的赞同道，“那就只有二十五咯。”。

    “肯定没问题。还有，平时大家一般都叫最后一个字，你以后就喊我‘丹丹’，我喊你‘乐姐’，有人查身份证的时候才说全名，千万不要把‘边小乐’说错了哈。”丹丹仔细的教导着乐姐。

    “嗯，晓得了。丹丹，快搭把手，”边怀乐用下巴指指快到验票处的高高栏杆上直发愁，“我一个人肯定拉不过去的。”

    “靠边靠边，那不？专门拉有轮子的行李通道，一点儿都不费力。特别是走下坡路，比啥都快。”‘丹丹’耐心的指点着‘乐姐’的迷津。

    “哈哈，走下坡路太轻松了。”即将成为‘边小乐’的‘边怀乐’简直没想到，那么大又那么重的行李箱，下滑起来居然是如此的容易，‘跐溜’一声就一下滑到底了，她这临时车夫还得跟着追。

    “丹丹，回去的时候就得往上走，恐怕就很难了吧。”已经抵达地下通道的‘乐姐’，仰头望着高高的斜斜坡面，看着尚在台阶中段颤巍下行着的‘丹丹’，抬头问道。

    “你才来就想回去了？车费都没挣回来呢。”由于松糕鞋对视觉影响极大的缘故，动作极似头重脚轻的叶淮丹，答话都是小心翼翼的轻声细语，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阶梯，嘴里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放心，就凭咱乐姐这副水灵灵的脸盘儿，这副亭亭玉立的身段儿，再混他妈个一年半载的，还怕找不到为你出傻力的臭男人？等着看吧，到时候肯定有人争着抢着送你。”

“但愿吧。”边怀乐再没做过多的吱声了，只是把这三个字和‘丹丹’这一大段指导性的发言，作为此行的一个初步目标，深深的刻进了她心深处……

【未完待续】

         （本集字数：5223）